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水落石出,往事都像笑话:宋谍首领被蒙古军总军师寄寓“重振蒙谍”的厚望,蒙谍首领则是宋盟总军师的妻子照顾他日常起居。 因此就像照镜一般,此刻,陈旭的心情和木华黎的一样低落。 之所以林阡能及早赶到旧长城,正是因为陈旭他见微知著;但这场营救程凌霄的战斗,已经是麻木如陈旭能为林阡出的最后一策。 待到战事结束,陈旭从那西夏少年口述的事实,推导出莫非凶多吉少的根本原因是谷雨保下“离恨天”带出线索……本就强绷着的他,终于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 “百里少主,那个女子?你意下如何?”
当年百里飘云爱上敌将,他曾精打细算过飘云要如何才能割舍灵犀。 “星衍他,是盟军的劫难啊。”
当年江星衍祸害三军,他坐在谷雨旁边剥着橘子发出感慨。 当年自己是个旁观者云淡风轻,怎知道身为当局者切肤之痛? 晌午,盟军反攻萧鹤年以及追堵穷寇,有这样那样的人被擒拿或获救或归队,莫非却一直下落不明,尽管还可以称之为“失踪”,但俘虏们的说辞渐次趋于一致, 最可怕的事实终究垂直降落,打击得陈旭痛不欲生:“主公……原来我才是盟军的劫难……” “陈军师,敌我互间,你原是个受害者。莫要再自责了。”
林阡本就因谷雨的死想给陈旭一些释放心情的空间,如今设身处地,恐他将莫非出事的责任揽在自身,意识到心窍多的人容易抑郁,便暂时让他休整一段日子,“闻因,这几日,烦请照顾好陈军师。”
安慰陈旭是有必要的,但这个时间点林阡没心情。 那个最可怕的事实也打击得他肝胆俱裂—— 莫非死了。 支离破碎还不解恨,敌人将尸体剁成肉泥喂狗。这似乎是细作被发现后的必然下场,可对于朋友,莫非他哪里只是细作! 日落时分,波光粼粼,天地染青,胜利的号角响彻疏勒河畔,战旗飘扬,兵甲雪亮。 “将军,你说过,你会荣归……”孙寄啸虽有心理准备,却迟迟不敢接受莫非噩耗。不敢想,静宁之战一去不返,他再也等不回他的莫将军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阡同样执拗,心里明知不祥,嘴硬不认死讯,必须继续找他。 “主公,都怪我等,行动不力。”
厉风行、独孤清绝等人纷纷自责说,是“一网打尽”行动失败直接导致了莫非的危局。 不久前不明就里为报莫如之仇把莫非砍成重伤的静宁旧将,闻知真相,更是悔不当初,泪满铁衣。 “这些年转魄从未暴露过,却因为我的疏忽而暴露……可我只是个小兵,他牺牲得太不值!”
被救的西夏少年亦难掩沉痛。 “什么不值?那个瞬间,他判断的不是地位高低,而是谁能最快最稳妥地带出情报。所幸你代他完成了使命。”
洛轻衣带西夏少年去见程凌霄。身为悬翦,她很了解:对于那西夏少年,成长是一瞬间的事,对于莫非,决定牺牲其实也是一瞬间。 “莫非沉稳一世、冲动一时,每一步都是细作的最高水准。我没有看错人。”
程凌霄对西夏少年语重心长,“我当年发掘他,是因他断絮剑‘激中稳进’,你可知,细作最重要的是激,还是稳?”
“不是稳,是激?”
西夏少年听出音来。 “这个激,是内心永远有着激昂的战斗意志。”
程凌霄点头,“当年只是金宋之战,如今已经不分国别,认知应当与时俱进——细作的意志,合该来源于不负苍生的信仰。”
“听程掌门一席话,晚辈更坚定了要传承转魄未尽的事业。”
西夏少年眼前一亮,“转魄”一脉永远以命接力。 回顾一整场西夏之战,转魄和长生天居功至伟,给予各自高层最多最确切的敌方情报,你来我往,旗鼓相当, 冥冥中他二人命运始终牵连,同期潜伏进对面而又互害而亡—— 长生天之所以被盟军锁定,一来是柴婧姿有柳闻因作时间证人于是长生天失去最后一张挡箭牌,二来,是莫非根据高娃的习惯性小动作以及“高娃与长生天亲如姐妹”终于确认长生天就是那个不经意间会流露相同习惯小动作的谷雨。 转魄的死也确实是长生天临死前护送离恨天这个顺风耳出逃而加速。尽管离恨天并未把莫非就是转魄的信息直接带到成吉思汗耳边而是只能远程传烽…… 原已成功越狱的离恨天,未曾遂愿回到成吉思汗近身,而是再度沦为盟军阶下囚,究其根本,是辽谍在营救离恨天时,为了消除自身痕迹便于日后行动,故意制造出“蒙谍与小秦淮同归于尽,全军覆没”的假象,导致盟军比长生天预想中更早醒悟了离恨天的价值,才会有孙寄啸紧追不舍将离恨天捉拿归案。 越狱时带走蒙古军若干信鹰和未尽情报的离恨天,被临死前的长生天断定为蒙谍的最重要,然而那个新谍为了自己能顺利,居然无所谓离恨天回得去回不去……这说明新谍应当是个“辽谍”。 胡弄玉对这一判断的辅助证据为:“那辽谍为了自身安全,一上来就额外牺牲蒙谍,心狠手辣,和长生天‘不到迫不得已不牺牲下线’的作风完全不一样。”
徐辕认可胡弄玉的分析:“不错,那辽谍能想到先送刀片给离恨天再毁物灭迹,心思缜密;却想不到,离恨天需以口开锁,难免要磨出血印、留下痕迹……想不到离恨天越狱有多难,是因为辽谍对离恨天陌生、无法共情。”
几乎可以断定,蒙谍分崩离析之后,接棒的不是蒙谍的虾蟹,而是“辽谍”。 同样地,被夏帝心腹入侵后,悬翦一脉代码泄露,有不少宋谍涉险、被迫蛰伏,暂时只能由“夏谍”担正,且要转入转魄一脉。 “辽谍刚上任就害死一大片蒙谍,他们和铁木真之间能建立什么信任?必不如我军与夏谍长久。”
胡弄玉说,谷雨死后保离恨天,可惜被存私的辽谍坑害;莫非死后保夏谍,合力为盟军排忧解难。未来发展方面,双方高下立现。 无论如何,宋谍、蒙谍首领齐丧,辽谍和夏谍不管先前是小角色还是没登场,注定要挑起大梁。谍战也从此进入了“后转魄长生天”时代。 杜宇夜半犹啼血,不信游子唤不回。 搜救一日一夜,也不曾寻到莫非头颅或残肢,但有越来越多的目击者胆敢发声,承认看着莫非断气或参与处理尸体。不得不接受现实的林阡,冒着夜雨赶去莫非就义之地,伏地收殓那些混了血污的土。 吟儿,又一个我们的麾下,我保不住。 夔州、黔西、川东、陈仓、仪陇、广安、定西、铁堂峡、陇干,他为我将, 秦州、镇戎州、西凉、西宁、宣化、月氏、沙峰、白马、黑水、肃州、瓜州、沙州,他为我间, 黄鹤去、郭昶、秦毓、贺若松、薛无情、完颜乞哥、术虎高琪、曹王、郢王、战狼、木华黎、铁木真,一拨又一拨劲敌,他都为我在虚实的战场,或攻城拔寨或保驾护航。 他平生只有一次令我失望,幽凌山庄,他选择郢王府,与我擦肩而过, “你确实不再是掩日、惊鲵了,但是我不希望你是这般屈辱地离开盟军……莫非,出去之后我希望能为你平反,有生之年,但愿理想还能交汇。”
呵呵,平反,如果我不说这句,他是否还能活着? 刹那,触碰到的血肉似乎感应到了林阡的后悔,不知是魂灵还是回忆,化作莫非的声和影席卷向他,“莫某人何曾怕死!”
“另一个时空,莫非和莫如在幽凌山庄平淡终老,连母亲都救不了,活得长,却为奴隶,又有何意义。”
“莫非此生,最心满意足的时刻,就是那晚在镇戎州,道一声久违的‘主公’,已然平反、荣归盟军。”
“怎么可能后悔?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那晚在镇戎州,也是像现在这般不见天日……林阡正自迷惘,忽觉光线交迭,原是又一天的黎明到了,红日喷薄,在乾坤交汇处散落成一条灿烂的橙线,自然而然向下点染,所经之处,山河湖海的壮美画卷开始逐一铺展,流光照见黄沙飞舞、绿水荡漾、青草蔓发,生机盎然。 正是这时,一群高飞的大雁掠过瀚海,掠过意气风发的兵将们,也掠过同样笼罩在晨曦中每一个“海上升明月”,林阡惊醒,肃然,遗孤、旧部、未来的“转魄”一脉,他会努力,让莫非的生命蔓延开来,延续下去。 当务之急,是“将莫将军带回去!和另一个莫将军,葬在一起!”
沙州瓜州北交界。春风拂过新立的墓碑,众人在主公身后伫立默哀,仿佛能看见那对英勇无畏的莫将军,年少时也曾天真烂漫。 林阡洒酒相祭,心绪安定得多:愿我莫将军,十八年后,无病无灾,无身世之沉浮。 人群久久不散,有莫非在定西、静宁等地的旧部,有转魄、悬翦已归来的下线,亦有淮南、夔州、广安时的知交,还有终于可以自由活动的萧骏驰、郢王、雨祈,他们无不是悲伤、痛苦、自责。 这些人都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扛,但说白了,战斗的失误只会导致莫非的危局,能化解,绝不致死。凶手根本不是他们。 凶手是谁?莫非战死前已经给了林阡答案:夏帝有鬼! 悲痛完了,是要战斗了吧,林阡捏紧拳:“独孤,风行,寄啸。”
“在,主公。”
众人翘首以盼。 “给他报仇。”
林阡言简意赅。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蒙夏辽一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