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马蹄踏入短刀谷的那个秋 落叶纷飞的季节,马上的黑衣少年 一个身负绝学却籍籍无名的奸细后人 不知道命运会在一瞬间全然改变 天上的风,请你嘲讽我的执着 没有坚持的就平凡离开,而坚持的我却只能寂然 寂然也无妨笑对世俗 惊鸿一瞥,只一眼就被她吸引 相信一见钟情么? 相信,尽管只有短短五天 命运太眷顾我 给我五个和她相处的日夜 却不明白,为何她,蓝玉泽 闻名天下的第一美女,武林天骄的求而不得 会爱上我,一个没有功名没有地位的,奸细后人 奸细后人,这个污点,无论如何也抹不掉 即使路上,有宋贤、新屿的支撑,有柳大哥的鼓舞,有陆大小姐的理解 除了这些,就只有饮恨刀,和 那个我崇拜已久的大英雄 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天竟然让我成为饮恨刀的主人 不,不可以,不可以抢林阡的东西 不,胜南,你就是林阡 风里,吟儿和我说,一脸泪水 林阡?不行,我宁愿,还是做奸细后人 不要对不起素未谋面的弟弟…… 再次从梦中惊醒,饮恨刀贴着胜南的脸颊,冰冷,像父亲临终时候的手……回想起相处的点点滴滴,风沙掠过,唯独留下惨淡的感觉。 凤箫吟也没有睡好,不停地辗转反侧,这些日子,她的师父死了,他的师父也死了,一切回到他们还没有遇见林楚江和纪景的时候,快得谁都无法相信,谁都跟不上这种节奏。她轻声问他:“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会答应我爹的话、心无杂念地投身抗金,所以云雾山比武,我会去。”
他的生命里,于是就不会再只有玉泽…… “那么,你要不要当林阡?”
凤箫吟小心翼翼地问。 他淡淡笑着:“林阡?不是已经有了吗?我要实现爹的遗愿,将来必定去短刀谷,但是是不是林阡,要不要饮恨刀,有什么重要?”
他转过头来看凤箫吟:“凤姑娘你深明大义,一定要帮我瞒着,不然天下间两个林阡,不是武林之福……” 凤箫吟一怔:“将来去短刀谷?短刀谷一直从属于宋国的朝廷,什么都要顺着朝廷意思来,这样做一点都不好,精忠报国,又不是报朝廷。”
胜南一怔,听她继续说:“而且,你的身世不公开,短刀谷怕是不会接受你。”
“你放心,云雾山比武的时候,我会给他们看我的刀法。身世?为什么人要靠身世活着?因为身世,我在红袄寨里受尽歧视,因为身世,我爹才会推开我、自己却躲不过偷袭,他不挨那一刀就不会死……”胜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突然取出火折子,点燃了几张纸就烧。 凤箫吟呆呆看着那烟袅袅上升,见胜南一言不发盯着火悲伤,也不便多问,忽然喃喃自语:“原本我是想陪他去将刀还给林阡,谁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林阡……我一直想要找林阡,那我该去找那个传说中的绝世少年,还是算找到了他?可他,已经有蓝玉泽了……” 第二日凤箫吟睡醒了起来,竟然不见胜南在身边了:唉,他心情不好,不告而别,能理解…… 这个时候,许多英雄豪杰只有一个方向要去,那便是云雾山。 云雾山这次武林大会的诱人之处除了比武排名之外,就是给众多少年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让自己被人发现、扬名天下,从此进入短刀谷,开始自己辉煌的人生。 云雾山不远的一家客栈里,熙熙攘攘的好多人。由于消息闭塞,林楚江纪景的死讯并未传出,还有一大群人聚在一块探讨他俩的功夫。聊着聊着,客栈外走进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年,虽说现今冰雪消融,但衣着如此之单,令人难免要设想他是否身处困境。这样的少年,来云雾山的比比皆是,一时也没人在意到他。 他点了一坛子酒,听别人谈论从前武林前五十里仅剩下的几个人如林楚江、易迈山、纪景,听他们讨论三足鼎立、九分天下,也听他们谈论柳五津、江西八怪,但是当他听到“祁连九客”时,不由得一震,手中的杯酒差点洒出来——是祁连九客毁了他的全家…… 脑中立刻浮现出不久前祁连山东宗和西宗的政权斗争,耳边又响起洪瀚抒对他说的话:“对不起骏驰大哥,萧家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但洪瀚抒在最后一刻却撤回兵器、放了他一条生路…… 他是祁连山土生土长的人,他,是萧骏驰,当年祁连山奴隶主萧远的独子,将来的奴隶主,他,同时又和生为奴隶的洪瀚抒一同长大,亲如兄弟,然而洪兴发动的政变,口号是“不留萧氏一人”,于是,萧骏驰的父亲、妹妹,全都死于那场政斗……逃下山的,只有他和他爱的人萧楚儿,而此时,他离开萧楚儿也一年多了…… “祁连九客?我到底应不应该恨他们?”
心一紧,手一捏,酒杯差点碎了。 “洪瀚抒”“宇文白”的名字继续传入他耳中,当时他和洪瀚抒是结拜兄弟,同桌吃饭,同床而卧,宇文白则是萧骏驰兄妹的贴身侍女,几个人一块长大,青梅竹马。后来,萧远对奴隶们越来越残忍,竟然有一天要用洪瀚抒做人祭,萧骏驰等人苦苦哀求,萧远才总算更改决定。只可惜,这件事终于导致了政变的爆发。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当东宗的人还在睡梦中时,西宗奴隶开始了反击和杀戮。洪兴和洪瀚抒杀了他的父亲和妹妹,一步步地向他和楚儿逼近…… 有人在议论:“这是东宗的人自取灭亡。一开始多和平!谁让萧远后来仗势欺人、压迫西宗做奴隶!?祁连九客虽然是奴隶出身,他们的武功却比萧远的儿子萧骏驰高出了一大截,受压迫自然要反抗!”
萧骏驰身子一颤,又有人说了下去:“听说洪瀚抒一直是萧骏驰兄妹的仆人,他当时还自不量力,喜欢上了萧家小姐萧玉莲,那萧玉莲还真的跟他对上了眼……不过后来萧玉莲还是背叛了他,是她劝萧远拿洪瀚抒作人祭,毫无真心可言。洪瀚抒也不客气,一招就结果了萧玉莲,还拉上不少无辜人的性命。他这件事做得过分了,所以在江湖上名声也不大好听。”
“西宗夺权的战术是先暴露缺点给东宗使其放松警惕,趁其不备大举歼灭。这一点倒是很值得朝廷借鉴。”
萧骏驰喝着闷酒,听到有人笑骂:“少无聊了,还提什么朝廷?咱们过好自己日子就罢!”
又有人附和:“对啊对啊!来!喝酒喝酒!瞧,那姓笙的富商来了!”
萧骏驰抬头瞥了一眼,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走来,那群人立即蜂拥而上:“笙大哥!笙大哥!”
那笙大哥笑着:“原来大伙儿都在这里,那好,今天的酒钱我来付!”
那帮酒肉一边推辞一边接受了,他们每个都点了许多菜,尽显奢侈,笙大哥阔气十足:“就这么点菜?吃得饱么!来来来!多点些!”
一帮人接着继续挥霍,菜铺满了一桌,笙大哥看见萧骏驰,热情地邀他也加入,萧骏驰显然是婉拒了,觉得这群江湖看客太过恶心。 他们继续他们的豪华大餐,不久便一个个满足了肚腹,笙大哥随即从囊中取出一锭金子来结账,见他钱袋还鼓着,这帮人惊叹不已:“笙大哥好富有!”
“这么大一锭金子不过是九牛一毛啊!太厉害了!”
笙大哥得意洋洋:“以后碰了面不必客气。”
这帮人立即“笙大哥,笙大哥”地亲热叫喊,围住他阿谀奉承。 一群人离席后,放眼望去,杯盘狼藉,东宗从前的淫逸生活,何尝不是如此?逸豫终究亡身。萧骏驰摇了摇头,起身走了。 傍晚,走到街道拐角,突然听到一阵关门巨响,接着是盆盆罐罐的摔砸声,和掺杂其间的女人骂街,萧骏驰猜到是夫妻不和,微微一笑,想起小时候,父亲问他:“骏驰,心上人是哪个?”
萧骏驰那时还不懂事,却把手指向了楚儿,父亲问:“为什么不是文白?她可是一直陪在你身边呢!”
萧骏驰道:“因为楚儿不同我吵架,我们做了夫妻也不会吵架。”
两小无猜的生活,从那时开始升华,山谷葱茏的绿色中,湖水清澈的蓝色里,太阳温和的金色下,都留下楚儿和他的脚步和身影。和风吹送,乱了楚儿的头发,隔着轻轻飘荡的树枝,他骤然发现,楚儿已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变成了个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般的女子,水气氤氲、浮光跃金的湖边,一切如神话般和谐而美妙,他练剑,楚儿旁观,她的眸子里写着的,明明是情窦初开的羞涩……鸟语花香,静无人烟,山水相容。仙境里,他们相恋,祁连山见证了他们十多年的爱情,容纳了一切欢乐和幸福,却又酝酿出一个惨烈结局——战争!战争! 他痛恨战争,断送了他的爱情,尽管他和萧楚儿得以逃离之后一直都在一起,但因为他是萧远的儿子,几年来一直遭到追杀,迫不得已必须离开萧楚儿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萧骏驰回到现实中来,正准备继续行路,突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婆,别这么大声音!给人家听见不好!”
一时间分辨不出这声音属于谁,萧骏驰因为觉得熟稔所以驻足细听,只听那妻子“哇”一声大哭:“我就是个傻子才嫁了你这么个穷鬼!你这个败家汉啊!你!你!”
她“哐”的一声,又不知砸烂了何物,那男子支吾着一个劲地喊“老婆” 萧骏驰一惊,听出是那个笙大哥的声音,觉得有些蹊跷,翻上墙头,看到笙大哥瘫坐在地,旁边站着个叉腰凶悍的婆娘,腰间系着围裙,两眼直喷火,旁边还有个小女孩,才五六岁的样子,哀怜地看着父亲:“爹爹,家里穷,为何要装作很富有呢?”
那婆娘扯开嗓门喊:“没钱你摆什么阔?”
笙大哥被骂得连连点头,萧骏驰一时间觉得这男人实在可怜。 骂完了,笙大哥又出去,萧骏驰出于好奇,跟着他去了家客栈,见他依旧大摆宴席,看上去真是巨富,搞不懂这男人究竟为何如此,萧骏驰就一直跟着他走,笙大哥也非等闲之辈,发现了他的脚步声马上转过身来,没好气的一句“穷鬼!跟踪你大爷讨吃的吗!?”
萧骏驰瞬即抽出剑来架在他脖子上:“谁是谁大爷!”
笙大哥立刻蔫了,吓破了胆跪地求饶:“大爷,大爷,别杀我,大爷!”
萧骏驰同情地看了一眼:“我从没见过你这种人!穷成如此偏要打肿脸充胖子!”
笙大哥连声附和:“是是是,小的……天下少有……”萧骏驰怒道:“这些金银从哪里来,老实说,从哪里偷来?!!”
笙大哥忙道:“大爷!这些金银,是贱内和女儿这些年来做工的报酬。绝非偷盗!”
萧骏驰冷笑:“你真够无耻!”
见他蜷缩一团,又着实可怜,萧骏驰小声道:“也怨不得你妻子那么生气,这样,我送你一些银子,这阵子你不要再摆阔,等日子安定下来再说!”
他刚刚说罢,笙大哥蓦地来了精神:“大爷,等我一下!”
拔腿就跑。 萧骏驰在原地站着好一会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总算等到笙大哥回来,还背着个包袱,萧骏驰一愣:“你这是干什么?”
笙大哥突地跪下来:“大爷带我闯荡江湖吧?”
萧骏驰愣住:“闯荡江湖?你有武功么?”
笙大爷道:“您误会啦,小的不是当武林盟主,小的只是想去见见世面,看看有哪位英雄可以攀附的!大爷大爷,求帮帮忙啊!”
萧骏驰一阵鄙夷:“这种原因你也好意思说?你的妻子女儿怎么办?”
笙大哥笑着摸出一张契约来:“我把她们母女卖啦!不然怎会有那许多的金银?大爷,这样够闯荡江湖了吧!”
萧骏驰越听越生气,转身旋走,只听笙大哥在后面大喊大叫:“大爷,别走那么快嘛,等我!等我!”
萧骏驰被他紧追不舍,看他追得辛苦也不忍心运起轻功摆脱他,就这么反反复复,终于出了这小镇。入夜之后,郊外一阵阴冷。 “大爷!总算追上你啦!”
笙大哥气喘吁吁,拉住萧骏驰的衣袖,想笑,却忽然口吐白沫,两腿一蹬西去了。萧骏驰一惊,赶紧扶他,哪里料到他死这么突然? “他是跑累死的,哼,这世间什么样的人都有……”便即此时,林中走出一个白衣少女,冷笑一声,“萧大哥,这种人,理应一剑杀死,你竟还让他一路跟着。”
萧骏驰大惊,站起身来,面前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少女,如同仙子下凡一般翩翩走来,肌肤洁白如雪,秀发漆黑如墨,萧骏驰一惊之下脱口而出:“文白!?”
那少女眼中含着忧郁,一步步走近,身负一只琵琶,也是白色。这一身白色证明,她是祁连九客之一的宇文白。 萧骏驰冷道:“我哪里会像你们祁连九客那般无情,行事毒辣毫不拖泥带水?洪瀚抒呢?他在哪里,为何不敢现身?”
宇文白道:“我和大哥是分头行动、不在一处,不过都会去云雾山。萧大哥,你怕是对我们有误解……” 萧骏驰冷笑:“云雾山比武……洪瀚抒,他可真有抱负,山主不够,还想要一个武林盟主。”
宇文白听出他的不满:“萧大哥,我知道政变是不该,但怪只怪东宗人太残忍,有压迫就必然要还击。”
“残忍?那么西宗人把东宗杀得鸡犬不留不是残忍是什么?!我萧骏驰是东宗的吗,我对你们可曾残忍过?!”
萧骏驰那么好的脾气,想到家破人亡也忍不住气愤。 宇文白摇摇头:“可是玉莲姐对大哥却残忍,大哥那样爱她,她却要将他作人祭,还一次又一次地骗他!”
萧骏驰冷哼一声:“洪瀚抒最后不还是杀了我妹妹!”
宇文白看他要走,轻声道:“玉莲姐不是大哥杀的。”
萧骏驰停下:“什么?”
宇文白道:“当时大哥放走了你,去杀你爹,恰好玉莲姐和你爹在一起,大哥原本也想顾念旧情,谁料玉莲姐为了谋生,将你爹推到了大哥钩下!”
萧骏驰倒吸一口凉气:“不可能!”
“大哥去追玉莲姐,追出了西夏,但还是晚了一步,玉莲姐和她途中认识的一个马队里五十多个江湖人士尽数被害,玉莲姐胸口插着一只匕首……江湖中人不明真相,断定一切都是大哥所为,所以……”宇文白叹道,“大哥在‘九分天下’之中,原本应该最德高望重,却蒙了冤……” 胜南快马加鞭也往那云雾山赶,他实在不想再面对凤箫吟,因为一旦看见她,他就会想起前不久他们四个人开心而充实的日子,现在,一切终成泡影,人世间最悲之事,莫过于一半幸福,一半哀戚。 来到云雾山上,想告诉徐辕林楚江遇害的消息,但徐辕的看门人看他并不熟悉,拒不通报,胜南怒道:“我要告诉他林楚江林前辈的事!”
看门人哼了一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见过林前辈?发什么梦?”
胜南一怔,想不到连个看门人都这般高高在上,不及在意,痛不欲生:“林前辈,他,他已经……” 看门人脸色一变,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胡说八道什么!爷爷我说明了,这次云雾山比武,你们这种小角色休想不择手段接近天骄!散布谣言者,直接轰下山!”
一个青衫少年见到胜南略带颓废的模样,上前提醒:“你也真是,想见天骄,也别靠这种手段!”
胜南一怔:“什么手段?!”
少年道:“散布这种无知谣言!林楚江能打败我,武功是一等一的好,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就算死,怎么你这种无名小卒不死?”
他,其实是独孤清绝,但胜南哪里记得,叹了一声,只得先走。 经过林中,看到山清水秀,云雾缭绕,大有超越尘世之感,绿林似锦,苍翠如屏,放眼远眺,水如练如线,直挂千仞峰上,日冲云破霭,折射万千光芒,云端上头,不时有鸟雀鹰鹞……胜南见到这番生机勃勃的景象,心里的悲恸依旧难以减轻,闭上眼,忍不住再想起父亲的死:原本,我已经不会呼吸到空气,不会看见这些东西了,可是,可是……爹怎么舍得这世间,怎么舍得他担负的抗金大业? 突然听到密林中传来打斗之声,拨开木从,原是一个橙衣女子正押解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路过,那汉子耷拉着脑袋,看不见长相,不远处,还有个正在比斗的黄衣女子,貌不惊人,剑法也一般,对面那位却剑法超群,逼得黄衣女子连连后退,如果没看错,应该是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宋恒了。 只听宋恒道:“黄蜻蜓,成菊,我们南宋武林和祁连九客素无瓜葛,只要你将这大奸细交给天骄徐辕便好!”
胜南听到“大奸细”,正巧看见那男子脸颊,原来竟是李龙吟,那么这两个姑娘,也定是祁连九客之中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