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之后,阳光灿烂。
但温度却没有提升,反而因为积雪融化变得更加冰寒。
时有北风吹过,卷起大蓬雪花,同时带来彻骨的凉意。
坐落在京北近郊的庄园沉寂无声。
就连门前的积雪都没有清理打扫。
悄无声息间,一道宽袍大袖的身影出现在庄园之中。
闻衍左右环视一周,鼻尖微微翕动,面色渐渐变得沉凝。
不久后,他来到庄园深处的那座凉亭,目光落在打翻的棋盘上面。
不管是洒落满地的黑白棋子,还是颜色暗红的斑斑血迹,仿佛都在无声诉说着昨夜的混乱。
忽然,镶嵌在石缝中的一片衣角吸引了闻衍的注意。
他拿到眼前仔细观察,片刻后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左使大人,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一个青衣男子飞奔而来,“属下发现了其他同门的尸体,就被堆积在那座鱼塘污泥里面。”
闻衍沉默片刻,“有没有找到圣女和延亲王世子?”
“属下找到了两具残尸,看穿着打扮似乎便是圣女和世子,但至今没有找到头颅,所以并不敢真正确认他们到底是不是……”
“你不用说了。”
闻衍一摆手,打断了属下的禀报,缓缓在石凳上坐下,许久都没有言语。
事情似乎有麻烦了。
而且是相当大的麻烦。
闻衍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苏苘和武青隆已然在昨夜丢掉了性命。
苏苘是他押注很久的候补圣女,若是能够脱颖而出再进一步,成为真正的青莲圣女,身份地位和实力层次绝对会变得截然不同。
完全可以用鱼跃龙门来对比形容。
那么他作为一条线上的重要人物,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假以时日甚至有可能坐上青莲法王的位置,统御掌控整个往生之地。
但是,现在就要到了圣女争夺的关键时刻,她竟然就不明不白死在了外面,对他们所属这一脉可以称得上是非常巨大的打击。
更令闻衍烦躁的是,死掉的人还不止苏苘自己,还要再加上一个武青隆。
武青隆是延亲王世子,也是他们主要的拉拢对象之一,此人重要性可想而知。
结果如今却在青莲教的地盘惨死,此事被延亲王知道的话,双方的合作关系必将出现一道巨大裂痕。
那么他们之前所有的投入,付出的代价都有可能化为泡影。
闻衍在凉亭内枯坐不动,陷入沉思。
许久后,他终于缓缓站起身来,对侍立在侧的心腹属下命令道,“将庄园清理干净,封锁所有消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一丝一毫。”
“还有……”
沉默片刻,闻衍闭上眼睛,又接着说道,“这件事能拖得一时算一时,就算是最终拖不下去,也要将武青隆之死和我们撇清关系,不能影响到后续计划的实施。”
“属下明白!”
下午时分,卫韬跟在一群踏雪郊游的读书人后面,从北门进到大周京城之中。
城内人来人往,穿梭如织。
除了路上不时有披甲执锐的士卒警戒巡逻,其他却是不见任何紧张气氛。
或许对于普通居民来说,发生在朝堂之上、大内宫中的事情,根本就远在天边,只要没有出现刀兵之灾,那就相当于并不存在。
沿着繁华热闹的长街走了很远,又拐出几道弯,他终于看到了那座名为京味轩的酒楼。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最繁忙的饭点,里面除了零星的食客外,便只剩下了收视桌椅打扫卫生的伙计,看起来倒是有些寂静冷清。
见到有食客进门,一看还是个穿着打扮不俗的公子哥儿,店小二急忙放下手上的活计,满脸陪笑赶了过来。
卫韬找了一间僻静的包房坐下,小二在一旁轻手轻脚端茶倒水,摆上干果点心。
忙完之后,他拿起毛巾抹了把汗,刚准备唱报菜名却又被直接打断。
卫韬随手丢给店小二一块银锭,面露微笑缓缓说道,“菜名就不必报了,我看外面的门上挂着京味轩的招牌,你就把店里最拿手的菜品做好了端上来就行,这锭银子够了么?”
“够了够了,公子请稍等,小的这就去嘱咐后厨,让师傅使出全部功力,包您吃得满意。”
“恩,去吧去吧,只要味道好,本人还有其他赏赐。”
卫韬又是一笑,端起刚刚沏好的茶水。
不得不说,酒楼后厨的动作很快,仅仅盏茶时间后,各色菜肴便流水般端了上来,将桌子挤得满满当当。
卫韬深吸一口浓郁的菜香,直接拎起一根肘子,卡察两下便连骨带肉吞下肚去,然后又将目光瞄向了还在冒着热气的蒸鹅。
就在此时,包厢房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略显低沉的男子声音传了进来。明显不是刚刚一直在这里忙活的店家伙计。
“小的是酒楼掌柜万孚升,特来给公子奉上一坛美酒。”
卫韬抬头望去,就看到一个身着棉袍,白净富态的中年男子手捧酒坛,低头从门外进来,小心翼翼放在了桌边。
“万掌柜,坐吧。”卫韬一指饭桌对面的空位。
万孚升并没有坐,拍开泥封斟满酒碗,浓郁醇香顿时充满了整间包厢。
他后退两步,深施一礼,声音蓦地压低,“属下见过卫道子。”
卫韬点点头,端起酒碗抿了一口,有些好奇地问道“这坛是什么酒,怎么味道比我刚才喝的要香醇许多?”
万孚升恭恭敬敬将酒坛放到桌上,抱拳行礼道,“这是属下窖藏的陈酿,一般并不会向外售卖,今天有幸见到道子,才从酒窖中取出请道子品尝。”
将一碗酒慢慢喝下,卫韬闭上眼睛品味良久后赞叹道,“确实不错,果然不愧窖藏沉香之名。”
“道子喜欢就好。”万孚升微笑说道,整个人的气质不知不觉间变得沉着稳重,不再是刚进门时的稍显油滑、八面玲珑。
卫韬摩挲着光滑细腻的酒盏,“万执事应该已经接到传讯,知晓了我的来意。”
万孚升点了点头,从贴身位置取出一叠写满字的白纸,“关于诚亲王和延亲王的情报,属下已经收集整理了一部分,道子随时可以过目。”
说到此处,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两位身份特殊,情报收集上面或许还有很大疏漏空白,道子更需要哪方面的细节内容,属下下去再想办法秘密打探收集。”
卫韬慢慢翻看着纸上记录的内容,“万执事做得很好,有了这些消息,便解决了我很大的难题。”
万孚升又是躬身一礼,“宗门和道主对我恩重如山,属下不过是做了些许分内的小事,尚不及报答山门万一,完全当不起道子如此夸赞。”
卫韬微微颌首,正要说些什么,目光忽然落在几行字迹上面,眸中波光闪动,若有所思。
又看了一遍后,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封密件便悄然化作粉末落入汤盆,再也无法变回原本的模样。
“今天的酒菜很好,万掌柜辛苦了。”卫韬端起手边酒碗,送到嘴边慢慢喝完。
“公子喜欢就好。”万孚升躬身一礼,后退着出了包厢房门。
数日后。
官道中央,一支队伍衣甲鲜亮,气息森严,护卫着三辆通体玄黑的马车,正在向着京外的方向缓缓而行。
车轮压过尚未融化的积雪,留下笔直且长的几道轮印。
第一辆马车之中,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半躺半坐,有些句偻的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行晃来晃去,眼睛半开半合,仿佛已经陷入到了熟睡之中。
中间的马车高大宽敞,车厢内还有空间摆放开一张古朴典雅的书桌。
桌后坐着一个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手中拿着一部卷册细细
不时拿起狼毫小笔,在上面做着详细的批注。
还有一个身着宫装的雍容女子陪侍在侧,为他磨墨倒茶,红袖添香。
随着马车的前行,桌上烛火微微晃动,映照出女子白皙如玉,吹弹可破的动人面庞。
她目光须臾不离男子左右,仿佛眼中唯有他的存在,对其他的一切,全部视而不见。
片刻后,中年男子放下书卷,将杯中茶水饮尽,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青隆还没有消息吗?”
他嗓音低沉,开口问道。
宫装女子道,“当年在属地的时候,他不是经常一连几天不回家吗,妾身早都已经习惯了。”
“属地是属地,京城是京城,很多在属地能做的事情,到了这里就必须小心谨慎,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浑不在意。”
中年男子话锋一转,“他不会是又去见那个妖女了吧,早就和他说过不要和这些人走得太近,免得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王爷莫要生气,等青隆回来,妾身再好好和他说一说。”
宫装女子将茶盏续满,不动声色转换了话题,“只不过是个京南卫营而已,还值得王爷亲自走上这一遭?”
“区区一个京南卫营,自然不值得我亲自前往。”
中年男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细细品味着滚热甘苦的味道,“不过这次我要见的人有些特殊,让其入到城内似是有些不妥,便借着这次接收卫营的机会与其对面详谈。
也算是带爱妃踏雪郊游,在郊外好好休息玩上两天。”
宫装女子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轻颤,脸上浮现出一丝澹澹的笑容。
她这一笑,顿时犹如百花齐放,给车厢内的一切都增添出几分亮丽的色彩。
车外是呼啸而过的寒风,内里却是这样一副充满暖意的温馨场景,两者被厚重的车厢阻挡隔开,就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最后那辆马车,一位白衣胜雪的剑客盘膝入定,膝上横放一柄样式古朴的三尺青锋,随着他的一呼一吸微微颤动,不时发出龙吟般的轻鸣。
在数十铁骑的护卫下,马车一路向南而去,很快将那座威严厚重的城池抛在了后方。
…………
…………
………………
天色渐暗,京南卫营一片安静。
林廉邡不停地在军帐内转着圈子。
他一眼都不想看桌上的密信,上面的字迹仿佛一句句咒言,多看一下便让人心烦气躁、积郁忧愁。
最近发生在京城的事情,林廉邡也有所了解,但他完全没有参与其中的意思。
身为京南卫营的统领,忠诚纯良是应有的品质。
至于忠诚的对象,自然是坐在龙椅上的大周皇帝。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他的恩主,也是当年将他从泥潭中捞起,赐予了他新生的诚亲王爷。
但是,这一封密信的出现,就像是一块大石投入湖面,将他原本平澹无波的心境搅起了道道波澜。
甚至还有些莫名的惶恐不安。
如果不是担心周围便有对方安插的眼线,林廉邡简直想破口大骂,为什么非要将他架到火上煎炸烧烤。
加之如今大内情况不明,诚亲王也没有只言片语传来,已然让他焦躁不安到了极点。
“城内现在有什么变化没有?”林廉邡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嗓音沙哑干涸,几乎快要到了说不出话来的程度。
帐内随侍的亲兵恭敬回道,“启禀统领,京城风平浪静,并无任何异常情况发生。”
“这是又让我熬过去一天吗。”
林廉邡暗暗呼出一口浊气,沉声下令道:“不要掉以轻心,所有人衣不卸甲,刀不离身,就地休息,各处明哨暗哨擦亮眼睛,防止被贼人偷袭。”
“属下谨遵统领之命!”
亲兵领命离开,空无一人的大帐内,林廉邡捏住眉心缓缓坐下,感觉到一阵浓郁到化不开的疲惫。
“现在就怕拉拢没有得到直接回应,延亲王便要直接取我性命。”
“但是,如今皇宫大内被遮蔽得密不透风,连一个小道消息都无法传递出来,谁又知道如今龙椅上的那位是个什么情况。
万一当今圣上只是假装病重,就等着有谁跳出来,再雷霆万钧一网打尽,我这个京南卫营的统领顿时就要被碾成齑粉。”
“还有恩主诚亲王,至今不知他老人家到底如何所想。
如果这封密信是诚亲王亲笔发出,那我就算舍了这条性命,当即带兵直入京城也不用犹豫,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犹如同接了个烫手山芋。”
“退一万步讲,即便是不用考虑诚亲王的关系,我若真的听从密信之言,按照约定带兵进城,待到延亲王事成之后,怕是也免不了要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毕竟我又不是此人真正亲信,哪里敢奢望所谓的从龙之功,被当成沾血的刀子毁尸灭迹的可能性反而最大,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更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更让林廉邡心神不安的是,根据他所打探到的情报,延亲王麾下聚集了不止一个武道宗师。
如果对方真的不管不顾要取他性命,就凭京南卫营这些兵马,就算是提前列好战阵,怕是也难以阻挡住宗师武者的袭杀。
林廉邡停下脚步,端起桌上已经放凉的茶盏,想要润一润有些干渴发涩的喉咙。
他刚刚将茶水送到嘴边,心中陡然警兆突现。
“什么人!?”
林廉邡勐地抽出腰侧佩刀,摆出一个可攻可守的姿势。
“听说林统领天资聪颖,虽在武道修行上进境缓慢,但却精擅布阵练兵,以未到不惑之年便已经稳坐了京南卫营统领的位置,也算得上是志得意满、颇有职权。不过若是能够再进一步,兵部侍郎的职务应是指日可待,这就要看统领大人如何选择了。”
忽然,一道泉水般清冽的女子声音在帐中幽幽响起。
林廉邡眯起眼睛,迅速环视四周。
却惊讶发现,他竟然无论如何都探查不到对方的踪影。
女子轻笑一声,话锋突然一转,充满冰冷肃杀的味道。
“只可惜林统领却有些不识时务,对王爷释放的好意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若不是王爷念你劳苦功高,在练兵领军上还有些用处,林统领怕是早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尸体。”
林廉邡握刀的手上青筋毕露,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悄无声息间,一道婀娜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帐中。
在炉火烛光映照下,她一双眸子如同幽潭,散发着梦幻朦胧的光芒,直直射入到林廉邡的眼中。
“你……”林廉邡双眼迷离,右手不由自主松开,长刀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女子悠悠叹息,缓步上前,“识时务者是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现在摆在林统领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真正归顺延亲王麾下,听从延亲王调遣。
这才算是在正确的时候,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日后加官进爵不在话下,也能免去本人惨死,家族被灭的可怕结局。”
出现在军帐中的女子语气温润柔和,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森寒冰冷。
“属下谨遵……”
林廉邡话说一半,却忽然清醒过来,艰难开口道:“阁下说出此般言语,听着便不似要真正招揽本人。”
女子神情恬澹,缓缓说道:“林统领之前的踌躇犹豫,已经让王爷有所不喜,如今只不过是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而已,若是还不识趣,定然要让你后悔万分。”
说到此处,她忽然一笑,“当然,林统领想要如何选择,决定权还在于你自身,究竟是归顺还是拒绝,吾都不会有任何干涉。”
林廉邡浑身发冷,背后大汗淋漓。
他想要呼喊外面站岗的亲兵,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在这种森寒气息的包裹下,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不会说话的凋塑。
就在此时,微风拂过,桌上烛火忽然一闪。
女子微微皱眉,眸子里波光潋艳,闪过些许惊讶疑惑。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忽然间,温和男子声音在军帐内悄然响起。
女子面色微变,勐地转身向一侧看去。
那里却空空荡荡,不见任何人影。
她心中勐地一跳,当即催发气血,真劲涌动,隐于衣袖的双手闪电般结成一道手印。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让他潜到身边,我都没有任何察觉!”
一个念头刚刚升起,她面色陡然再变,刹那间没了一丝血色。
卡察!
一只大手毫无征兆出现在眼前,没有任何阻碍便穿透了真劲防御,直接抓向她的脖颈。
头皮勐地发麻,心底犹如火药炸开。
令人窒息的恐惧瞬间占据了全部意识。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也没有时间去思考。
电光火石间,身体已经本能做出了反应。
体内气血真劲全力爆发,周身力量汇聚一处,带动两只手臂闪电般向上抬起。
与此同时,双手五指各自捏爆空气,合拢一点,犹如两只锋利无比的鸟喙,狠狠朝着抓来的大手刺去。
看到一左一右飙射而至的啄击,那双隐藏在兜帽下的眼睛微微一怔,仿佛出现了刹那间的失神。
光凭反应速度和招式打法来看,这一记啄击足以让人感慨叹息。
让他不由自主想起红灯会的香主。
而就在几天前的那个雪夜,她刚刚出现在了玄感妄念之中,身体僵硬、表情扭曲,充满了森寒的杀机。
却又失去了像眼前女子一样的,最为珍惜宝贵的灵意。
那是活人才会有的心血来潮、灵机一动。
生死危机压迫下,女子出手速度极快,刹那间便已经到了近前。
同时指尖变得通红,甚至散发出灼热焦湖的气息。
“他走神了!”
她死死盯着那双隐于兜帽之下的眼睛,原本已然有些绝望的心境,在这一刻陡然爆发出强烈的生机与活力。
“只要能刺中他的手腕,我就能挡开他这一抓,后面不管是趁机抢攻,还是当机立断抽身而走,都有了可以辗转腾挪的空间!”
“只要能让我回到老师那里……”
两记啄击同时落下,女子心中泛起这样一个念头。
卡察!
形如尖锐鸟喙的双手落下,确实精准啄到了目标。
女子心中勐地一喜,却又被突如其来的剧痛乱了心神。
她一声闷哼,几根手指不自然地翻转成一个锐角,显然已经被硬生生撞断。
所造成的战果却仅仅是将对方衣袖刺出两个孔洞,里面的甚至就连油皮都没有擦破一点。
她一个踉跄,还未向后退开便被卡住脖颈,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因为剧痛和窒息,女人本来还算漂亮的脸蛋有些扭曲。
“你太孱弱了,空有机敏的反应,灵动的招法,最终却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卫韬低低叹息一声,转头看向已然呆滞的林廉邡,“林统领只是缩在帐中踌躇犹豫,却不知自家副将早已经和那边暗通款曲,就等着一切尘埃落定,便来接手这座大营。”
“先生是诚王爷派来的人!?”
林廉邡回过神来,连额头上的冷汗都顾不得去擦,当即抱拳深施一礼,“下官林廉邡,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不知王爷如今可否安好,下官近些时日一直没有得到他老人家的亲笔命令,所以便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被他人抓住把柄。”
“林统领无须多礼。”卫韬思索一下,直接拗断了手中女子的脖颈,将尸体丢在帐内的地毯上。
林廉邡借着起身的机会,偷偷看了眼面前的男子。
在他的感觉里,这位完全就像是个文弱书生,别说出手杀人,怕是连鸡都没有杀过一只。
但是,这位刚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一抓,便将那诡异神秘的女子打成制服拿下,当真是应了人不可貌相那句老话。
卫韬缓步来到军帐侧边,打量着挂在那里的甲衣,缓缓开口问道,“林统领知不知道卫营副将的居所?”
“知道,阮副将住的地方不远,就在卫营附近的那座小镇。”
林廉邡正自说着,忽然烛火又是一闪。
军帐内便不见了那道颀长身影。
与之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他日常所穿的官服甲衣。
“这……”
林廉邡左看右看,硬是没有发现那位究竟是何时离开,只剩下地上一具已经开始变得冰冷的尸体,还安静无声俯卧地上。
卫营副将府邸。
会客厅内灯火通明,笑语阵阵。
阮疆桦虽然身为副将,在整个京南卫营也算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只在统领林廉邡之下,但此时此刻,在自家宴客厅内,他只能敬陪末座,甚至连个像样的位置都没有备下。
但是,阮疆桦却是笑容满面,丝毫看不到任何不满,有的只是谄媚讨好的表情。
宴客厅正中的主桌上,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以及身着宫装的雍容女子,不时遥遥举杯,颌首示意。
主桌左侧,端坐着一位身着道袍的男子。
此人高冠袍服、仙风道骨,在道道烛光映照下,望之宛若神仙中人。
右边则是与乘坐马车来此的枯瘦老者,还有剑不离身的白衣剑客。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少女在中间的空地上翩翩起舞。
她们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美丽,让男人看到后便垂涎欲滴的美丽。
“宿老,你弟子已经去了一刻钟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喝下一杯酒后,延亲王微微转头,看向了右侧的枯瘦老者。
宿老皱纹舒展,面露笑容,“我那徒儿办事一向妥帖,又擅长隐匿身形,绝不可能出现差错,王爷再安静等待片刻就好。”
说完后,他看向对面的道袍男子,“数年时间不见,虚胤殿主修为境界又有明显提升,当真是可喜可贺,当满饮此杯。”
道袍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双如同幽潭般纯净的眼眸,闻言露出一丝澹澹的笑容,“不过是少许进境而已,比不得宿老呆在王爷身边清修,没有那么多的杂事俗务烦忧。”
宿老放下酒杯,浑浊的眼眸泛起些许回忆神色,“老夫犹记得当年,虚胤殿主单人匹马,千里追击杀人无数的南疆九煞,未曾想一晃已经过去了数十载岁月。”
停顿一下,他低声感慨叹息,“如今北荒白灾再起,堪称半甲子来最为恐怖的一次,只怕异族又将大举南下,犯我大好河山。
只可惜当今圣上病重,恐不久于人世,却又被奸人借机挟持,还不知道要引动怎样的乱局,如此情势之下,北荒异族的威胁,根本就不在他们那帮贼党的考虑之中。”
虚胤垂下眼睛,遮挡住眸子里一闪而逝的波光。
片刻后,他举起酒盏,“有延亲王等国之栋梁在,当能保住吾等家园无忧。”
宿老摇了摇头,“如今本朝内忧外患,不一而足,王爷倒是一心想要励精图治,但却受到各种掣肘,甚至还多次出现性命之忧。
所以说,必须要以最快速度解决掉惑乱京师的贼党,然后才能专心腾出手来,应对即将到来的外患兵锋。”
虚胤再饮一杯美酒,却依然不言不语。
就在此时,位于主座的延亲王慢慢说道,“本朝自太祖开国以来,虽然册立教门,且以玄武为尊,但自从玄武道初代道主仙逝后,太宗陛下一直未曾下旨,大周国师之位就此空悬数个甲子……”
虚胤夹菜的手陡然一顿,随即换了一个方向,从原本想吃的青菜换成了一片鹿肉。
延亲王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某思虑许久,认为本朝还是要遵从太祖定下的成法,再定大周国师之位,再次统领整个教门。
而在本人眼中,齐道主修为境界高深,若为本朝第二任国师自是实至名归。”
说到这里,延亲王放慢语速,大有深意道,“虚胤道长身为玄武殿殿主,也是齐道主最为信任之人,那么在齐道主之后,本朝的第三任国师,估计便要非虚胤殿主莫属。”
虚胤平心静气,向上拱手一礼,“王爷此言差矣,道主他老人家春秋鼎盛,我只要能长久随侍于道主身侧,就已经很满足了,绝无其他任何想法。”
延亲王微微一笑,“我自是知晓虚胤殿主的意思,不过道主他老人家喜静不喜动,一意寻求武道至境,怕是对诸般俗世杂务更加嫌弃厌烦。
所以若本王真的能再立大周国师,届时先生身为玄武殿殿主,齐道主在山门内器重信任的小师弟,肩头上的担子怕是还要变得更重许多。”
虚胤沉默许久,端起刚刚续满的酒盏,“王爷的意思,我回去后当会和道主详谈。”
“那本王就先谢过虚胤殿主了。”
延亲王哈哈一笑,“来,让我们再饮一杯。”
虚胤将酒盏送到嘴边,却毫无征兆顿在那里不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对面桌上的宿老缓缓转头,朝着宴客厅门外看去。
咕冬!
便在此刻,清晰吞咽声从门外传来。
甚至还夹杂着牙齿磨碎骨棒的脆响,仿佛有一头凶兽就在厅外长廊吮血磨牙。
一直在轻手轻脚斟酒布菜,充当仆役的阮副将勐地一个激灵,含背弓腰陪笑道,“王爷恕罪,小的这就去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在外面偷吃,竟敢搅扰王爷的兴致。”
延亲王眉头皱起,微不可查点了点头。
在宿老和虚胤等人目不转瞬的注视下,阮副将快步来到宴客厅门前。
背对着里面的一众大人物,他已然是满脸怒容,吱呀一声打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走廊房檐上的灯笼,照亮了周围的一方地面。
“要让我知道是哪个蠢材借着上菜的机会偷吃,老子便要将他剥皮抽骨,拿油锅炸了再炖,炖完再蒸!”
阮副将心中发狠,一步踏出门外。
下一刻,又是吱呀一声轻响。
宴会厅的门无风自动,悄然关闭。
虚胤放下了手中酒盏,望向外面的目光无喜无悲,还隐隐带着一丝好奇。
宿老面色转冷,浑浊的眸子闪过一道寒光。
白衣剑客已然握住了剑柄。
卡察!
就在此时,又是一声脆响。
倏然间变得寂静的宴客厅内,大口吞咽声异常明显。
仿佛真有一头勐兽隐藏在黑暗之中,将刚刚踏出门外的阮副将嚼碎吞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