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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狭长的宫道上,一列巡逻的侍卫提着红灯笼小跑而过,掀起的凉风吹动了安陵容披风的一角,让她不觉瑟缩了一下。
宝鹃细致的替安陵容拉了拉披风,状似贴心的宽慰道:“小主,这下您就不用再担心沈答应,噢不,是惠贵人的安危了,莞常在不知不觉就替她洗雪沉冤,连咱们就不知道呢!”
皇后娘娘交代她继续离间小主与莞常在,这可真是太好办了!
小主心思细腻敏感,最忌讳被隐瞒了,这下估计又得疑心莞常在没把她当姐妹看了。
“哼!是啊,这下我是真的不用担心眉姐姐了。真好啊!”
真的好吗?
菊青提着灯笼,余光瞥见身边主子的神情,愣是一点儿没瞧出她哪里觉得“好”了。
但她嘴笨,不像宝鹃姐姐一样口齿伶俐,小主一向不喜欢她,只能默默的走在一旁看着,听着。
三人路过翊坤宫,发觉里头静悄悄的,记恨华妃羞辱的宝鹃不怀好意的对安陵容道:“小主,您说翊坤宫知不知道这事儿?”
“呵呵!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她不知道,你不能让她知道吗?”
她不高兴,华妃也休想高兴!
“奴婢知道!”宝鹃立刻领会了安陵容的意思,转身向翊坤宫跑去。
翊坤宫的一个粗使小宫女是她在内务府时同屋的小姐妹,算是个熟识,自己和她聊两句,也算卖她个好!
果然,她寥寥几言,就引得翊坤宫那个眼高于顶的首领太监周宁海周公公神色大变,惊慌失措的,不知跑哪块儿寻外援去了!
宝鹃躲在隐蔽的角落看够了翊坤宫的笑话,这才往回报喜去。
她们小主虽然出身不好,但好在脑子不错,若是跟了个华妃那样没脑子的主儿,可真是要操心死了!
翊坤宫内,华妃赶忙打发了周宁海去太医院封江家两兄弟的口。
但只封这二人的口实在是用处不大,她还的想些别的法子脱罪才好!
“本宫去找哥哥——”
可这样板上钉钉的事儿,年大将军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只得作罢。
“那你说本宫该怎么办!”
“皇上要罚娘娘,自然是因为娘娘有罪,有罪当罚,有功便当赏!”曹贵人立刻便为华妃寻好了出路,治疗时疫的方子!
治疗时疫的方子……
-2-
深夜,太医院。
这几日,太医院的灯彻夜长明。
所有太医都几乎被这来势汹汹的时疫压垮了身子,日夜不停的在研究,在商讨这治愈时疫的方子。
就连最年长的章弥章太医也是如此,吃住皆在皇宫,一日不研制出这药方,一日就不回家。
所有太医中,江家二兄弟的紧迫情绪犹甚,旁人研制的是药方,尽力而为,他们研制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江家满门!
周宁海捎来的华妃口信让他们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那张假孕的药方就如同一把利剑悬于二兄弟颈上,让他们一刻不敢懈怠的研究着药材、药性、以及药方。
但多日来,一直毫无进展。
这药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要研制出来谈何容易!
二人几乎陷入绝望。
“大人,烧退了!李二那小子烧退了!”
文仁泰身边伺候的小路子冲了进来,内心欣喜按捺不住,声音飘的高了些,一下就抓住了江慎的心神。
他假装手捧着医书四处踱步思考,实际上是想借机凑的近些,好偷听一下文仁泰的进度。
听着小路子的汇报,文仁泰拿起笔墨在药方上涂涂改改的动作,以及他那如释重负的表情,江慎知道,这是他兄弟二人的机会!
文仁泰这小子和温实初二人医术极佳,强强联合,有好消息并不奇怪。
江慎若无其事的回到座位,凑近江诚耳边一说,兄弟二人毫不犹豫的开始思索,该怎么让这个好消息变成他们的呢?
思索片刻,兄弟二人计上心头。
“小秦,你过来一下!”江诚将杂役小秦招至身旁,凑耳过去轻声嘱咐几句,小秦应声出去,不多时便端来两杯热茶。
“二位大人,热茶来了!”
有意无意,小秦手一抖,那热茶泼了一桌子,桌上的药材、医书全湿透了!
“怎么这般不小心!这上面还有我刚配好的药呢!”
江慎立刻大声喊叫起来,把近处的文仁泰和一名姓黄的太医招了过来,好心的两人开始齐心协力的帮江家二兄弟整理桌子,抢救桌上的医书和据说有眉目的时疫药方。
江诚、江慎这边站站、那边晃晃,把黄太医和文仁泰的视野全给挡住了。
在江家二兄弟的遮掩下,丝毫没人注意到那小秦悄悄的靠近文仁泰的桌子,偷走了摆在最显眼处的那张药方。
得了药方,连夜寻了几名患病的小太监一试,果然退烧,虽还未痊愈,但效果已是极佳。
二人心中大定,真是多亏了好心的文太医,这下性命可保,性命可保啊!
-3-
清晨,弘历早早儿就醒了。
昨夜夜深,紧绷着神经大半日的弘历也累了,几乎是沾枕就睡了,没那个功夫去紧张,但如今,却是紧张极了,自小就没和亲人抵足而眠的弘历,又紧张又高兴,内心几乎平静不下来。
他习惯刻苦,又有晨读的习惯,但皇上还睡着,他便闭着眼睛在心里默背着诗书,和师傅们布置的功课,那些个题目该如何“破题”来的好些。
想着这些,慢慢的,他也就冷静下来了,背的认真了,嘴里还嘟囔了两句,幸好他及时收了声。
“弘历醒了!”快到早朝的时辰了,胤禛也习惯性的醒来,二人离的这样近,那几句嘟囔自然没逃过他的耳朵。
……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因其褒贬之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
《刑赏忠厚之至论》?
倒是相符!
“是,可是儿臣吵着皇阿玛安睡了?”弘历被吓了一跳,没想到皇阿玛的觉这般轻,一点儿声响就醒了。
“不碍事!本就该醒了,是时候早朝了。再过不了几年,弘历也能上朝去帮朕了!”
皇阿玛此话何意?
这话听的他心跳都漏了一拍,绞尽脑汁的想皇上的真正用意,皇阿玛正值壮年,最是精力旺盛的年月,不可能是真心要他这个儿子去分摊政务的。
三哥都十六七了,也没入朝当差。
思索一番后,他只称自己还学的不到家,不如他三哥厉害。
“哈哈哈哈哈!小孩儿似的!”胤禛高兴的摸摸弘历的脑袋,翻身下床。
“你三哥厉害什么!也就你这个弟弟处处维护他,觉得他厉害!”
弘时就不如他弟弟谦逊懂事!
只是,若是弘历毫不犹豫就应下了,或是诋毁三阿哥以抬高自己,那胤禛这个君父就会是另一个态度了。
父子俩洗漱更衣过后,便准备各自去上朝和上课。
“皇上,华妃娘娘求见!”被皇上派出去翊坤宫颁旨的苏培盛进来禀告华妃求见,还带着两位江太医一并来了。
胤禛脸上的轻松愉悦立刻消弥殆尽,沉下脸道:“不见!”
“皇阿玛,儿臣先行告退!”
见形势不妙,弘历赶忙开溜,他还想看看他的好三哥呢,不知今日还能否对他继续维持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呢!
“你去上课去吧,时候也不早了,那事朕定会给你个交代!”
一场硬仗啊!
胤禛已经能想象到后妃们哭嚎的模样了,想想就耳朵疼、眼疼!
等等,后妃?
“弘历,此事你暂先别和你馨娘娘说,她怀着孕,受不得惊吓!”
“皇阿玛放心,儿臣已经和南秀姑娘交代过了,只说无事发生,馨娘娘因为时疫泛滥一事几乎不出宫门,不会知道的!”
这事儿昨晚来之前弘历就办妥了,若是馨娘娘知道了,哪儿还有皇阿玛拖延的余地,早挺着肚子来闹过了。
不是什么大事,还是不劳动娘娘了。
“你思虑周全,很好!去吧,别迟了!”
胤禛现在看弘历这孩子,真是越看越满意,他肯定知道,若是珠珠儿知晓此事必会来闹,齐妃也能得更重的惩罚,但他还是顾惜珠珠儿的身子,隐瞒她此事,是个有良心的。
主仆二人目送弘历出去后,苏培盛又问起话费求见的事儿,胤禛长叹一口气道:“让她进来!朕倒要看看她想说什么!”
离早朝开始还有半个时辰,他倒是有时间见见华妃。
“是!”
意料之中的求见,却是意料之外的镇定自若,“臣妾拜见皇上!臣妾恭喜皇上,江诚、江慎两位太医研制出了能治愈时疫的方子,特带他们来向皇上报喜!”
哦?这倒是意外之喜!
细问过后,两位太医都说是已确认有效的。
“朕不是赏罚不明之人,你那方子若真能治好时疫,是天下万民之福!”
既如此,那便试试吧,左右是条路子,胤禛并未完全寄希望于这个方子,若是好,有功,若是没那么好,他本也不愿意重罚华妃,多年的情份不提,年家在一日,华妃就注定要屹立不倒!
“苏培盛,你先带人抓药送去几副给惠贵人用,其余各宫也都送些过去备着,钟粹宫和延禧宫多备两副。”
“是!奴才这就去办!”
华妃懂事告退,感叹自己逃过一劫。
至此,在她心中,“假孕”风波才算真正落下帷幕。
-4-
钟粹宫中,孙妙青正在抄经。
就算她知道有方子能治,但得病对于身体本身就是一种消耗,有些身体有基础病的,有药都不一定熬的过来。
听着宫里与日俱增的坏消息,她怎得不惶恐!
幸好昨儿弘历安然无恙,她也算是放了大半的心,如今就只求温太医能大发神威,把治愈时疫的药研制出来了。
为此,她已经抄了好几卷的药师佛经,虔诚的祈求漫天神佛的庇佑。
当人力无用时,人们天然的就会开始求助神佛,即便内心知道,这注定只会是一种心灵的寄托。
“奴才苏培盛给贵人请安,贵人吉祥!”钟粹宫着这儿,苏培盛是亲自跑的,托着一托盘包好的方子,笑道:“这是皇上吩咐给小主宫里的药,江诚、江慎二位太医研制,能治愈时疫!”
江诚、江慎?
不要脸的抄袭怪!
“两位太医真是厉害,自古未有的方子,竟然被他们研制出来了!”
孙妙青脸上笑嘻嘻,心里已经骂上了,嘴里的“自古未有”、“竟然”,也莫名的带着怪味儿。
苏培盛觉得这形容有点奇怪,但他还要跑富察贵人处,来不及细品,很快告辞离开,反正听着是像夸人的。
”真是谢天谢地!终于研制出治疗时疫的药了!谢天谢地,佛祖保佑!”
春杏这两日也跟着孙妙青念了不少经书,这时劫后余生般的双手合十念起佛来。
南秀则是盯着这方子出神,半晌后,请求验看这方子。
“南秀姐姐,你也太紧张了!这是苏培盛公公送来的,谁敢做手脚!”雨燕见孙妙青准了,主动拿起一包方子塞进南秀手里,但嘴上却是不信她的猜疑,只觉得是她神经过敏。
南秀也不恼,拿过那包药拆开细看,不多时便已心中有数,放下药包道:“小主,这方子无任何不妥之处,正是治疗时疫的方子,只是……奴婢昨儿去太医院领苍术,听文太医说过,他和温太医二人研制的药方已经颇具成效,不日便能上禀皇上推及各处。文太医给奴婢瞧过一眼那药方,大差不差就是这几味药!”
此话一出,屋里的宫女们都是气愤不已!治愈时疫的药,这是多大的功劳!
“那江诚、江慎好不要脸!还有华妃——”
“春杏,慎言!”
孙妙青早有预料,反倒是最冷静的那个,阻止了底下人的不当言论后,便命南秀带着包药去太医院探探文太医或是温太医的口风。
若是温太医一人便罢了,他那样一个憨憨气质的人,对谁都不设防,的确很容易被人阴。
但此事放在文仁泰身上就很不合理了。
文仁泰那小子心眼儿贼多,还很有野心,不可能对这样要紧的方子都疏于看管。
感觉有什么内情在。
-5-
可这一去,接近午时,南秀也没回来。
她去哪儿了呢?
养心殿。
同行者,文、温二位太医,以及若干太医院杂役,带着全新的药方子与治好的几名试药小太监,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前去养心殿“击鼓鸣冤”。
哦,还有赶来的莞常在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