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哥如此难以抑制的深情流露,很难让人相信这仅仅是他一人的单相思。
更何况,采蘋只是个出身卑贱的小婢女,她想要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若能嫁给皇子、即便只是为妾,也能活的很好,至少比现在好。
这是个很有理有据的猜测。
于是,压力一下子倾倒向了采蘋这个柔弱无助的小小婢女,她为人胆小内向,虽因常在书房侍候,习得些学问,但身份上的巨大鸿沟依旧让压弯了她的脊梁,她扑通一声跪下了。
冷硬的地板砖硌的她生疼,可她却不能期盼着主子能似从前般心软,王爷和福晋都是体恤下人的好主子,皇上显然不是。
更何况,卑贱的采蘋还有着勾引三阿哥的嫌疑。
“弘时,你就非她不可?”
胤禛就不懂了,就算这个宫女长相清丽,算个美人,但她的出身、品行,哪里配做一个皇子侧福晋!
听说还是十七弟捡回来的孤女,这样的身份,即便是最低等的侍妾格格,那都是不配的,连一个最基本的清白出身都没有,辛者库里有名有姓的罪臣之女都要比她高些。
王府的婢女,对着外头的平头百姓已是尽够了,可皇子?不够,远远不够。
况且,为着如此卑贱的一个女子胡闹,日后还有哪家有贵女肯嫁给他做嫡福晋!
一副宠妾灭妻的样子!
胤禛可丢不起这个脸。
“皇阿玛!您当年对纯元皇后一见钟情,非卿不娶,您为何不能理解儿子的深情呢!”
三阿哥敏锐的察觉出胤禛的反对,急的口不择言,虽然他带脑子和没带脑子说的话没什么差别,但此回的语气非常激进,不是带着脑子能说出来的话。
纯元皇后,这可是宫里的禁忌!
这么些年来,几乎是谁提谁倒霉,三阿哥他怎么敢?!
在场的众人,包括叶澜依都被三阿哥的大胆惊吓住了。
胤禛也是,不过他是惊讶多过于惊吓,当然,还有些羞愧。
当年为着这事儿,他被皇阿玛斥责,好生被冷落了一阵子,好在他能干,奋发图强,终于把这事儿给揭了过去。
到如今,都多少年了,除了皇后,几乎没人敢在他面前提及纯元,哼,弘时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弘时慎言!纯元皇后是乌拉那拉家的嫡女,本宫的长姐,人品贵重,品行端正,这等只会勾引男人的贱婢怎配与之相比!”
许是说曹操曹操到吧,三阿哥刚说完,皇后就满面怒容到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三阿哥跟前一字一顿道。
蠢货生的孩子自然也是蠢货!
是她从前高估了三阿哥了,这孩子学问一窍不通,这情窍倒是一点就通,为着个贱婢竟敢举出纯元皇后来!
她/他也配!
“皇后来了。”
“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方才是臣妾冒犯,只是事关长姐,臣妾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皇后请罪,但皇上并未有任何责怪,只是吩咐苏培盛在自己身边给皇后加把椅子坐下。
“亏得你还记得她,没得让人污了她的名声。”
虽然胤禛对纯元的爱意早便是所剩无几,但作为自己的原配发妻,他是绝不容忍有任何人污蔑、抹黑她的。
“皇阿玛,皇额娘,采蘋不是贱婢!她是儿臣的心上人!皇额娘,方才皇阿玛说了,太后已准备把青樱格格赐给四弟做侧福晋,儿臣的侧福晋不就空出一位来了!采蘋不正好可以——”
砰的一声,胤禛直接将手里捧着的茶杯扔到了三阿哥身上,滚烫的茶水淋了他一身,他却只能任由它自衣襟滚落,几片倔强的茶叶还贴在了同样倔强的脸上,显得可怜又可笑。
“混账!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你来做主!你皇额娘关心你,想替你选个喜欢的,这才让你有了机会去相看那些待选的秀女,你倒好,还得寸进尺起来了,这些年学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胤禛实在是气极了,一长串的训斥连腹稿都没打,连“狗肚子”这样有些粗鄙的话都说了出来,说完还大喘了几口粗气,一旁的皇后连忙为他拍背顺气。
“本宫当年算是看走眼了,听了你额娘的话,信你是个有孝心、知上进的好孩子,谁知竟是这等不孝之辈,本宫…本宫是养不了你了!”说罢,皇后竟掩面抽泣起来,她是被伤透了心了。
不是身处后宫、真正见识过皇后厉害的妃嫔,是很容易被皇后好妻子、好母亲的表象给迷惑的,就如今日在场的宫斗小白叶澜依。
她听到现在,最同情的人就是皇后了,辛辛苦苦养个没妈的孩子,费心费力,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还不懂事,顶撞长辈,连婚事都要自己做主,对长辈煞费苦心对安排丝毫不领情,放着好好儿的世家贵女不娶,非要个无名孤女,真是想想就火大。
这事儿放谁身上能不心寒!
顺风顺水的日子过了太久,三阿哥早忘了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今日被皇上皇后一条条的数落,皇后还为此寒心不想认他,这时,他才慌了。
可是,他不相信皇上和皇后会真多放弃他,但他也不敢继续据理力争下去,只能跪着、沉默者。
果郡王看着眼前这一个烂摊子,是头疼的,但采蘋和他也有五六年的主仆情谊了,伺候自己一直尽心尽力,他对采蘋是有感情的,甚至一度想回了额娘认作干妹妹,只是皇室规矩重,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今日三阿哥求娶采蘋,倒让他又想起了从前搁置的这个想法,在心中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
他是皇子,就算今日说错了什么话也不当紧,不过是几句训斥罢了,可若是他不出面,任由皇兄和皇嫂去处理,采蘋不是没名没份的入了三阿哥后院悄无声息的暴毙,就是直接暴毙,反正最后都是悄无声息的死去,成为乱葬岗上的一具无名女尸,连一条裹身的席子都不会有。
他,当年救下那个小姑娘,养她到这么大,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入绝路。
“皇兄,可否听臣弟一言。”
“允礼,你说。”
到底是儿子,还是长子,几乎十几年,他身边就这么一个儿子,说没有感情是假的,骂过了,气也发泄过了,要让他怎么罚弘时,他还真不舍得。
说到底只是个女人,喜欢便纳了。
但弘时如此是坏了规矩,他轻易便应了他的请求还会驳了皇后的面子,所以他只能等,等皇后或是弘时想通了,抑或是有个什么别的人给他搭个梯子,好让他顺梯下。
所以,对于果郡王的发言,他是很愿意倾听的。
“是!臣弟是这么想的。采蘋这丫头虽是孤女,但出身也是清清白白,她爹是个病弱的落魄秀才,娘也得病去的早,不过七八岁就父母双亡被迫卖身讨生活,臣弟一时心软就买下了她。说是买下为婢,实际上一个瘦弱的小丫头能做什么,不过是给口饭吃,做些轻省的活计养着。”
说着说着,有些累了,果郡王喝了口茶,才继续说道:“皇兄知道的,臣弟从前就想要个妹妹,可惜没成,采蘋年纪小,人长得玉雪可爱,臣弟这些年里待她就如亲妹妹一般,还曾动过要认她做干亲的想法。三阿哥年少慕艾是寻常事,这丫头自小跟着臣弟也是识了不少字,不算个睁眼瞎,能被三阿哥看上是她的福气,皇兄若是嫌她身份低,不如臣弟认她做干妹妹,从王府出嫁,也不算抹黑了皇家的颜面。”
这算是个很不错的解决方案了。
只需要果郡王做这么一个小小的牺牲,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果郡王并不觉得为难。
“哦?采蘋,你上前来!本宫有话要问你。”
皇后闻言,面色缓和不少,一个孤女、王府的奴婢,和得力的果郡王的干妹妹那是不能比的。
虽说她想把乌拉那拉家彻底捆绑上三阿哥这艘战船,但四阿哥也算是个不错的投资对象,聪明上进,为人谦逊,馨妃也只是个妃子,就算是四阿哥登基,她也是母后皇太后,两宫太后并立罢了。
还有就是,三阿哥这个愣头愣脑的样子,她是真的怀疑,怀疑这样一个蠢货,他能继承皇位?
虽然皇后只是个深宫妇人,但她对于朝堂的局势也是很关注的,朝堂上的风云诡谲,她都有时看不明白,更别提连她都觉得蠢的三阿哥了。
一个被架空的皇帝,还不如不要。
不过,皇后也只是这么想想,不到最后一刻,她还是想努努力的,万一这蠢孩子开窍了呢!
“是,皇后娘娘。”采蘋走到皇后跟前跪下,脑袋深埋。
见过暴怒的皇上和皇后,即便如今的皇后对她是和颜悦色的,她也是害怕的。
皇后才不在乎她怕不怕呢,随口出了道题来考考她。
其实,也不算是考,只是随口念了句诗经里的诗,让她答罢了。
“本宫问你,于以采蘋?……于以采藻?……可答得上来。”
这是在考教自己的学问,想知道果郡王口中的不是个睁眼瞎究竟是个什么水准。
这是诗经中的一首诗,名为《召南·采蘋》,采蘋的名字就来源于此,从前采蘋问及自己姓名的由来,果郡王便给她讲这首诗,是贵族女子为出嫁前去宗庙祭奠祖先做准备的诗,真的是很好的寓意。
采蘋很喜欢,因而学会后,偷偷背了许多遍,复述出来时,简直是滚瓜烂熟,得心应手。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会答。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不卑不亢,很是有几分官家女子的气度,一时,皇上皇后都对她有些改观,对于这门婚事的反对也没那么强烈了。
默默跪到现在的三阿哥弘时也抓住了机会,乘胜追击求道:“皇阿玛,皇额娘,儿臣心悦采蘋姑娘正是因为她才德兼备,那日初遇……”
那是一个雪霁初晴的上午,三阿哥刚从养心殿被考教完宫课出来,皇上的考教成功烤焦了他,心情低落的三阿哥没了回阿哥所温习功课的兴致,便随处走走,全当散心。
他走啊走,走到御花园的一处,看着泥里的勃勃生机发呆,嘴上还念念有词:“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往东流。”
说了上句,下句还没出口便被人接了过去,是一轻灵温软的女声,几乎一霎那便占据了他的心。
起初,采蘋只以为这个蹲着看泥巴的男人是个失意的小太监,谁知,谁知竟是个皇阿哥!
面对三阿哥的穷追猛打时,采蘋的心里是有几分窃喜的,她的魅力让皇子折服,是真的让她有几分自得的。
若是她真想彻底拒绝三阿哥,作为出身宫外王府的婢女,她完全可以拒绝入宫,从根源断绝这段麻烦的关系,但她没有。
拉拉扯扯的结果,只会是被发现,然后她就能知道自己的赌果。
“既如此,朕也不好继续棒打鸳鸯,便择日与皇后选出的几个女孩儿一起下旨指婚,还有弘历那头,他年纪小不急着成婚,但青樱格格的事儿还是早日与他定下的好。”
“儿臣谢过皇阿玛!”
就这样,这场闹剧落幕。
“馨妃娘娘,四阿哥,请接旨吧!”
苏培盛捧着明黄的圣旨到了钟粹宫宣旨,把正在陪着弘旭快乐游戏的母子俩吓了一跳。
圣旨?!
她没犯错,弘历没犯错,弘旭没犯错,那么就是她要成为贵妃了?
不过,事实往往比想象骨干很多,所以她的想象并没有成真,只是张简单的赐婚圣旨。
赐婚!
正是与太后达成共识的,与乌拉那拉·青樱的婚约,如今算是彻底落实了。
于是,莫名其妙的,才十三(十二)的四阿哥就迎来了人生第一次赐婚,乌拉那拉·青樱,为侧福晋。
这一赐婚,可就彻彻底底打乱了孙妙青的计划,不过好在过门的日子没定,一切都还可以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