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家门口,祝孟尝就看见几个侍妾匆匆忙忙跑出来,脸上都还挂着泪珠:“孟尝,轻舞她……她不见了!”
“孟尝,我怕她会想不开啊!”
“大家分头,四处去找!一定要把那丫头找到!”
祝孟尝沙哑着嗓子,满脸憔悴和揪心,“那丫头,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然则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无论是祝家的侍从,还是洛府的奴婢,都没有一点有关洛轻舞行踪的头绪,天色看起来很不好,后半夜一定有雨,洛轻舞那种小姐身子,怎可能在外面独自历经一夜! 祝孟尝焚心似火,为了找她哪管从黔州到川北这一路奔波,一夜都不曾阖眼汗水和着雨水满脸都是,“轻舞……轻舞……”地狂喊,接连着找了好几个山头,更一不留神摔得鼻青脸肿,正自绝望,却忽然看到不远树丛中倒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影子,接近天明祝孟尝一看就看出她正是洛轻舞无疑,当下悲喜交加,不顾还在流血的腿脚,踉踉跄跄地走过去、磕磕碰碰地滑下去:“轻舞!”
抱起她的那一瞬,看见她腕上鲜血已经被雨冲淡,除了这刚割开不久的口子,还有十几道触目惊心的旧伤痕!谢天谢地,她大概是不大敢或者说不擅长,割是割开了却剜得不深!祝孟尝探出她仍有鼻息,喜不自禁,泪水就已经夺眶而出:“你这傻丫头!凭何作践自己啊!”
“祝……祝将军……”轻舞神志不清,模糊中看见他的面庞,流露出淡淡一笑来:“是你吗,真的是你……” “是我,我回来了轻舞!你坚持住,我这便带你回去!”
大雨中,他将她拦腰抱起。 “不,我一定是在做梦呢……祝将军其实不喜欢我……祝将军……一定很后悔娶了轻舞……轻舞,太无法无天……” “傻丫头,娶了轻舞,祝孟尝不知道多高兴,做梦都会笑醒了,觉得全世界都在羡慕我!”
祝孟尝拼命摇头,说的都是真心话,“怎么会后悔呢,做我祝孟尝的老婆,就该无法无天……”泪水就一滴滴落在轻舞脸上,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可是……可是,轻舞终究配不上祝将军啊……” “怎么会!怎么会!”
祝孟尝使劲摇头。 “对不起,祝将军,轻舞要走了……祝将军将来,会遇到更好的女子……会更值得祝将军爱……” “不,老婆一个就够了,轻舞你醒过来啊!求求你不要睡!”
祝孟尝泣不成声。 “轻舞不清白了……不清白了……”她昏迷呓语,无法醒来,送到军医手上去的时候,一只脚已经踩在了鬼门关。 “轻舞,不管你是不是清白之身,都是我祝孟尝的老婆!今生今世我都要一直宠着你,让着你,只求你能醒过来,醒过来,忘记那些不好的,我来给你好的……醒醒啊轻舞……”祝孟尝伏在她身上恸哭。洛轻舞才忽而有些知觉,眼皮微微在动。 经过这一夜惊魂,祝家几乎没有人睡得好,所幸几天之后,洛轻舞终于转危为安,祝孟尝和他的几个侍妾轮流照顾,关怀备至,衣不解带,吟儿隔窗看着这些情景,对他们的不计前嫌煞是感动。 “他们都已过了而立之年,是以比洛小姐要成熟许多,过往的恩怨,自然是不会计较。”
向清风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唉,其实也不算恩怨吧。争风吃醋,是寻常事。”
吟儿一笑,转过头来看着他,“家宅安不安宁,要看你妻子大气还是小气。向将军,轻衣姐姐应当比轻舞要懂事许多。”
说的同时往就在不远的洛轻衣指了指,面带着一丝狡黠的笑,这个时候还不忘牵线搭桥。 “轻舞姑娘将来,也应该会渐渐懂事起来。”
向清风循着吟儿的视线找到洛轻衣,四目相对的同时两人只是互相点头了一下,两张冰脸撞一起怎么可能融化!向清风的脸转回来的时候,吟儿真觉得他太不解风情了! 却在这时,祝家的侍卫说府外有人求见洛轻舞,原是那洛知焉的二女儿洛轻尘,去年代替洛轻衣和洛轻舞嫁给了苏慕离却守活寡的那个女子,名义上的苏降雪的儿媳。苏降雪等人被革职离开短刀谷以后,她也跟着他们一起患难于兴州,直到今年四月的时候重新傍上郭杲。随着苏降雪和郭杲的一拍即合,与短刀谷义军敌对的势力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洛轻尘,当仁不让是其中的一个。她手上的岷山剑法,比洛轻衣还要强。 “倒是来得很快。”
吟儿冷笑一声。洛轻尘名为看望洛轻舞,实际不过是苏降雪的先锋,起到对义军示威的作用罢了。 可叹,吟儿将郭杲下狱的举动彻底把郭杲震住所以想打退堂鼓,但是苏降雪却还是架着郭杲硬着头皮重新打来了。是啊,苏降雪是孤注一掷希望全压在了郭杲身上,逮着了机会哪容得了郭杲临阵退缩?! 但郭杲来了也不过是个陪衬罢了,连“傀儡”都不够资格。被一个行动不便的孕妇打得鼻青脸肿,郭杲可算是丢尽了脸别想在兴州军中再有多高的威信,如此,军心离散的兴州兵,实力立马就减了一半—— 苏降雪打回短刀谷必须靠郭杲的名和兴州的兵,现在,郭杲的名完了,苏降雪唯能寄希望于,群龙无首的兴州兵能暂且听他。这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那夜吟儿见过林陌,也知道敌人不是郭杲而是苏降雪。所以立刻就问天骄如何对付这一局面,天骄说,还是林阡的那句话,和平共处,一致对外,万不可让官军和义军打起来而害西线边境不安,“其实,现在的官军和义军,并不是泾渭分明。局面完全可以制衡。”
“若实在无法压制战火,又该如何?”
她当时忧虑地问天骄,是觉得苏降雪不可能甘心放弃,就算明知不可为亦要为之。 天骄则淡定地回答了她一句:“一切有我。”
没错,一切有天骄,除了骨子里的冒险和进攻不如林阡之外,他几乎哪一点都能和阡平起平坐?何况,除他之外,还有厉风行、宋恒、杨宋贤、寒家四圣……真正动起手来,哪可能打不过曹范苏顾?! 当时吟儿的心就已经完全定了,尔后杨致诚回到川北也对她质问出了林阡的话,她聆听着千里之外八天之前林阡的教诲,想象着盟王他老人家严厉的神色,哪敢不从命。 吟儿一笑,这场义军与苏降雪的决战,她笃定不参与了,退居二线,回过神来:“让她进来。”
那极爱穿戴蓝色的女子洛轻尘,一年不见还是这般冷艳逼人,给谁都是一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她本不该嫁过去,因为那个时候,苏慕离已经死了。世人都说,她是为了苏降雪不迁怒洛知焉,才给自己选择了这样一条艰难的路——当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赢的一定是林阡,苏降雪只可能挣扎!洛轻尘却嫁过去了,嫁给一具冰冷的尸体,毫无怨言,心甘情愿…… 可究竟是为什么才嫁过去的?真是高尚到为了父亲、为了家族利益吗? “人的命运,真的很难说。”
当屋子里只剩下洛家三姐妹的时候,洛轻尘站在床榻边,叹了口气。 洛轻舞还没有醒,洛轻衣闻言微微一怔。 “洛家的姐妹之中,你洛轻衣最是卑微,从小到大,什么好的都轮不到你,是你的都会被人夺去,不是你的会被硬塞给你。没想到到头来,嫁得最好的竟是你。”
洛轻尘带着一丝怨恨看向洛轻衣,“轻舞她,做了怎样一件傻事,把原属于自己的男人推给了你……” “各人自有业报,轻舞她嫁给祝将军,得到他的宠爱,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洛轻衣噙泪,“却是二姐姐你,做了一件傻事,主动把那个男人放弃。”
“什么?”
洛轻尘一怔。 “二姐姐想把世上一切最好的都留给轻舞,却忘记去追逐自己的幸福。其实,二姐姐离自己的理想只是一步之遥,为了轻舞才一直没有争取……”洛轻衣叹了一声,“二姐姐却是这样的决绝,得不到那个人就决不留下,宁可嫁到对立面去。”
洛轻尘面色全改,僵立多时,冷笑一声:“不愧是姐妹。”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姐姐便动心了吧。料不到他那么自负的人,竟会跟姐姐道歉认错。”
洛轻衣叹道。 “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见到他之前,就动过心。”
洛轻尘苦笑一声,“轻衣,如我们这般的女子,今生也便注定只爱枭雄。”
“然则,姐姐为何要那样决绝?嫁到了苏家去,岂不是会和他敌对?”
洛轻衣不解地问。 “做他的女人,不如做他的敌人,这样的话,我在他的心里,才跟别的女子,永远永远的不一样。”
洛轻尘决绝地说。 “但求姐姐原谅,既然如此,你我注定为敌。”
洛轻衣也坚决回应。 “与我为敌?只怕你岷山剑法,还要再练些年。”
洛轻尘冷若冰霜,高傲不可方物。 说罢转身,推门就要离去,却看盟主凤箫吟刚好来到门口,不知适才对话被她听进了几许。 “若迎林阡凯旋,记得为我收尸。”
洛轻尘垂眸看她,目中竟鲜有一丝温柔。 吟儿震惊原地,久久不能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