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爱女】
头顶着烈日，大力太监们步履匆匆的抬着朝服都未及换下的皇上赶去咸福宫。
如此急迫，无他，胧月公主病危！
堂堂大内总管苏培盛苏公公也狼狈的跟着御辇小跑，他跑的满头汗油，衣衫湿透，可他却顾不上疲累，边咧着嘴喘气儿，边在心里念佛，祈盼着存菊堂里头的那位小祖宗能熬到皇上到再咽气儿。
对，就是那位胧月公主。
这还真不是苏培盛要咒这位金枝玉叶，只是听来通报消息的小路子说，公主整个人都抽抽了，药喂进去只会往外吐，都不能认人了，这不…这不就是那什么征兆嘛！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
半路遇到了皇后，自然，皇后的凤辇放慢了步子，皇后也十分讲规矩的掀开帘子要和皇上问安，却只见匆匆而去的御撵和一声敷衍至极的“跟上！”
皇后不甘的看着御辇中皇上模糊的背影，心中暗恨：还说不在乎那甄氏！装的把她都快骗过了！胧月公主出事了还不是急的跟什么似的，怕是心都飞去了！
皇后这么想，看似很没道理，虽然胧月公主的生母是甄嬛，但其他生母并非甄嬛的皇子公主，皇上一样关注不过是病弱的多关心身子，健康的多关心日常生活起居和习字课业。
但，实际上，却也有些道理。
对于孩子，母亲与父亲的爱是不同的，母亲在孩子出生前，辛苦孕育十月，生产时更是鬼门关走一遭，这般死去活来的经历必会叫母亲珍惜这十月怀胎的珍宝，一开始这母子俩就是有感情基础的。
但父亲不同，在这普遍女主内、男主外，妻子怀孕甚至会给丈夫纳妾解闷儿的封闭时代，一个牙牙学语的稚童与父亲的感情联结几乎全依赖母亲。
若是母亲与父亲感情好，那好，有母亲在其中联结，常说些小儿生活趣事，再抱来孩儿撒娇卖萌一阵儿，就能很轻易叫父亲对孩子心生喜爱。
反之，那父亲对孩儿如何，那就全靠这位父亲的良心与其祖辈是否尽心，大些了，就全是这孩子自己的造化了。
尤其是高门大户，男子妻妾成群，孩子更是数不胜数，妻生嫡子，妾生庶子，子又生孙、孙又生子，源源不断的子辈，若是父亲个个都要顾惜，怕是怎么顾也是顾不过来的，甚至连十月怀胎的母亲，对自己的多个孩子都还要分亲厚呢！
因此，较皇后狭隘的眼光来看，不受宠的惠嫔所抚养的病秧子胧月公主能夺得皇上关注的原用，必是皇上对她那位额娘旧情未了，念念不忘。
想到这里，皇后虽然心中酸涩难当，但念着自己独霸后宫的计划，还是开口了，“剪秋，去。把把甄氏带到存菊堂，胧月公主这样危急的情况，不叫甄氏这个生母陪伴在侧，本宫实在是良心难安。”
剪秋知道如今是个好机会，可……
“娘娘，太后那儿……”
皇后毫不在意道：“本宫违逆姑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说了，这甄氏也算是帮了姑母的忙，她老人家也没这么小心眼，公主眼瞧着就快不行了，不会拦着不叫人家母女相见的。”
剪秋称是，转身准备离去。
皇后却拦了她一下，补充道：“叫她打扮打扮，那尼姑袍就别穿了，孩子还没去呢，粗衣麻布的，没得叫人觉着她在咒胧月，反倒让人不喜。”
那甄氏在宫外养的不错，本身底子也好，略施粉黛的清丽模样，别具一格的素净打扮，不比那些浓妆艳抹的宫嫔们引人注目。
只要吸引住了皇上的目光，这宫里宫外的一切阻力，皆可视为无物。
*
存菊堂。
敬妃正替惠嫔与来探病的妃嫔们寒暄，安贵人从旁作陪，不过她寡言少语，只会笑着喝茶，一杯接着一杯，有时滚烫着就捧到手心里，仿若失了魂。
端妃笑着和她搭话，她也愣怔许久才回复，还总是词不达意的。
敬妃好心，觉得她是担忧公主病情，为她找补道：“端妃姐姐莫恼，安妹妹这些日子为着胧月公主可费了不少心思，如今公主这般，可不牵肠挂肚！”
端妃点点头，表示理解。
接着，二人就继续喝茶寒暄。
“皇上驾到！”
外头禁鞭声一响，就跪倒了一片。
除开公主寝殿内的人，其余人等全都在门外跪迎皇上大驾。
“都起吧！敬妃，胧月如何了？”
只见皇上从外大步向内走，见众妃嫔跪迎也不过轻飘飘的一拂手，随手点了看的顺眼些的敬妃说话。
敬妃闻言起身上前一步叙话，并不隐瞒，将自己所见所闻胧月公主的病情一一道来。
胤禛闻言皱眉不满道：“怎生得如此严重！太医们日日请脉，皆和朕言病情已有所好转，就是这么好转的！”
面对天子之怒，敬妃还算能稳得住，柔声细语的劝说道：“皇上您息怒！胧月公主本身就是先天不足，多亏了惠嫔妹妹细心照料，还有太医开的补药温养着。只是如今盛夏天儿热，公主又苦夏，病情反复也是难免。如今温太医和惠嫔妹妹正在里头守着，不如臣妾陪您去瞧瞧？”
胤禛闻言也是叹气，烦躁的甩了甩手里的佛珠，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也不等敬妃反应，直接大步跨进了寝殿内。
寝殿内，温实初正用温水化了香柱细细辨闻其中药材成分。
温实初一味料一味料的辨着：“沉香、檀香、龙脑香、麝香……”
沈眉庄忍着砰砰响的心跳听着，直到那句“麝香”，她彻底被点燃了：“麝香！竟然是麝香，她这是要害了胧月一辈子啊！”
只要是深宫大院儿里的女人，哪个不晓得麝香的厉害，初一听闻，沈眉庄几乎是要瘫坐在地上。
被采月和采星扶着架坐到椅子上，她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麝香……当年华妃就是被麝香坏了身子，不孕不说，身子也给败了，胧月这样病弱的小娃娃哪里经受得住麝香啊！
这一连串的动静自然也被胤禛给捕捉到了，他脚步不停的走到温实初跟前，愤怒又带着些许疑惑的问道：“方才惠嫔所言可是真的！”
对于麝香，胤禛也不陌生，这样活血化瘀的打胎利器，其身影从未从宫中淡去，甚至他也用过。
可是胧月一个孩子，麝香有什么用！
温实初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何语气有些犹疑的恭敬回道：“回皇上的话，惠嫔娘娘所言不假，据微臣所知，安神香只需要用少量的麝香，或是用细辛代替，这安神香中麝香含量过量了。还有，这安神香中有一味药，微臣暂时闻不出来是什么，但药性温和，应该是起到镇定安神之功效，与普通的安神香不同，可能也是因此才在治疗公主的夜惊时有奇效。”
胤禛闻言颔首。
温实初又道道：“皇上所言不假，麝香功效活血化瘀、开窍醒神、消肿止疼，对公主的病情非但无弊，反倒是有利。惠嫔娘娘，这安神香应当没有问题。”
“这香没问题，难不成是药……”
情绪大起大落，沈眉庄在皇上跟前也端不住仪态，直接瘫靠在椅背上发问。
这也不是，那也不说，究竟是什么害了她的胧月！
呵！皇后娘娘命乌拉那拉家族搜罗来的暹罗秘药，吸了便能解乏解忧，上好的镇痛良药，可惜啊，只一点，这辈子便再也离不开了！
温实初，温太医，即便是妙手仁心又如何，不是也认不出这乌香来么！
安陵容站在殿外，听着里头的动静，低头捻起帕子拭了拭眼角，她笑的眉眼弯弯，仿佛打了一场翻身仗。
从前，她的谋算在甄嬛身上屡次折戟，皇后娘娘总说她差了些运道，如今对着甄嬛女儿，上天总算是愿意眷顾她了。
*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当太后得知消息时，咸福宫的刑房已是血痕累累。
大内总管苏公公使尽了浑身解数，却依旧不能寻到哪怕一丁点儿踪迹。
咸福宫的宫人就不用说了，首当其冲的炮灰就是他们，除了惠嫔和敬妃的心腹勉强能活，其余无关紧要的小喽啰们全都上了重刑，戕害公主，可是要夷族的死罪，如今只是刑讯死了几个宫人，只会叫人觉得苏培盛用心，而不是心狠手辣。
查来查去，只安贵人宫中仿佛出了纰漏，这“仿佛”二字，说的模糊，实际上也是那纰漏实在是无关紧要。
一个倚梅园小宫女，因故与安贵人宫中并不受重用的一等宫女宝鹊结识，宝鹊不受主子重用，常日里只做些洒扫的活计，引起苏公公注意的还是那倚梅园宫女莺儿有时会去乐道堂帮助姐妹打扫。
小厦子他们好不容易抓住了这根线头儿，自然不愿意放手，争相踊跃着要去倚梅园提审此人。
苏培盛却不甚在意，但在此等大事上，小心无大错，便谴了小厦子去把人召来问问，要客气些。
听说倚梅园的赵嬷嬷最近攀上了馨妃娘娘这个主儿，不说莺儿底子干净，与旁的无牵无扯，就说是安贵人，她也与此案无关，温太医言之凿凿，那香没问题，正是对症，只是可能这香与药或有相冲，或是药有问题，这才坏了事，如今查清此案的重点并不在安贵人身上，那莺儿自然也不重要。
小厦子明白了师父的意思，暗暗点了点脑袋，脚步轻快的离开了这黑洞洞、满是血腥味的屋子。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皇后到时，小黑屋的严刑逼供已然开始。
此时，公主的命被温实初妙手回春，吊了回来，但气若游丝、轻如蚊蝇，沈眉庄虚伏在她单薄的胸膛处，感受着些微的起伏和几难察觉的心跳，才肯定了女儿仍在人世。
温实初确认了安神香没什么问题后，就转而开始检验公主喝的药，从自己徒弟开的安神汤，到集众太医智慧开出来的补身药方，以及前几日公主苦夏中暑的药方，其中错综复杂叫人难以招架，即便是医术出众如温实初，也难免暂且被困其中，努力寻求出路。八壹中文網
一开始，众人，不包括做了手脚的皇后和安贵人，都觉得公主病重乃有心人所为，可随着温实初和苏培盛的进度，一个声音悄悄的在众人心中响起，这么严苛的检验和审讯都问不出丝毫破绽来，莫不是真是公主自身的病症恶化所致。
更甚者，有人联想起了钦天监正使所言，公主于太后娘娘有妨碍，这其中莫不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如今太后娘娘身子好转，胧月公主却一病不起，看来那钦天监还真不是浪得虚名的。
偏在此时，这一场“危月燕冲燕”的核心人物废妃甄氏突然出现在存菊堂，打扮的那样清新娇俏，如此一来，这样的想法便一下成了主流，甚至于沈眉庄……她也不可避免的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难以自抑的拒绝了甄嬛想要见一见女儿的请求。
一心只有女儿的沈眉庄，丝毫不顾好姐妹的震惊伤心，恳切请求胤禛道：“皇上，公主苦夏，自入夏后病痛煎熬，实在是不宜再待在宫中，还请皇上允臣妾带公主去圆明园避暑休养。”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太后娘娘与馨妃、公主们的命星相冲，此消彼长，嬛儿利太后，能叫太后身子康健，反之也是会损耗胧月的元气，她真是蠢笨如猪，还见天儿的叫胧月与嬛儿母女团聚，却不曾想害了胧月！
如今之计，只有将胧月带的远远儿的，方能有一线生机。
皇后未曾想到，她叫钦天监胡诹的谏言竟在此处应验，心中既有些自得，又有些后怕，这么多公主，日后都是大有用处的，好在就留了一个病秧子在宫里，折了她也不心疼。
因此，并不阻拦，反而连连点头附和，关切帮助沈眉庄说服皇上。
至于甄嬛……
皇后无情的一脚撇开关系：“莫愁师太先前还担心公主，如今公主安好，师太尽可放心回宝华殿了。公主这儿，有本宫和惠嫔照顾着，你就放心吧。”
她丝毫不提及自己路上突发奇想的好点子，几句话就把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甄嬛再担心女儿，也只得退下。
胤禛并未注意到与甄嬛这废妃相关的眉眼官司，只是今日这一场扑空，实在是叫他生疑，他是生性多疑，但这一堆弯弯绕，最后只得出个命星相冲、相生相克的结论，实在是叫他不信。
但再不信，女儿的性命危在旦夕，他也是不得不信，应允了沈眉庄的请求，等胧月恢复了些元气，几日后便将惠嫔母女并太医温实初打包送去了圆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