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下马到了河边,舀去几勺水装在壶中,又洗了洗脸,柳五津轻手轻脚溜过来,见那少年并未将马系好,心道:这可是你倒霉!更方便我偷了! 想到就干,飞速骑上去就要逃跑,那少年眼疾,竟然立刻发现了情况,怒而制止:“给你机会,莫逼我出手!”
柳五津掉转头去,厚着脸皮把马驰开了:“那你就出手啊!有本事追上我啊!”
他抽了马儿一鞭,自以为万无一失,只听一声哨响,胯下之马立即循路而回,怎么也拉不住地直奔主人,少年微笑着走上前来:“怎样?不是我追不上你,而是你、根本就没跑的资格!”
说罢收敛笑容飞身来打柳五津,柳五津抽出金刀,见他未拿兵器,于是收刀而回。那少年一拳打来,难见门派,身手难得的矫捷,柳五津连接数拳,看他对各种拳法驾轻就熟,捉摸不出他的武功底子,心念一动,假装落败,从马上飞身坠地,那少年得意地笑:“怎样?十招还没到。”
柳五津心道:看他拳法,既不像湖南华家,也不像慕容山庄,他的年纪,到是很像九分天下的人物……少年打断道:“喂,在盘算着什么呢?你是何处的歹人,报上名来!”
柳五津哼了一声:“老夫威名,何必说与你这小儿听?”
少年以为他不服气,紧接着又进一拳,柳五津金刀回鞘,也是同样招式一拳回去,双拳相撞,少年一惊:“你也会用这套拳?”
柳五津呵呵一笑:“现学现卖。”
暗暗加了内劲,少年毫不示弱:“深藏不露啊!”
边说边加内力,反守为攻,虽说只交手十几个来回,柳五津也觉得鲜有的棘手。 这少年攻势紧凑,行云流水,涨落有致,起伏生风,应该不是刚出道的新人,何况拳法还不一定是他的看家本领!柳五津愈发兴起,想起最近刚认识的几个少年,洪瀚抒有猛将魄力和大哥的脾气,林胜南侠义心肠,沉稳内敛,这个少年傲气外露,隽秀飘逸,心道:这三人隐隐约约好像联系着什么,暗示着什么,不知他们的武功,谁更高强一些…… 纠缠得太久,柳五津已经觉得心烦意乱,气道:“不就一匹马吗,这么认真做什么?”
说罢虚晃一招,绕过那少年,“少年当建功立业,何必纠结些身外之物?”
边说边前去牵马,他本以为会对少年道德绑架,孰料刚跨上马骑开一步,少年又一声口哨,可想而知马儿又驮着他回原地去了。少年得意地看着他,柳五津狠狠把头发一甩:“小子,看好嘞!”
立即“嘘”了一声,竟然和少年哨音一模一样,少年一惊,那马儿甚有灵性,踱了两步,开始离开。 那少年又惊又急,赶紧又吹了一次,马有些疑惑,停下来踌躇不前。 柳五津赶紧也学着吹了一声,马儿更加犹豫…… 便这样,你吹一声,我吹一声,马儿亦是走一步,回一步…… 看着爱驹被折磨得半死,那少年也露了本性,哭笑不得:“喂,你怎么总是和我的马作对!?”
柳五津想了想,的确对不起他:“这样吧!咱们合乘一匹如何?”
少年笑道:“是敌是友还不知,怎么能和你合乘一匹?!”
柳五津反驳:“是敌是友又有何干?你去哪里?”
“大理。”
少年指着南面,一点心机都没有,柳五津觉得他武功不凡,江湖经验却不老到:“你说我去哪里?”
“你往南么?原来也是去大理啊?”
“那不就对了?!”
他伸手去拉少年,似乎马儿是他的一样。少年无辜地看了他一眼,无言以对。 柳五津再度抢马成功! 两人行了一段路,柳五津一路都在想:什么时候看见一匹马就直接抢来,跟人合乘真像拖了个包袱。不过这马如此神速,不行不行,我要了这匹,另一匹给他,不行不行,万一那一匹比这一匹还好呢,对,我就偷匹差的,可是万一那匹马注定是好的呢…… 少年看日星隐耀,还未找到一村一店,停马跃下:“老头子,你真是我命中克星,走错了路连床褥都没得睡!”
他虽然责怪柳五津,却拿出干粮来给他分享:“要不要吃?你赶得好急,好像一直没吃。”
“不必。”
柳五津话音刚落,突然一阵狂风肆虐,林木悲吟,声音鲜有的凄厉惨绝,柳五津拔刀出鞘,四处张望:“有鬼!”
少年又好气又好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鬼!除非是缺德事情做多了,你是谁啊?报上名来听听!”
柳五津故作神秘:“告诉你怕吓着你!”
“吓着我?你是肖逝、易迈山、林楚江?”
“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三个?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了!”
少年冷笑:“别自吹自擂了,我看你是金国派来的奸细吧!”
柳五津一怔:“那你呢?你又是哪个?徐辕林阡你都不是。九分天下?怎么可能连我都不认识?”
话虽如此,地域原因,柳五津也只见过九分天下的三四个人而已,少年冷道:“懒得理你!”
站上马去环顾了一周,面露喜色:“那边有间庙!”
柳五津大喜,立即也站上马去看——结果,马儿载重不了,两人全被摔下来,马也差点疯了…… 两人跋涉几步进了那间简陋庙屋,柳五津瞧见茅草堆积的屋顶在狂风中尤其单薄,不禁也学着前几天见过的吟诗北人掉起书袋来:“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少年立刻打断:“这么不吉利干什么,屋顶真被掀掉怎么办?”
惨绝人寰的事立刻就发生了——屋顶真的被…… 两人蜷缩在角落里,柳五津嫌闷,侃道:“经过大散关没有?”
少年答道:“经过,不过重兵把守,来往人很少。好像这几天关系特别紧张,到处胡乱抓人。”
柳五津叹了口气:“令人痛心啊!”
少年道:“痛心有何用?生不逢世,不能躲,就要试着去闯,乱世才出英雄。”
柳五津一愣,突然眼前晃过林胜南的影子——他和眼前这个少年十分相似,隐隐有种殊途同归之感。 柳五津闭上眼睛,又想起了妻子的话:“抗金,真的比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还重要吗?”
柳五津和破庙还真是有缘,次日行至傍晚住的还是破庙,这一天柳五津还是没舍得去偷别的马,那少年当然不可能割爱,两人毫无关系同骑一马,不觉难受也觉得别扭。 除了马之外别的方面,柳五津倒是随遇而安,看这间庙的屋顶已经并非用茅草盖成,知足道:“这回不会茅飞渡江了,这是石头砌的。”
他边说边去敲墙,冷不防一块碎石从天而降。 少年瞪了他一眼,突然一笑:“你像极了传说中的一个人。”
柳五津一愣:“谁?”
少年猜得不错:“马贼柳五津。”
柳五津一笑:“何以见得?”
少年道:“偷马,偷不到就抢,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做事毛手毛脚……不过,前不久被人揭发的奸细李龙吟也是如此风格,你是李龙吟还是柳五津?”
柳五津嘟囔着:“跟这种人相提并论还真不好受……”还不及告诉他,突然门外响起一连串急促脚步声,庙门吱呀一响,进来五个彪形大汉,双方都料不到还有旁人,诧异之余点头招呼了一下分坐两边,柳五津皱眉心道:这身装束好是眼熟。 不刻,只听一个汉子焦急道:“少爷还不来!莫不是出事了?”
另一个接话:“大哥,放心吧,少爷说今晚到就一定会赶到!”
“我不是担心他不守信,只是担心他不安全!唉,总之这次少爷没事找事!”
“这不能全怪少爷,谁让老爷偏心,就喜欢姓云那小子!”
少年发现柳五津刻意偷听,不便说什么,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一个浑厚笑声:“哈哈哈哈,马到功成!”
柳五津一惊,太熟悉后至的这个人了——正是他!偷刀贼! 柳五津踏破铁鞋,早已迫不及待,不由分说拔刀上前,那虬髯汉大惊失色,身后奴仆眼疾手快,举棒设阵拦住柳五津,虬髯汉后退几步:“这么远都能让你追上来,真是坚持不懈啊!”
柳五津怒道:“这就叫天意,你究竟是谁!为何偷饮恨刀!?”
少年一惊而起:“他偷饮恨刀?!你们又到底是什么人?跟饮恨刀什么关系!?”
虬髯汉打量了他一眼:“杨少侠,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柳五津一惊:难道他们一伙?少年一怔看向那虬髯汉:“你认得我?”
“在下和贵寨谈寨主有几面之缘,见过杨少侠的画像,果然,见面才心服,玉面小白龙的称号没跟错人!”
柳五津这才知道少年正是九分天下赫赫有名的“玉面小白龙”杨宋贤,不由得汗颜:这些年一直呆在短刀谷,消息好是闭塞,想不到两年时间,相貌变这么多! 缓过神来,却听虬髯汉道:“不过杨少侠怎么会同他在一起?他可是前不久刚查出来的奸细李龙吟!”
杨宋贤大惊,柳五津更惊! 柳五津警觉起来,他知道眼前这虬髯汉绝对不简单,他一定是存心挑拨! 虬髯汉走到杨宋贤身边,抱拳道:“杨少侠,这李龙吟正是盗走饮恨刀的人,咱们追了他数日,才从他手里夺回,他不死心,又想拿回去!”
柳五津冷笑:“好阴险!”
杨宋贤误信奸人,剑已出鞘:“对不住了!”
说着立刻朝他心目中的李龙吟刺来,柳五津分清了敌友,自然出手不得狠辣,但也被迫出刀相迎。两人第二次比试与上次截然不同,杨宋贤杀气腾腾,柳五津手下留情,几次有命中的机会,柳五津都收了刀回来。但杨宋贤武功岂可小觑,饶是柳五津多活了十几年,有所保留便只能被他压制。 柳五津恨他被敌人利用,怒道:“杨宋贤,我是柳五津!”
杨宋贤似是一愣,显然被这两人搅得更加糊涂,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了再说,一剑疾行犹如朝云突飞,鹰隼展翼,柳五津一边接剑一边称奇,几乎沉沦在他剑境之中流连忘返,而杨宋贤也是惊诧不已:“想不到你这奸细,能够接我这么多招!”
看他的神色,似乎有些怀疑。 虬髯汉察言观色,怕夜长梦多,急忙道:“杨少侠剑法果然精妙!你们五个一起上,把这奸细捉起来!”
柳五津心下不好,杨宋贤已经难以对付,再加五个,非累死自己不可,何况就算赢这六人,饮恨刀都未必到手! 容不得猜测这男子究竟是谁,柳五津刀转至左手紧紧握牢,同时身上摸出一枚陆怡赠他的铁胆,边与杨宋贤对招,边向那五人扔铁胆。那五人正摩拳擦掌欲加入战团,没搞清怎么回事就当头一胆,正是柳五津所掷,力道强劲,方向精确,一枚便退了五人。杨宋贤甚是吃惊,剑术加快,柳五津随即加速:“我真是柳五津!”
杨宋贤冷道:“如何证明?!”
他又是一剑,剑细如丝,在柳五津眼前俨然铸成钢铁般坚硬的雨幕,无论往哪一处抵挡,都能感受到剑内在的张力,就像每一滴雨都系在另一滴上,看上去是雨滴,实际上是洪水海啸,外柔内刚,滴滴穿石,剑剑传世!柳五津不愧是江湖著名的刀客,从容不迫,以万变应他不变,对抗近百招不分胜负。可惜,此刻虽然不予留情了,命中杨宋贤的机会也没了,对方显然进入了状态,渐入佳境。 却就在旗鼓相当之时,杨宋贤突然开口:“这位大哥!李龙吟暂且交给我!你们先带饮恨双刀回短刀谷去!”
柳五津闻言大惊。那六人心中巴不得,马上开溜,柳五津大喝一声:“不准走!”
忙弃下杨宋贤运起轻功堵住门口,好不容易才柳暗花明,怎能再失,而且失得如此不值!? 杨宋贤速度好快,直追而来:“李龙吟!休想横加阻拦!”
柳五津同他刀剑相抗的空隙,六人已是夺路而去,柳五津急于去追,但那杨宋贤屡次阻拦奈何不得,眼睁睁看他帮助敌人逃脱,柳五津又气又急又想笑,刀法开始凌乱,杨宋贤却越战越勇,柳五津愈发不敌,不禁怒斥:“杨宋贤,枉你是红袄寨的首领,怎么如此敌我不分?!”
杨宋贤冷道:“少狡辩,我才不上当!”
柳五津一刀缓过,后退一步:“为何你相信他们却不信我?难道是他们人多不成?!那些人偷了双刀,遇见你我二人,趁我们彼此不认识就离间我们,你倒好,不但中计,还找了个好借口把他们都送走了!”
“还不是因为这两天与你相处知道你是个小人……”杨宋贤脸上掠过一丝恐慌,但抱着侥幸心理又进一剑“春蚕到死丝方尽”,剑中似又藏剑,剑剑相连,剑剑相缠,正是那“潺丝剑法”的精妙之处。 这当儿柳五津完全相信了他是杨宋贤,急中生智,万不得已:“杨宋贤,两年前我去过红袄寨,你恰好因为琐事受到谈寨主的惩罚!”
杨宋贤一身冷汗:他若是李龙吟,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突然想到什么,收剑问他:“听闻柳五津头上受过重创,你有么?”
柳五津看他有所倾斜,也不顾自己性命安危,将后脑勺展露给他看。 杨宋贤看见柳五津脑后那道又长又深的伤疤,惊得把剑掉在地上,乱得不知所措:“都……都怨我……天啊!”
柳五津见他懊丧自责,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安慰:“算了,丢了可以再找回来,他们刚刚往南去,一定是去大理,我们跟上去,就不信找不着。”
杨宋贤一怔:“偷刀贼真是大理的?那会不会是点苍山云蓝?”
柳五津皱起眉:“不应该啊,云蓝要饮恨刀有什么用?!”
低头沉吟了片刻,“不如这样,你我二人今日分头寻找,日落之前若找不到就在城门口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