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林阡与百余兵将迷失途径,顷刻便明白是着了楚风流的道,指挥若定如他,当即整顿兵马、寻求破阵之门,辗转不多时,忽竟觉眼前画面一抖,惊——来者不善! 电光火石,稍纵即逝,没有虎啸龙吟,没有雷辊电霍,没有风起云涌,一直寂静无声。若不沉淀了心境,甚至无法察觉景象突变! 飞沙走石、沧海横流都是交睫之间,一切在毫无警惕时移动,难以追查时又回归原位…… 所有战马都陡然惊颤,而又瞬时恢复平静,似有异物倏忽入侵,猛地竟完全散去。 虽无人仰马翻的凌乱,却有震慑心扉之恐慌。就这莫名滋生不明不白的慌,令普通兵卒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脉搏加剧。 若无林阡在场,必定拔剑四顾。因有主公饮恨刀庇护,才纷纷定心待命。 然则却连林阡此刻,也前所未有的不确定—— 杀气!太强的杀气! 即便如贺若松般狠辣、东方雨般深厚、薛焕般雄浑,也未曾被他林阡以“太强”定义。危险程度,可想可叹! 而且,诸如南北前十、控弦庄、十二元神那些老对手们,最令林阡感觉棘手的是招式、是力量、是阵法、是用兵、是心计……却没有一个像这样,第一印象就给出无穷杀气! 虽那杀气的载体,还应在几里之外…… 不,不对了,片刻后,已不在几里之外—— 才说来,便到了! 一道细长光线直穿天幕,隐隐约约,可有可无,却随之而生訇然巨响,如若往天中央活生生掏出个洞来,补天之石俱落,桃都建木折断。 那把刀?枪?剑?戟?离散成万千气雾,扑面而至,如风如雷。 等到了眼前才又聚为利刃,追魂夺命。 且分毫未损——散出多少,聚成多少。散时随风潜入,聚时乱尘杀风。 所幸林阡临变,习惯以心去听。在那杀气现身之初,虽有感震惊,却无所退惧,乃是双刀齐发,当先拒敌。 只是,林阡再怎样气势磅礴,都不可能如平素般游刃有余……又有几人,能一招激发饮恨双刀同时出鞘? 抑或,是“无招”。 这一刃,这一人,突如其来,晴天霹雳,众兵将两耳轰鸣,鼓得生疼。 那疼楚,又宛如有一虫豸,吸附于被剜开的伤口上,使劲地往里面钻,还剩半截没挤进去……满山啸响,肝胆尽悬。 仅仅是一个若虚的来回,便看到林阡面色忧急、如临大敌! 这从未展露过的胁迫感,看得众兵将都惊愕不已。 这是怎么了?主公他战力即便不在最高,也绝对并不虚弱,何以一招便定输赢?!也许可以辩解,统辖十军他百战不殆,论单打独斗,显然不敌那些心在天山——然而,下风归下风,败象是败象。下风可以逆转,败象如何篡改?!纵使贺若松那样的高手,都没令主公一招即呈败象,主公能抗击金南第一的贺若松,甚至可以有时间找破绽然后制衡最终战胜,但这个对手,怎似比贺若松乃至薛无情撼动主公的时间还要短! 可想而知其武功之劲,至少与薛无情平起平坐!至少……“主公!”
一招毕,主公虽未停、未伤、未死,已教他们关心则乱,因向来有饮恨刀参与的一招毕,只有敌人会担心敌人的主将。 而此刻,不请自来的一个疯子,一个怪物,是这黑山凄风岭的主宰吗,同他们的迷失有关吗?!……“退。”
林阡无暇分出手来示意他们后撤,只能开口发号施令。幸有余力,能为他们殿后。 竟有今日,林阡不再势如破竹,而是坚壁据守…… 握紧饮恨刀极力负隅,却五十回合便已吃不消,败象渐渐演变为险象,不容喘息,生死攸关。 心中大震,须知这样的武功差距,只出现在自己刚出道时,遇见金南前三如黄鹤去柳峻。自得到白氏长庆集后,甚少出现过这种敌人,令自己一瞬找回了当年的感觉:不能再随意操纵别人的生死,胜败完全由对方指引。 忽然,脑海中响起凤箫吟和风七芜的言辞: “只要拼命努力了、不遗余力去做了,也是很伟大的。因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是啊,所幸有这样的敌人,令他时刻牢记,在武学的路上,理应有不断拓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原是这双战刀!怎么,也想效仿肖逝那小子,两年后向我卷土重来?!”
终见得那来者的身形相貌,光影中恍惚缭乱,此刻他满足大笑,攻势未曾减弱丝毫,语气却竟像对着个老朋友般:“林楚江,卧薪尝胆,竟先于我发花鬓白!”
林阡稍稍一怔,虽不知来者究竟何许人也,却听出他和肖逝、林楚江等人渊源。心念一动,原来父亲和肖逝都与之战过,却输给了他?那么他,辈分与武功,竟比他们都高?!这样的人物! 追溯回三十年前,若论南宋顶尖,必是肖逝、易迈山、林楚江、金士缘;大金巅峰,则是薛无情、贺若松、“战狼”以及完颜永琏。此人为谁?何以凭着阡的所见所闻,印象中竟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而且,他的话音里,明显觉得阡是主动求战…… 再一瞬,林阡右手血滴成线,竟打湿了紫龙驹脚下的一圈。须知他今时今日,战力堪追苍梧山时期的东方雨,终究却还是输了此人一筹……付出这流血的代价,终探出了此人的兵器,同样是刀,刀竟可以这样使……岂止刀人合一,刀和人还有天地阴阳,全部都融为一体,无懈可击……“比上次有了少许进步,三局你可赢得了一局!?”
那来者癫狂一笑。 “何必三局,命有几场!”
无法游刃,当以命赌,林阡虽知武功低于他,但为了突破天阵而必须一搏! 那来者微微一愣,显然极少有人出口否决过其所限定的三局两胜。 林阡斗志不减反增:既然饮恨刀曾经见过他,那更好。便让蕴藏刀中的无垠战意,霎时被这个实力悬殊的对手激发! 千山暮,南北失。 紧凑攻防引发的风力,与当中蔓延漂浮的黑雾,流于空气,充入耳鼻,像万里荒沙铺陈,或万钧铁砂泼洒。 有兵燹、车马、水火,有动荡、崩裂、震摇,一招快过一招,一浪高过一浪,一声干脆过一声,一战镇压过一战。 便见林阡与来者皆是玄色身影,彼此刀光亦起伏周转于紫龙驹侧,于同时,给这匹神驹两端造就了两种极端拉扯或推挤,于对立面,相互抵消紫龙驹毫发无损。或许不是平衡抵消,只是一个回合还没结束,力道便已被带入下个回合、出现在了下一个方位…… 那场景,已看不出主动被动,一时也预想不出,结局究竟是以天覆癫龙,或是由癫龙翻天…… 然则,如有绝顶高手,必看出此战端倪,渊声毕竟是渊声,交战了百余回合面不改色,林阡则因过度挖掘饮恨刀战意而体力折耗不少,久而久之占尽劣势,若想得胜只能取巧……然则,初次相见,连姓甚名谁都不知,怎可能发现这个人的破绽在哪里! 便那时,兵卒们已转移良多,只剩下些裨将待撤,林阡撑至两百余招,终守无可守,被这来者击落长刀,冰寒锋刃直扼脖颈,畅快凌厉无懈可击。 来者冷笑一声手臂略移,迅猛将刀面上挡住的一排细针飞还了宋军阵营,无疑,适才有人发现他要害林阡性命之忧,故而发出暗器营救自己主公,明明细针发射地又狠又准,明明也已然碰到了刀面,为什么,却根本对战局没有影响分毫?! 林阡乍见这排金针冲往盟军之中,恐有无辜因之毙命,立刻飞出手中短刀,蹑影追风后发先至,总算将致命之针打偏,目光忽然一滞,难怪有谁看出了先机,原来是混入了盟军经过乔装的楚风雪,她此刻,本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林阡心念一动,本想在此战之后,询问她为何在此,忽然才意识到,没有此战之后了…… “力道差远了!身手还勉强过得去!”
那来者居高临下的口气。 楚风雪一怔,第一次有人说林阡力道差远了——然则武功这种事,向来学无止境,没有上限。那人的刀法还可以看得出登峰造极,那人的内功造诣,却根本深不见底。 见那人手里的刀直指着林阡咽喉,众人都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近忧,他们需要林阡带他们走出去,远虑,陇右需要林阡的存在与掌控。 “你小子狂妄得很,跟我交手还走神,怕是绝无仅有第一人。”
那来者大笑,竟将刀锋收了回去,看似是欣赏他狂气?可众兵将更加惊疑,也是第一次有人,以长辈对晚辈的口吻,说主公狂妄得很…… 然则意想不到的是,话音刚落,那来者脸部微微抽搐了一下,便随刻蒙上了一层凶煞,眼神亦毫无预兆地袭上一丝狠戾,楚风雪一惊暗叫不好,谁都看那来者适才已经收回了刀跟阡和颜悦色,突然就判若两人怒目而视同时一掌直朝林阡肩头击!变化太快,太急,太不是时候,即便设防也本就不算他对手,何况林阡始料不及、这一惊之下没能闪避彻底,砰地一声被他发狂打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