刚出正月十五,便下了一场冷雨,下到中间便转成了雪,绛红的浓云阴沉沉地压在武昌城上,白盐似的雪粒打得人脸上生疼,呼啸的北风吹了一夜,天气骤然间变得寒冷许多。
因为在这个时代没有了网络、电影甚至小说,唐浩然已经习惯了早睡早起,躺在床上睡一夜,一睁眼见窗外通明,还以为起迟了,便连忙穿起衣赏来。他这边不过只是一动,不过片刻功夫,那边云儿便连忙起来,手忙脚乱在厨房里烧起水来,同时将牙粉什么的准备好,一边轻声说。
“少爷,外头的下了半夜的雪,雪色映得天亮。其实时辰还早呢!那边宋先生还没起来呢!”
云儿口中的宋先生,指的是宋玉新,打从其入了唐浩然的“幕”,自然也就搬到了唐家,不再回家建于老家老宅的“陋室”了。
“哦,又下雪了?”
唐浩然惊喜得目光一跳,他喜欢雪,尤其是在这个时代,雪可以周围的环境更为干洁,当然更重要的是可以压去街上的尿骚味。
如果说对于这个时代的城市,最大的感慨是什么,恐怕就是武昌城内道路两侧专门留有土坑,供人解决“燃眉之急”。城内到处可见背对人群“方便”的男子,以至于整个武昌城都成了厕所,臭气熏天。那晴日里扑面而来的骚臭味,也正因如此,唐浩然才更加喜欢下雪——雪可以掩盖一切,可以让他更从容的欣赏这个时空武昌城。
“昨晚看那样子,雪落地就化了,还以为下不起来了呢。”
唐浩然嘴上说着,双手舒展了一下,到门前拉开了门。一股寒风立刻裹着雪卷进门来,弄得他脸上脖子上都是雪。
“少爷,天寒!”
云儿的话却让唐浩然却哈哈大笑起来。
“这雪景可真不错!”
说着便要出了门。刚刚起来的宋玉新一见,连忙披穿着衣服跟在他的身后。
这场出了年的雪,下的着实不小。步出家门,街道、房屋都已经变成了一片白色,虽是清晨却可以看到巷子里有一些孩子在那里打雪仗,唐浩然踏雪在路上走磁卡,而宋玉新则跟在他的身后。
“杰启!”
走着走着,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望着街那些有些残旧的中式古建筑,唐浩然突然开口说道。
“看样子,这禁烟局的位子,我是做不久了!”
“嗯!”
先是一怔,宋玉新点点头。
“是坐不久了!”
深知官场的宋玉新知道,自己这位东主的性格太过耿直了,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为官者想要的是什么,就像现在,那位制台大人想的是稳,要的是不能前功尽弃。
之所以会说出这番话,是因为唐浩然知道,现在府上已经有几个人表现出跃跃欲试之意,现在张之洞虽说还在犹豫中,可这犹豫的背后却是他决定放弃自己,不,不是放弃自己,而是放弃禁烟。
相比于禁烟,他们每一个人,所看到的只是禁烟带来的利益,相应的,他们自然也就乐得止步于当前,尽管明知道包商制的漏洞,其宁可视而不见,因为这样至少不会引起什么乱子,两权相较取其轻,或许就是这个道理吧!
默默的走着,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当唐浩然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却已经到了江畔,站在高堤风地里望着长江,西北风把袍子下摆掀起,辫梢也被撩得老高,唐浩然不禁长叹一声。
“杰启,若是离了禁烟局,到时候,我会想办法给你谋个差事!”
无论如何总归是一场宾主,总该为他做些什么,反正,这年头人都是这样。
宋玉新一听,便陪笑道。
“子然,说真的,过去我连做梦都寻思着,能不能谋个差事,想着,想着,便成了这副猥琐模样……”
宋玉新的自嘲,让唐浩然不由一乐。
“什么这副模样?”
用手遥指江堤远处,宋玉新说道:
“子然,你看!”
顺着他指的地方望去,顿时脸色沉了下来,不过百多米远的地方散落着一排低矮的用苇子扎着的茅屋,从这里看到去,可以看到几个妇女抱着孩子坐在破旧的四下漏风的茅屋里,衣衫破烂男人们有气无力地坐在那,隐隐还传来孩子的哭声。
这是这个时代最典型的贫民窟,唐浩然的脸色阴沉沉的,半晌都没有说话,而宋玉新却开口说道:
“过去,想当官,不是想办事,而是想捞些银子,即便是当初投靠东主你的时候,寻思的也是看看能不能在您身上走个捷径。”
宋玉新倒是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
“当初卖了祖田捐了个七品县,寻思着上任后刮点地皮,捞回来,至于为老百姓办事什么的,真没想过,可没曾想这一等就是十六年,十六年还是没当上官,虽说在市井里饥一顿,饱一顿的,也算是见惯了人间的疾苦,若是让小的当官,没准会变本加厉的捞回来,把这十几年的劳累连本带利的索回来,可最后受苦的是谁?还不是他们吗?”
看着身边东主,宋玉新又长叹道。
“虽说咱们宾主不过一个来月,可我也算是瞧着了,这大清国的官儿们到那都一样,即便是清官想的不过在保顶戴,能不刮地皮便是好官了,可是任谁也顾不了正经事,东主你是想做正经事,可旁人呢?”
“旁人……”
宋玉新的反问让唐浩然一哑,而这时宋玉新却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似的,继续说了下去。
“旁人可想不了那么多,他们寻思着保顶戴,眼瞧着如何把银子往家里扒,这就是大清国的官场,刮地皮……”
手指着江堤上住着草棚子的百姓,宋玉新的神色显得有些痛苦。
“能下的去手吗?一天挣几个大钱,不过是勉强裹腹罢了,所以,寻思着,若是东主您离了这官场,若不我也回家得了,十六年没回过家了,当真是苦了媳妇了,上面要伺候老娘,下面还在照管儿子,我……”
“嗯……”
看着神情痛苦的宋玉新,唐浩然很难想象,这个时代一个人为了求官,会十几年甚至数十年不曾回到家人的身边。
“杰启,是该回家看看了,”
“不过,子然,我觉得……”
双目微红的宋玉新突然又苦笑道。
“这个官场,这辈子,你怕离不得了!”
“哦?”
唐浩然一愣,旋即苦笑道。
“你是说洋务吧,制台办洋务还需要我是不是?”
办洋务?
被人卖了一次,还不够吗?苦笑着,经过这一次之后,唐浩然现自己实在是太过幼稚了,总是太之所以了,总经为一个约法三章,便能让自己在湖北畅通无阻,可实际上呢?
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这个年头啊……
离开了禁烟局自己应该怎么办?
挥自己的专长?请一个铁厂总办的位子,让汉阳铁厂不至于走那么多弯路?把汉阳铁厂建成远东规模最大的钢铁联合企业?
可有那么简单吗?
与其说现在张之洞见禁烟初得成效后试图求稳,倒不如说,从一开始,对于自己试图把禁烟局办如如海关一般的衙门,便心存诸多顾虑,而这种顾虑一直埋于他的心底,这包商求稳不过只是导火索罢了。
摇头长叹一声,望着滚滚长江,任由寒风吹袭的唐浩然却是一阵无言。
而这时宋玉新却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子然,如果武昌容不下去,你不妨考虑一下北上天津,毕竟现在……”
天津,不就是去投靠李鸿章吗?
可李鸿章又能给自己什么呢?
给自己一个洋务企业,或者入其幕,如果能让自己练兵的话……如袁世凯一般练兵,但这可能吗?在禁烟局的时候,尚还有可能借助禁烟的名义,建立属于自己的力量,但在企业……
无奈和自嘲一声,唐浩然苦笑道。
“杰启,这话不要再说了,香帅待我有知遇之恩,我焉能背之……”
话音落下时,虽然嘴上说的场面话,唐浩然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没准现在香帅正寻思着用什么办法开了自己,如此才能免去“食言而肥”的名声。
“子然……”
话到嘴边,原本想劝东主让步的宋玉新也跟着长叹口气,虽说两人刚识一月,他知道在原则性的东西上,东主是绝不会让步的。
“既然如此,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在说出这句话时,宋玉新的目中却是闪动一道神采,有些事情东主或许不能去做,如
“走一步是一步吧!”
音落时,唐浩然朝着武昌城看去,想到城内的那位总督大人,他的心思便是一沉,现在他准备怎么办?
是像桑先生说的那样,等着自己上条阵吗?
“既然如此,那你就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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