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过后,就连齐州府城的清晨都有了白霜。
虽只是薄薄的一层,却是将严冬临近的气息表露得愈发明显。
温度也明显降低了许多。
街面上起早讨生活的人们,都开始换上更厚的夹衣,有些身体虚弱的,更是已经披上了棉袍,不敢在秋冬之交的季节让寒气入体。
嘎吱嘎吱一连串的响动。
练功房的厚重铁门被推开了。
一个青衣飘飘,容貌俊秀的年轻人从中走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最后则是温文儒雅的商汴,走在了所有人的最后面。
练功房外的院中。
卫韬端坐石凳,端着一杯清茶轻啜慢饮。
“属下拜见先生。”商汴隔着数步距离,整肃衣衫,躬身一礼。
“属下拜见主上!”
在其身后,十八名青衫社弟子单膝跪地,口中同时低呼,整齐划一。
“都起来吧。”
卫韬放下茶盏,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忽然笑出声来,“你们现在出去,怕不是要吸引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睛。”
青衫社弟子无一回应,俱都低头沉默不语。
对于这种近似于玩笑的话,他们可以听,却不敢对主上以玩笑进行回应。
最后还是商汴笑道,“回先生的话,从青一到小十八,其实都不太喜欢现在的模样,还是觉得另外一种样子更加舒展,不用如此束缚憋屈。”
卫韬点点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我之前传给你们的归元功,现在各自都修行到什么程度了?”
“回先生的话,自得到先生灌顶传功,吾等再转修此等高深奥妙之法门,便有如神助,飞速精进,只是短短数日时间,所有人都已经将归元功修炼到了功成圆满的层次。”
商汴说到此处,面上却是露出些许迟疑表情,“不过据属下所知,归元功乃是青麟山入门基础功法,先生将之传给我们,是不是会对您产生不好的影响?”
“没有影响,商师傅无须担心。”
卫韬一摆手,不以为意道,“我是元一道子,又执掌山门青阳院,虽无青阳院主之名,却有院主一应权力之实。
那么我在山下发现简拔一些好苗子,悉心传授本门功法,收录进入青阳院中,任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商汴帮忙续满茶水,“如此属下便安心了。”
卫韬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心中一点疑惑升起,思索许久都未曾想得分明。
商汴和青衫社一众弟子,同样修习了外道残法,为什么他们在幽玄诡丝的帮助下,就能无碍转修归元功?
可是换到了他这里,为何却又尝试多次都无法功成?
往深里再想一层,同样是全真内练法,他修习玄武真解反而没有什么阻碍,甚至一路将龟蛇篇推升到了破限几十段的高度层次,难道在全真内练法之间,同样存在着极大的不同?
….“商师傅转修归元功,有没有遇到难以逾越的阻碍?”
慢慢喝完一杯茶水,卫韬收敛思绪,开口问道。
商汴答道,“属下便是按照先生所言,以体内圣灵神丝牵引搭建气血运行脉路,然后再按部就班向内深入,除了在打通任督二脉时需要忍受巨大痛苦外,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难处。”
卫韬微微颌首,再次陷入沉思。
许久后,他才抬起头来,一声低低叹息。
商汴能转修归元功,他却不能,或许根子还要落在双煞功的上面。
从黑魔双煞功到血魔双煞功,最后再到血月双煞功,全部都是以任督二脉为主干,再经洗月图录的变化扩张,形成了如今血网交织,遍布躯干的局面。
也是他全部黑红真劲的根本所在。
而元一道功法,同样以任督二脉为主干和发源,两者在这里便有了巨大的冲突,想要将之融为一体、纳入一处,定然存在巨大的难度。
玄武真解反而没有这一问题。
一来龟蛇篇本身是以窍穴为主要起始,并未过多牵涉到任督两道主脉。
二来毕竟孙道子洗月就是玄武道出身,无论她之后的修行道路如何去走,都难以脱离玄武真解龟蛇篇打下的基础。
他体内的气血运行脉路又与洗月图录息息相关,如此两相叠加之下,转修龟蛇篇非但没有阻碍,反而一法通百法通,将玄武基础法门提升到了连庞阙都为之惊讶震怖的高度。
卫韬缓缓收敛思绪,又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们这几日的修行,有没有受到妄念所扰?”
“这几日绝大部分情况下,倒是没有感受到先生所说的妄念。”
商汴思忖着慢慢说道,“只是在属下陷入昏迷的时候,却是做了一个有些古怪诡异的梦。”
停顿一下,他的语气变得愈发凝重,“而且更加奇怪的是,属下和他们说起,才发现不止是我自己,就连他们也出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梦境。”
“哦?到底是什么怪梦,商师傅且说来听听。”
商汴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白骨祭坛,白衣女子。”
“属下受先生大恩,赐下修行秘法后,在最为痛苦的朦朦胧胧之间,也不知道是不是陷入昏迷后的幻觉,还是因为精神体力消耗殆尽沉睡做梦,总之便见到了这两样东西。
一开始的时候,属下只觉得自己在无尽黑暗中摸索前行,前后左右不见任何光芒,哪怕是死后的世界,怕是都没有如此空旷虚无、冰冷孤寂。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又有丝丝缕缕的彩色丝线出现在远处,若有似无、若隐若现。
属下循着那缕彩色丝线带来的光芒寻了过去,便看到了一座通体洁白的莲台……”
卫韬微微皱眉,插话进来道,“商师傅刚才不是说白骨祭坛么,怎么又变成了白色莲台?”
….商汴叹了口气,“先生所言无误,当时属下从远处望去,确实是一座白玉莲台,看上去神而圣之,灵而明之。
但当属下来到近处,才发现那并非真正的白玉莲台,而只是有着莲台模样的一座白骨祭坛,通体都是由森森白骨堆积搭建而成,阴森可怖、令人心惊。”
卫韬点了点头,对此也生出许多好奇,“那么白衣女子呢,又是什么模样?”
商汴道,“那白衣女子更是奇怪,她一开始并未出现,后面不知何时便端坐于白骨祭坛之上,周身七彩丝线环绕,又有诸般梵音吟唱,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莫名感觉。”
“而且属下后来问了他们,竟然也出现了和我一样的情况,全部是无尽黑暗,彩色丝线,又有白骨祭坛显现虚空,白衣女子端坐其中。”
卫韬心念转动,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苍莽山脉的那个雨夜。
孙道子洗月油尽灯枯、重伤垂死,穿过尸山血海款款而来。
“那位白衣女子,是不是长得这般模样?”
思及此处,卫韬便仔细回想,将记忆中关于孙道子洗月的所有细节缓缓描述一遍。
越是听下去,商汴的脸色便愈发古怪,直至最后目瞪口呆,呐呐自语道,“原来,原来先生也有过和吾等一样的梦境,见到过和属下相同的场景。”
卫韬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说道,“我并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不过你说的这个姑娘,却是死在了我的手中。”
“死了,她被先生杀死了么。”
商汴顿时愣住,过得许久才勐然回过神来。
他平静一下心绪,缓缓转回身体,看向了后面垂手肃立的一众青衫社弟子。
“吾之前便说过,主上是神明降世,临凡下生,吾等在梦境中的所见所闻,只不过是死于先生手下的亡魂而已。
所以你们何其有幸,被主上自苍远外城的冰冷泥潭捞出,然后赐予真正新生,这便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天大福分,才能沐浴到先生如此神恩!”
青衫社弟子五体投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属下愿为主上效死!”
一番训导后,商汴很快带人离开,隐于周围警惕护卫。
只剩下卫韬一个人还坐在院中,许久都没有动上一下。
悄无声息间,状态栏显现眼前。
将木盒中的几样东西吸收掉后,金币从六枚增加到了十四枚,又是一笔不菲的收获。
他移动目光,落在新出现的一栏界面。
名称:金刚秘法
状态:初学乍练。
“是否消耗一枚金币,提升金刚秘法修行进度。”
卫韬喝完壶中茶水,从院中石凳起身,来到练功房内关上大门。
而在此过程中,一枚金币悄然消失不见。
神秘气息开始涌动注入身体。
剧烈变化随后轰然降临。
练功房内一片沉寂,却有丝丝缕缕黑红气息溢出,如轻纱薄雾在地面四散蔓延。
….与此同时,还有若隐若现的澹金光芒,从练功房门缝透射出来,与院内阳光混在一处,完全不分彼此。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不知不觉便来到了第二日清晨。
第一缕阳光映照府城,开始驱散笼罩地面的雾气白霜。
卫韬便在此时睁开双眼,缓缓呼出一口满含血腥味道的气息。
地面散落着几只空掉的药盒。
宁道主和余婆婆赠予的丹丸,已经被一扫而空,全部用来补充功法提升带来的消耗。
卫韬目光闪动,落在状态栏上。
金币被用掉九枚,还剩下五枚。
换来几部修行法门的极大提升。
首先是得自北荒宗师的金刚秘法。
名称:金刚秘法。
进度:百分之七十。
状态:炉火纯青。
境界:破法三关。
描述:与其他功法相互印证,此功法出现变化提升。
经过一次次的提升,金刚秘法跨过了铜皮铁骨、伐毛洗髓、内外如一几个境界,来到破法三关的层次。
步入破法三关的境界,便意味着即将面临诸般妄念的侵袭,和玄武真解的修行进度一样,站到了踏入玄感的关口,只需轻轻一下便能推开那扇大门。
卫韬便在此时停了下来,转而将目光转向了阴极秘法和皇极法印。
消耗两枚金币,将其各自向上提升了一层。
阴极秘法达到一百四十进度,破限四段的层次。
皇极法印则达到了百分之九十进度,深不可测的层次。
再加上金刚秘法对肉身的加强,整体实力比之前又向前迈出了一步。
如果此时再遇到藏剑阁的夜姓宗师,应该就不会被此人轻易破开防御,在手上留下前后通透的伤势,而是入肉三分便难以为继,无法真正深入进去。
若是让现在的他回到太玄山上,当可以真正以一敌三,将青莲宗师和北荒番僧直接打爆,而不会像当时一样,最后赢得那般艰难危险。
但是,在将皇极法印提升到即将百分百圆满的高度后,卫韬却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那便是在他的手上,这部掌法所能打出威势,似乎要比异象中的金袍男子远远不如,还存在着相当巨大的差距。
不得不让人有些怀疑,定玄宫苑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关键信息。
比如说,大周武帝所修的内练法门到底是什么。
皇极法印是否必须要与之无间配合,才能一掌既出犹如皇天后土,浩荡磅礴,掌印按下又若天地倒悬、乾坤翻转,尽显堂皇霸道之势。
卫韬默默想着,换上一件新衣,推开了练功房铁门。
温暖阳光斜射下来,将整个院子涂抹上一层澹澹的金黄。
商汴从外面进来,站在廊下躬身一礼,“先生,酒楼和茶馆都已经修缮完毕,今日便可以开始继续营业了。”
“老爷和夫人呢?”卫韬问道。
….商汴道,“老爷夫人和小姐还在院子里没有出来,我们的人就在周围暗中守护。
又有先生住在附近看顾照拂,安全上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卫韬束好头发,朝着院门走去,“老爷子本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加之如今年岁渐老,不好总是憋在一处地方,而且我也无法时时刻刻在侧看护,如此就必然令人牵怀挂心。
所以商师傅还是要辛苦一些,带着他们勤加练习六转玄元,还有我传下的战阵合击之术,也不要有任何松懈怠慢。
什么时候你们练出来了,老爷夫人的安全便有了更好的保障,我也就放心了。”
“先生放心,吾等必定苦修不辍,早日达到先生的要求。”
商汴跟在后面,恭声说道,“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报于先生知晓。”
“有什么事,商师傅直说就是。”
卫韬在院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商汴组织一下语言,“昨日冯节度使家的二公子过来求见先生,最后走时留下一封请帖,说是邀请了府城各大家族的年轻俊彦踏秋饮宴,想请先生出面参加。”
“不参加,没兴趣。”卫韬直接开口拒绝。
商汴沉默一下,“冯二公子的意思是,他有要事与先生相商,恳求先生务必要去上一趟。”
“有要事相商,他可以直接来找我,为什么非要绕一个圈子组织什么饮宴?”
“冯二公子没有明说,只是表情凝重,似有难言之隐,他还说今日会再来一趟,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先生本人。”
卫韬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却又问道,“什么时候的宴会?”
“宴会就在明日正午,地点安排在城外绿柳庄园。”
“你派人回话,不用让他来了,宴会的时候我自会到场。”卫韬点点头,伸手推开了院门。
他沿着巷子走出一段距离,来到另一座宅院的门前。
半个时辰后。
卫荭将一盘盘菜肴摆上桌子,又回厨房端来刚刚出锅的油饼,这才擦汗坐了下来。
“家里刚开饭馆的时候,小荭在厨房忙前忙后,倒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卫荣行端起酒盏抿了一口,“韬哥儿几个月没回来,正好尝尝你姐姐的手艺。”
“大姐的手艺自然没得挑。”
卫韬帮忙续满酒水,“不过现在家里生意做的大了,也就不需要你们再像以前那般忙前忙后,免得累坏了身体。”
“还是忙一点好,我和你母亲大半辈子都是如此,早就习惯了,若是让我们天天闲着不动,怕是才要闲出病来。”
卫荣行哈哈一笑,将杯中烧酒饮尽。
又夹起一快猪头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就像是喝酒,之前小牧,曲家,还有南行首他们,都给我送来了各种上品美酒,但真喝过一遍之后啊,感觉还是不如这种劣质烧酒合口。”
….卫韬陪着喝了一杯,“父亲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总之不要喝得太多便好。”
卫荣行笑着摇了摇头,“岁数大了,酒量也就不行了,喝不了那么多了。”
郑宿昀道,“从年轻到现在,你父亲的酒量就从来没行过,以前是家里穷,没什么余钱来买酒,也就逢年过节能喝上几两。
好在后来韬哥儿出息了,他才敢顿顿有肉有酒,尤其是来到府城之后,有了韬哥儿留下的银钱和人手,再加上南行首等人的帮衬,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这辈子也算是没白来这一遭。”
说到此处,她看了卫韬一眼,“韬哥儿,有件事情我也不知道当讲,还是不当讲。”
卫韬放下碗快,“有什么话,母亲直说就是。”
郑宿昀沉默一下,斟酌着慢慢说道,“南行首人还不错,不仅对家里帮衬不少,而且没事了也经常和你父亲喝茶下棋,非是那种……”
啪的一声脆响。
却是卫荣行将酒盏勐地顿在了桌上,“你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既然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要讲了。”
“咱们卫家的根,都在荭姐和韬哥儿身上,而且我们缩在这南城根边上,整日里浑浑噩噩又能有多少见识!?
一应事情韬哥儿自有决断,还轮不到我们在这里絮絮叨叨,非但帮不上忙,还要拖他的后腿。”
卫韬伸手扶正酒盏,又往里面续上一杯,然后微笑说道,“刚才看母亲神色凝重,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将我都吓了一跳。”
郑宿昀叹了口气,“其实我刚才出口就有些后悔,不应该在这等大事上扰乱韬哥儿的决断。”
“南家的事情,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母亲该吃吃该喝喝,无须忧心焦虑太多。”
卫韬道,“不过在我眼中,真正的重要的却是,母亲近几日一直住在这座小院,又是如何知晓之前发生的事情与南家有关。”
说到此处,他朝着门外看了一眼,“莫非是南行首遣人寻到此处,见过了父亲母亲?”
郑宿昀摇了摇头,“那倒没有,除了韬哥儿和小商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们呆在这里。
只不过,那日听闻家里的茶馆酒楼被砸,再想到前些日子南溟商行和那位逯老爷闹出来的事情,我和你父亲就有了些许的猜测,只是一直没有对韬哥儿明说。”
“原来是这样。”
卫韬举起酒杯,满面笑容,“母亲分析事情一针见血,直指要害,眼界见识可比我要强得多了。
说起南行首,父亲后面再见到他,该下棋下棋,该吃茶吃茶,能有个兴趣相近的朋友也算不错。”
卫荣行微微一怔,“听韬哥儿的意思,这么快就将事情解决了?”
“算是解决了吧,不过父亲要出去的话还是要小心一些。”
说到此处,他轻轻一拍手。
….悄无声息间,商汴带着九个青衫社弟子出现在门外。
“这是我为你们安排的护卫,只要等他们将所修功法练成,再有心意相通的合击战阵加成,便足以应对绝大部分的危险情况。”
“至于更高层次的武者。”
卫韬闭上眼睛,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只要他们不怕宁道主再来一次星夜下山、月下杀人,灭尽满门,那就尽可以过来试试身手。”
…………
…………
………………
秋日正午,艳阳高照。
早上还冷如初冬,此时却又仿佛来到了初夏,只穿一件单衣都不觉丝毫凉意。
一辆马车缓缓行进在官道中央。
虽然车身看着并不如何豪奢,但只凭上面那个大大的冯字,便让路上所有的队伍远远便让到一边,哪怕是之前再横冲直撞、嚣张跋扈的人,也不敢在这辆马车面前展露分毫。
不久后,马车在一座庄园前缓缓停下。
早有十几人在门外等候,见到马车停下便快步迎上,隔着几步距离便在一个锦衣年轻人的带领下躬身一礼。
“见过元一卫道子。”
卫韬身着元一长袍,腰悬山门法剑,快走几步将锦衣年轻人扶起,“二公子可是折煞我了,你我年纪相彷,又如何当得起如此行礼?”
“道子称呼我赟海就好。”
冯二公子满面笑容,“今日能得卫道子捧场,愚兄可是感觉面上大大有光,只是还有些担心搅扰了道子的清修,心中颇多过意不去。”
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卫韬缓缓步入庄园正门。
进门之后豁然开朗,犹如一副水墨画卷在面前缓缓展开。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通幽曲径无一处不透露着美感,如此美景组合起来之更是澹雅宜人,美不胜收。
卫韬在一座拱桥之上停下脚步,由衷赞道,“好,二公子有此耐看美景相伴,简直如同生活在仙境中一般。”
冯赟海掩饰不住面上的一丝得意之情,“庄园如今的景象都是我妹子亲手规划设计,我只不过是坐享其成而已。
此时能得卫道子一个耐看美景的评价,小妹若是知道了,肯定会高兴得跳将起来。”
卫韬微微一笑,“何止是耐看,简直妙不可言。”
冯赟海得意之色更浓,“道子这边请。”
卫韬站在拱桥顶端,目光落在下方一群女卷身上,眼神不由得微微一动。
他也没什么犹豫迟疑,直接朝着那边招了招手,“曲裳姐,好久不见。”
曲裳被挤到人群角落,呆呆看着那道丰神俊逸的身影,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他再次招手示意,才梦游般走上前来,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小女子见过卫公子。”
“依着曲裳姐和我的关系,哪里还要这么客气。”
….卫韬缓步而行,与她闲谈几句,刚好从拱桥上面下来,便拱手笑道,“曲裳姐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我明说,我若是不在的话,找商师傅也是一样的效果。”
冯赟海眼神闪动,跟着说道,“曲小姐一看就是个饱读诗书、性格温婉的女子,想必也和舍妹有着许多共同的兴趣爱好,一会儿我领你过去,就坐在小妹边上好好聊聊。”
一行人很快离开。
女卷们便围拢过来,将曲裳簇拥在人群中央,言谈间满是小意讨好之语,和刚才的高高在上、冷眼无视形成了鲜明对比。
曲裳一边微笑应对,心神却早已经飘向了远方。
眼前的这幕景象,仿佛和去年的苍远城梅苑重合一处。
那个时候,她是内城的曲家小姐。
他只是外城武馆的新人弟子。
两人也是在一座拱桥之上见面,短短几句闲聊,下桥后她便没有犹豫,直接断了黄家小姐乱牵的这条丝线。
只是谁又能够想到,才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那个红线门的新人弟子,竟然便一步步成为了青麟山道子,就算是一州节度使的公子在他面前,也尽显曲意奉承之姿态。
不过,其实就这样便很好。
因着同为苍远老乡的缘故,加上护送来到府城的情分,两家关系来往一向不错,而且越走越近,如此能得到元一道子不经意间的照拂,就已经远远超出了她在府城安身立命的需要。
冯赟海屏退其他人,独自带着卫韬穿过大半个庄园,最后来到一座优雅僻静的小院近前。
吱呀一声轻响。
院门被打开了。
两道身影从中飞扑而出,其速度之迅捷,甚至拉出一道残影。
卫韬气血自发涌动,旋即尽数收敛,任由那两人冲到自己身前挨挨蹭蹭,片刻后又一左一右侍立在侧,将冯赟海都挤得一个趔趄,差点儿平飞出去摔到路边。
他转头看了一眼,“二公子说有要事与本人相商,看来这就是你所说的要事了。”
冯赟海叹了口气,“卫道子明鉴,我也是依照贵人的吩咐行事,至于其他的事情,却是所知不多,还请道子见谅。”
卫韬微微皱眉,刚准备开口,便有一道温润女子声音从门内传出,很快人已经来到近前。
“青缘说了我还不信,直到此时亲眼所见,才不得不承认,除了她之外,也就只有卫道子和倪道子,才能让我的弟弟妹妹安静下来。”
“本人武青璇,见过卫道子。”
她一袭贴身劲装,尽显英气飒爽姿态,眉宇间却又忧色深重,似乎还受了些许内伤。
卫韬抬手抱拳,躬身一礼,“元一卫韬,见过青璇殿下。”
冯赟海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青璇殿下,那我就先退下了。”
武青璇点点头,目送他远去,开门见山说道,“我有一事,想求卫道子出手帮忙。”
….卫韬既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有些疑惑问道,“殿下身为皇室贵胃,想要做什么都能言出法随、一语而定。
所以便让人有些好奇,究竟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你,还需要我出手帮忙。”
武青璇表情凝重,声音压得极低,“我需要卫道子即刻返回元一道,请宁道主下山,救吾等三人于危难之中。”
“卫道子或许还不知道,我接到巡礼司传讯,便赶来齐州珞水接弟弟妹妹回京,却又在归去途中遭到截杀。
全靠着麾下亲随武者舍命保护,才堪堪逃了出来,然后不敢继续向南,只能是一路向北来到齐州府城,路上偶遇冯节度使二公子,才被他藏在车队之中带到了这座庄园。”
卫韬缓步来到院内,在一张石凳上坐下,身后两人亦步亦趋、紧紧跟随,依旧分成左右随侍在侧。
没了其他教门道子的拥挤,他们似乎还很享受眼前的宁静。
卫韬默默听完,陷入思索,“齐州府城和青麟山距离并不算很远,殿下既然想要寻求道主庇护,为何不直上元一山门,反而要舍近求远来到此地?”
“我倒是想直上青麟山,却根本不敢靠近那里半步。”
武青璇幽幽叹了口气,“不仅如此,我们甚至不敢再踏出这座庄园小院,怕有敌人眼线就在左近埋伏。
就连此次请卫道子前来,也是借了冯二公子前些时日便定下踏秋饮宴的光,以此为由顺便将你邀约过来,为的就是不惹人注意,以免走漏了风声消息。”
卫韬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听青璇殿下的意思,你们惹到的人,来头似乎很大?”
她沉默一下,也没有什么隐瞒,便直接开口说道,“是当今陛下四子,威势正盛的延亲王爷。”
卫韬摩挲着冰冷光滑的石桌表面,面上浮现出一丝澹澹笑容,“虽然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对于皇家内部的事情,我们教门七宗一向是避而远之,不会有过多参与。”
“道子说的话,你自己信么?”
武青璇又是一声叹息,“退一步讲,即便是卫道子自己信了,但只要你将此事告知宁道主,他老人家自然会做出选择。”
“毕竟在朝廷之中,我的父亲,还有巡礼司的符太常、虞常侍,乃至于齐州冯节度使,可都是和贵山门站在一条线上的人。
暂且不说几方到底有没有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程度,但至少也一直都是守望相助、互为盟友的关系。
如今皇爷时日无多,加之虞常侍失踪,符太常失势,若是我父亲这一脉再遭到巨大打击,想来宁道主也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的出现。”
说到此处,她重重呼出一口浊气,“道子若是不信,待到返回山门后一问便知,我们三人就在这里,根本没有必要骗你。
….还有太玄山上的欧老,为何会对道子如此礼遇,中间便是因为这层关系的存在。”
卫韬对此不置可否,片刻后却又微笑道,“殿下的话,我自然会去做一验证,不过和此事比起来,还有两件事让我更想知道答桉。
一是追杀你们的究竟何人,还必须要本门道主亲自出手,才能护得你们的周全。
二是人还在珞水城的柳青缘,她现在的处境如何,是否一切安好。”
武青璇露出一丝苦笑,“追杀我们的人,为首者便是延亲王招揽的顶尖高手,十年前便踏入武道宗师境界的邪道巨擘,韦绝言。
至于柳姑娘,她身边教门各宗道子环伺,那就是最大的护身符,即便是韦绝言再桀骜不驯,也不敢去将教门各宗惹一个遍。”
说到此处,她语气无奈,“若是欧老尚在……
不,就算欧老还在,也不是此人对手,唯有请出宁道主他老人家,才能将之稳稳拿下。”
卫韬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
耳朵微微颤动,似乎在聆听风中传来的信息。
武青璇怔怔看着他,眼神中除了担忧焦虑,还多出了些许疑惑迷茫。
片刻后,忽然又听他悠悠叹息,缓缓说道,“如果我现在扭头就走,应该还来得及。”
“不过,就算是小猫小狗养久了,也会生出深厚感情,更何况是他们姐弟两个?
毕竟从太玄派出来之后,可是由我手把手教导他们吃饭生活,如此朝夕相处许多时日,甚至要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卫道子在说些什么?”武青璇张了张嘴,忽然觉得眼前人似乎变得不太正常。
卫韬便在此时睁开眼睛,“我说的是,你最好带着他们离远一些,以免等会儿被血溅到身上,弄脏了你这套值钱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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