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辜听桐走到隐蔽处,掀起这里营帐。 吟儿手脚被缚软卧在营帐一隅,因畏寒而禁不住颤抖。 “对不住了。”
辜听桐俯下身来,取下她口中布条。 “有什么对不住,辜听桐你该庆幸,我若真的染了风寒一病不起,不正好证实了你的谎言?”
吟儿抬起头来直视着他,辜听桐忽然一阵寒意,这目光实在威严,此刻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祸水命,而就是一盟之主! “我只是不忍再见主公为了你而滞留黔西,为令主公早日去川北复位夺权,我必须铤而走险把你先带出黔西。”
辜听桐掌灯在她耳边说的时候,吟儿可以清楚看见他面颊上有一处很淡的刀痕,这位二师兄是隐忍型的,据说身上背负着父辈血仇。 然则此刻吟儿不能怜悯他,只能凛然质问他:“借着护卫我的名义把我带出黔西,却为何这般屈辱对待、还百般阻挠我出面去见盟军?辜听桐你看着我!回答我,川东形势如此之乱,岂有盟军不见盟主之理!”
辜听桐被迫而看着她,勉强保持了坚决:“若不将你禁锢,恐怕你沿途会发现了我们的用心而逃跑。而你与盟军一遇,势必又要与他们合力,届时你一呼百应,我和向清风恐怕会被说成叛军,实在会节外生枝。至于川东形势——我辜听桐来保障!”
“让我和盟军见面!我有很重大的事要对他们述说。一定不会告诉他们你沿途这般对我。”
吟儿冷冷勒令。 “不。不可以。”
辜听桐摇摆片刻,站起身来,“为了主公的将来,辜某但求盟主能再忍耐数日,直到主公归来为止!”
实在忠心耿耿,吟儿审度着形势,知道他对阡的期望太高,要他放过自己已是无望,然而形势紧急,她听见了今日盟军两派对峙,明白自己必须把杀陈安的指示发出去! 吟儿心念一动:不如,就由眼前这辜听桐传达,也未尝不可…… 就在辜听桐又要将布条给她塞上之时,吟儿忽然低下头,问:“陈安是个怎样的人?”
“盟主何出此言?”
辜听桐一怔而停手。 “少接触陈安那伙人,辜将军。”
吟儿威慑一笑,“他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比我心知肚明。”
辜听桐一路带着疑问回到自己营帐,正巧向清风和陈静都在等候。陈静一脸焦急,似是有事相求。 “静姐。”
“听桐。盟主她病得怎么样?神智可清楚?”
“静姐莫不是想见她?”
“是。我思前想后,能确保安儿清白的人,只有盟主了,盟主她……是林阡身边的人。她只要一句话,就足以堵上杨致诚的嘴。”
陈静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不行。静姐还是不要见盟主的好。”
辜听桐看得见她对陈安如何溺爱,想起吟儿最后对他说的话,忽然明白,可能吟儿也会杀陈安。 “怎么?听桐你忍心见死不救吗?”
陈静一怔。 “我会保住他性命,但我未必对他坚信。”
辜听桐说,“安儿是个怎样的人,你我有目共睹。”
陈静一愣,赶紧地:“是,他从小便是个纨绔子弟游手好闲,武功学不好读书也读不来,可他从来没有干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如何会成为寒党奸细?!”
“多年来在我们的庇护之下,他犯过的错事悉数被掩盖,也同样在你的溺爱之下,变得愈发骄横无礼。一个人的性格,三岁定八十。安儿他,什么好的都要往自己的手里拿,从小便是这样的,若一件好的东西给了你却不给他,他会哭闹不休直到你让给他,若你一直不让给他,他甚至可能一把火烧了你的东西……”辜听桐道。 “你说的,都是些陈年旧事……跟寒党奸细有什么关系?”
陈静僵立。 “静姐是否还不知道,安儿其实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不止一件……”辜听桐欲言又止,“静姐你要明白,会放火,也就有可能会杀人。”
“你指的是谢云珊那条人命,不是证实并非安儿,而是姓萧那小子干的吗?”
“不。不是。那件事,是你塑影门只手遮天。当时的门主还是陈羽丰,足够替安儿消除一切证据。”
辜听桐说。 “你……说……谢姑娘真是安儿杀的?!”
“是。得不到的,便毁了。”
辜听桐叹息。 “不可能!那样的……令人发指……”陈静噙泪惊呼。 “石中庸对这件事的处理,堪称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执法。这个间隙正巧发生了萧家少主的通敌疑案,你去石中庸面前闹了一场,想必是令他焦头烂额了,一时判错了案件。萧家少主受罚而死,萧谢两家自此敌对……通敌疑案,后来被证实子虚乌有……一对即将新婚的夫妇,便这般一先一后,赴了黄泉。”
“但这疑案,不可能是安儿他捏造……”陈静说时,俨然无力。 “是吗,这么多年以来,静姐你对安儿都言听计从,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为何不可能?”
陈静无言以对,泪已纵横。 “安儿扰乱视听的本事,其实从那以后都很高强。”
辜听桐道。 “你是说安儿一直是寒党的奸细,却对我捏造谣言扰乱视听?!”
陈静惊得歇斯底里,“然则,安儿为何要成为寒党奸细?!他是我塑影门陈家的继承人,何必去投靠寒泽叶!?”
“因为他想要做的不是‘继承人’,而是‘现任门主’!”
辜听桐道,“几年以来,你的地位一向不稳,若然主公他扶你一把,你的地位必然稳固,你的门主之位,他陈安一时篡夺不得,除非一朝天子一朝臣,林家军的主公换成寒泽叶。”
“不,不会的……安儿他,几时会连我都算计……” “几时?便就是陈羽丰失踪之后,陈羽丰还没有子嗣,世袭的门主之位立刻落到了你们这一脉,却又长幼有序,你横在他的前面。”
辜听桐分析道,“安儿也许一开始还没有野心要夺,然则见你无能,又见你常常对他没有防备言听计从,野心恐怕也囤积了几年之久。”
“听桐,你……你让静姐想想……我……脑子有点乱!”
陈静蹒跚地走到帐前,忽然泪流满面地回过头来看辜听桐,“听桐,答应我,在我想明白之前,先不要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石中庸、杨致诚他们……我怕……” 怕什么?到这个地步了,竟还在怕陈安出事!辜听桐叹了口气,忽然想起那个为了苏慕离而舍生忘死的苏慕霖,知道这血浓于水的亲情实在令人难以割舍,不禁想起了自己还在川北的弟弟:“静姐,等你想通了,你若要大义灭亲,我定然向盟军述说一切;但若你想保住他性命,我也会尽力给他留一条后路。”
“听桐,谢谢你。”
陈静饱含热泪,一步三回头。 “辜将军。这么说来,你是相信陈安是寒党奸细了,是吗?”
向清风在他背后,发问。 “是。陈安一定是。清风,我们这些日子,千万不要接近他,以免被寒党蛊惑,引起主公不必要的误会。”
辜听桐目送陈静远去,还沉浸在为他二人亲情的感动里,一时失去防备,突然之间后心一凉,后背已经被刀抵住。 “可惜你,还是被寒党蛊惑了。”
向清风的声音响彻心扉,辜听桐不由得大惊失色:“向清风你?!”
“你随我一起前来黔西,是一条船上的人。主公对你,不会没有误会。”
向清风恶狠狠地说。 “偏巧是你向清风留守!”
辜听桐这才想明白他其实是被向清风骗了,“你……你是刻意把我引来,刻意让我对盟主不敬?!你骗我说戴宗亲临川东威胁战局,其实是想激我立即就来救局!”
“我戴宗,的确是亲临川东,却不是来激你救局,而是来协助你扰乱局势的。”
辜听桐心中一凛,向清风的刀已经回鞘,帐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在等他二人回营。 正是寒泽叶帐下四圣之一的戴宗。 “你二人实在大胆,不怕我命人前来拿下你们吗?”
辜听桐冷冷一笑。 “若你禁锢盟主的事传扬出去了,如何还能一呼百应?”
戴宗驳斥。 “被戴宗先生你设局利用,我甘拜下风无话可说。”
辜听桐转头看向清风,“然而,为何连你向清风都会变成寒党?!你先于我而认识主公,知他比寒泽叶英明千倍!”
“主公的确英明,可惜却被主母牵绊,迟迟不肯入川。寒将军却一心一意,要向苏降雪复仇。我当然更加听命于寒将军。”
“寒泽叶帐下四圣的确出色没错,可惜,主公帐下有天骄、九分天下、抗金联盟和云雾山排名,还有林家军忠臣良将以及魔门人马。恐怕,戴宗先生力不从心啊。”
辜听桐说到这么多人马,不由得心潮澎湃。 “若我们把祸水命握在手上牵绊他,你说他会不会还会为了她一个人而敌对他帐下人马?”
戴宗说时,辜听桐已然心知其意:“好毒辣的一计,原来是借我之手来打盟主的主意!可惜,你怎知我不会立即就放了她!?这里可是我辜听桐的军营,由不得你们寒党放肆!”
“你不会立即就放了她。”
戴宗说,“因为你自己,就快也成为寒党了。”
辜听桐犹感胁迫:“你妄想,辜家军世代效忠林家,主公他会断明是非!”
“断不明是非的是你辜听桐,你这不孝之子,二十余年都认贼作父,以为害死你父亲的人是苏降雪,其实根本就是他林楚江!”
“戴宗先生,我敬你为长,期望你不要侮辱我师父!”
辜听桐怒得青筋暴起。 “你的父亲,死于林楚江的一出‘李代桃僵’。”
戴宗冷冷说,“为了让更重要的人活下来,为了打赢那一仗,林楚江不惜牺牲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