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寺。
一做农妇打扮的妇人敲开了甘露寺一隅隐蔽的角门,她挎着个大竹篮子,篮子上用花花绿绿的棉布遮住,微微掀起的一角可以看出里头装的是制作粗劣的线香、泛黄发皱的经书和好几个粉白的鸡子,这都是寻常人家去寺庙里烧香拜佛常带的东西。
等一做尼姑打扮的小师傅开门后,她双手合十躬身道:“阿弥陀佛!小师傅,不知冲静元师可在?”
她是冲静元师的信众?
“在,这位善信请进!”
仿佛一切都是一场信众与法师的寻常会面,那小师傅看似客气的举止也透露着矜持与冷漠。
可这寻常的一幕在二人入门后便一切都变了,小师傅换上了殷勤的笑容,而那农妇则反倒是冷着脸挺直了弯驼的脊梁,接过小师傅躬身奉上的干净帕子,把脸上故意涂抹的黑灰抹去,随后褪去身上裹着的粗布麻衣,露出里头的刺绣锦缎,也显露出了她不一般的身份。
“积云姑姑,太妃在里头等您呢!”
“不敢让娘娘等,这便进去吧。”
一番变装过后,农妇俨然一副矜贵的贵妇模样,不说是伺候人的姑姑,怕是说这是个娘娘或是哪家的贵妇人都是有人信的。
这位便是舒太妃的心腹,积云姑姑。
积云姑姑不过三十来岁,但真实面貌却比年岁更为苍老,纵使是这许多年的养尊处优也养不回从前的健壮身子和青春面貌来。
先帝刚驾崩那会儿,德妃当权,在后宫众太妃联合的挤兑下,舒太妃母子几乎被赶出宫来,果郡王那是又只是个光头阿哥,以致于这母子俩,人人皆可肆意践踏,在这看似清净实则乱象丛生的甘露寺里头,好生吃了一番苦头。
主子吃苦受累,作为舒太妃的心腹姑姑,积云姑姑只有更苦的份儿,不说冬日要砍柴烧火、连取暖的炭都只能用浓烟滚滚的黑炭,舒太妃娇贵的身子三天两头就要病上一场。
还有那些个六根不净的老尼姑们,欺负她们新来的,直接把那些洗衣挑水的重活儿累活儿全推给了她们主仆俩,导致积云姑姑的一双手浣衣浣的几乎没了知觉,日日夜夜长久的冰凉刺激,让她得了严重的风湿,天气一变便疼痛难忍,连床都下不了,手指骨节也几乎肿胀变形,但好在她熬过来了,也熬出了头。
她的忠心耿耿保了舒太妃无恙,也得了主子母子的真心感激,如今她被舒太妃视为义妹,果郡王更是敬她如另一个母亲一般,虽不能出去显摆,但这日子过的别提有多舒坦!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与主子母子关系紧密,因而她不能容忍任何人对果郡王的算计,她此次外出也正是因着这事儿。
沛国公府大小姐孟静娴痴恋果郡王多年,放言非他不嫁,但惨遭果郡王婉拒,心情郁结之下,她是病了一场又一场,不是危在旦夕就是油尽灯枯的,怎么惨怎么来!
本来她与舒太妃只是看戏,自家孩子英俊潇洒惹人倾慕本是好事,郎有情妾有意,那便成就佳话,但凡这双方有一人无意,这事儿也不能成。
可是这位脸皮几乎都被撕下来踩踏的孟静娴孟大小姐却依旧坚持不懈,吐血也要坚持追求真爱,祈求果郡王的回眸。
那时,舒太妃还担心皇上为了稳固朝堂而牺牲允礼,可谁知此事一直没了动静,便放松了警惕,放纵了儿子,不叫他娶不喜欢的女子做福晋,也就前两年府里才入了一宫女做庶福晋。
这位可是第一位被允礼这孩子承认的女人,纵使是身份低些她们也认了,就盼着她能诞下个一儿半女的,她们也好享一享天伦之乐。
虽然嫡侧福晋的位置一直空置着,但舒太妃自己出身也不高贵,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喜欢叶澜依爽利的性子,并不介意自己未来的孙儿生母的出身高低,只要是允礼的血脉,她一样喜欢。
只是孟静娴……沛国公家的女儿……
唉!皇上还是对允礼心存芥蒂啊……
“可打听了?那位孟小姐身子如何?可是真如外头传的那样破败?”
只是事到如今,孟静娴嫁入王府的目的已经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她的孙儿,孙儿什么时候能到手啊!
国公家的女儿,还是个实权派,纵使是做允礼的侧福晋也是使得的,入门后该有的敬重还是得有的。
若是澜依争气,在进门前有孕,那便是命,若是澜依没遇喜,那等侧福晋入府后,便得等上一两年才能诞育子嗣。
无他缘由,这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就算有不遵守规矩的,也不会是她们,毕竟皇帝做的媒、赐的婚,落了这位孟小姐的脸面不要紧,但沛国公可是皇帝的心腹,皇帝的面子可落不得!
闻言,积云却并未露出愁苦的神情,反倒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儿似的眯起了眼,道:“娘娘,您就放宽心等着乖孙儿来吧!这些后宅里头的手段哪儿能蒙了奴婢去,这位孟小姐是有些小病不错,那些药啊也是日日都用,不过奴婢验了那些个药渣子,都是些补血气的!国公府的后院虽管的严,但也不是个密不透风的铁篱笆,奴婢使了些银子买了这位小姐出行的消息,趁着她们去烧香拜佛的空档凑近瞧了瞧,虽不丰腴,但也不是那等弱不禁风的,脸色也红润,可见外头那些传言不过是为着逼咱们王爷就范,不属实。”
积云方才的打扮正是扮作去寺庙进香的农妇近距离观察孟静娴去了。
舒太妃闻言脸色也和缓起来,缓慢点头吩咐道:“好,既如此,也算是个好孩子!积云,昏(婚)礼那日,你替我去送些添妆,只当是我这个出家的婆母给她的见面礼了!”
舒太妃没有野心,果郡王不能有野心,那么这位保皇党的沛国公之女,用好了就是日后的保命符,因此,她还是决定好好对这个媳妇的,至少目前为止,她对儿子的两个福晋面上都是不偏不倚的。
“奴婢知道,娘娘的心总是为着王爷好的,叶福晋想来也能明白娘娘的苦心。”
叶澜依那儿,是积云姑姑一直在接触,她很清楚这位福晋的性情,不是个爱妒的,只要对王爷好的,想来她都不会有怨言。
“嗯,澜依那孩子最是乖巧,明日你遣人捎信去,让她来陪我说说话,我劝劝她。让是一定要让的,可也不能太委屈了她!”
舒太妃太懂这种不得不退让的委屈了,她这一辈子除了在先帝在时进了几步,其余的时候几乎都是在退,如今更是一路退到了尼姑庵里。
因此,对于与她处境相似的叶澜依,她怜惜不已,决心亲自宽慰她一番,也帮儿子平一平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