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鞍未能知己知彼,是以在夺取月观峰后,刚想趁其不备对冯张庄攻占,却意外发现,庄内的状况和预想中不一样—— 区区一天而已,杨鞍去而复返,惊见此间换了天下:庄内竟然不剩兵马,祝孟尝主力无一存在!留在这里等他的,仅仅是凤箫吟一人,与几小支迷惑杨鞍党的“驻军”罢了! 是“以己为饵,请君入瓮”,吟儿照搬了林阡战术,当冯张庄岌岌可危,吟儿怎还管自己分毫,虽多人劝阻她的铤而走险,谏言:“主公下令,末将等保护主母,不应擅离职守!”
但吟儿没肯听,反问他们:“林阡此刻,可知杨鞍叛变?”
众人无言以对,吟儿铁腕调遣:“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对外,吟儿痛斥传言是假,言之凿凿“杨二当家忠心于主公、不在冯张庄当是巧合”,如此以稳对手党羽; 对内,则传令连夜备战,吟儿对祝孟尝等人说,上回冯张庄之役,主公将高手置于张冯二府、精锐置于金军驻地侧、主力置于傲徕峰外。那么,这回敌人弱些,我也精简些,高手、精锐置于驿站,主力则放置在当时的金军驻地侧和傲徕峰之间,令行禁止,兵贵神速——“我便不信,如此慑不住他杨鞍!”
好一个陷阱,好一座空城,杨鞍入庄后才知,原来凤箫吟早已知情、布局之快亦是罕见,祝孟尝等人及时被她调出庄外、分散张网,一旦杨鞍入内,其实就已入围,杨鞍若敢动她,祝孟尝则从外发难,备战充足,以逸待劳。这才智,这速度,杨鞍党羽岂能料想、岂能追及! 何况,还有另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杨妙真,杨鞍离开时没有带走是为了不招人耳目,毕竟她和路成等人都有联系,但同时,她也是杨鞍的至亲妹妹,吟儿在苍梧山时就见识过杨鞍对她倾注的深挚感情。掐准时机,先发制人,清晨杨鞍刚回庄内,杨妙真尚在睡梦听得屋外有声动,起来开门,一声“师母”方出口,便被等候已久的吟儿喝令“拿下”。 驿站里,重见杨鞍的第一刻,看到他那惊疑不定的表情,凤箫吟便笑了,谁见先行一步的人输。 虽说杨鞍确实不敢轻举妄动,却也不得不佩服凤箫吟的胆气。真不愧一盟之主,真不该将她小觑。 冯张庄局面,因此陷入僵滞。 然而,就在这一关头,金军毁了信约。 之所以传言七成都是真的,是因为那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是吟儿的盲区,亦是杨鞍的失策。 谁故意放出来?自是金人:让凤箫吟很快察觉、很快设防、很快与杨鞍对上,那么杨鞍才不会像吃月观峰一样,轻易吃了冯张庄。 两方宋匪打得越欢、或绷得越紧,都适合金人渔翁得利! 杨鞍,轩辕九烨的微笑,你也信?轩辕九烨连笑,都是为了杀人啊—— 与你合作,是因林阡无法防备你,待击败林阡,我们要取代你,则容易得多。 因为,要收拾你杨鞍,凤箫吟就够了。 腊月三十日,冯张庄,祝孟尝军遭遇惨败,击败他的,是突如其来的邵鸿渊、凌大杰,而非他绷紧了神经最想拿下的杨鞍。 之后,毋庸置疑杨鞍也被扫了过去,当时杨鞍也急了,听说金军毁约他尤其担忧月观峰,更明白林阡显然已经知道了他的叛。 其实,林阡早晚都会知道啊,却不知怎的,杨鞍总想迟一天是一天。 杨鞍败得极快,连劫持凤箫吟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连妙真都没来得及救。那时,对峙中的两方宋匪,反倒被压境的金兵冲挤在了一起,一起做战败者,如此可怜亦可笑。 金军借杨鞍为跳板,到此完成这华丽逆转。 “那些都是假的。”
前晚暗杀时,杨鞍曾告诉过徐辕。 如果当时毒蛇在场,一定会微笑摇头,“杨鞍说的,都是真相,只不过,是几天之后的真相。”
激战一个昼夜,宋军伤亡惨重。 当冯张庄和月观峰一样陷入危机,调军岭、横岭再不能援,捉襟见肘、自顾不暇;摩天岭,更加远水救不了近火,成为重中之重,万不可失;而林阡,却被岳离、尹若儒牵制在济南,战势绷紧,无法抽身……所有人,都万万不曾想到杨鞍之叛,及其引发的一连串恶果! 很熟悉的形势,是绝境。在金军岌岌可危时黄掴就说过,“每个绝境,都要还给宋匪。”
年尾再度交兵,优势倒向金军,继徐辕人间蒸发、杨宋贤下落不明,这一仗了却之后,是杨鞍兵败如山,祝孟尝生死未卜。这些天来,充斥在吟儿耳边的,莫过于这些字眼。 马蹄声战鼓声厮杀声不绝于耳、震魂迫心、越来越近。吟儿忽然想起,林阡曾在川蜀说过,宋人一向勇于私斗怯于公战,没想到放诸山东也准,只不过这次的主角,换成了她和杨鞍。 到这关头,她怎不知自己做了毒蛇轩辕的棋?这一败,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了。 金军连战连捷,眼看便要入驻,邵鸿渊凌大杰等人,据说已经在清点俘虏。 冯铁户、张睿诸如此类人物,一早就跑去献殷勤。这些地主商贩或官员,总是在朝代替换的第一刻就能察觉。与普通民众的不明情况、被迫适应相反,他们每一刻都要看清情况、及时地主动地去分析:这次是谁在做主、要迎合谁才能保障自己。 所以吟儿听到并不吃惊。 冯铁户、冯有南,这对父子,在经历了对金、宋两度反复之后,竟再一次向金军媚态崭露。 张家好歹还只对金人奴颜卑膝。想不通,为什么张睿会在林阡眼前那么有傲骨。 “主母,请主母随末将离开。”
虽然前线战况激烈,始终有些兵士能退回来,却因知事态无法转圜,故退回的第一刻就是要护她离开。 趁着金军得胜却还没完全开入的间隙,他们要护着吟儿等将领家眷逃离冯张庄险境,哪怕先藏在哪个村落也行,但必须离开冯张庄! 吟儿深知,对于金军而言,自己将是对林阡的致命一击,凌大杰就罢了,邵鸿渊那种冷血,甚至很可能会把自己给杀了、尸体扔过去……吟儿原不是危难来时避逃之人,换往常或可为林阡力挽狂澜,但此番战况凶险,而她又分娩期将近,既不可能救局,那就该能伸能屈;再者,她身边有不少盟军伤病、红袄寨将领家眷,也必须保全性命…… 决定权在她手上,她既不能保护他们,就不能害了他们。 故而吟儿答应将士们,随他们即刻逃离,从一条羊肠小道上绕了开去,身边小将原是山东土生土长,告诉她,这条路虽崎岖,却偏僻,除了红袄寨中将领,谁都不知道。当年红袄寨据点在此,开辟此路正是为了避难,路的尽头,就是冯张庄以南,天外村了。 吟儿心念一动,红袄寨将领都知道,那么,金军在一开始确实不知情,但冯有南他们一倒戈那还得了!那将士对她说,盟主放心,虽也在红袄寨里,冯有南、杨鞍等人都不是负责冯张庄据点,负责这里的是我一人。吟儿这才明白,红袄寨当年也算各有分工、互不干涉。这样有好,有不好,所以有流派也就正常了。 吟儿虽然心思不够缜密,倒也明白,杨鞍的叛和范遇的叛性质差不多,争宠而已。 “不过,为防万一,还应尽快离开才是。”
吟儿让那些家眷先行,自己和军兵留在最后。她知道,这么多人经过这条密道,那密道就不是密道,多一人知道,多一份凶险,难免金兵不会发现、追上来。毕竟这里有人上一战投降过。 好在这些红袄寨将士的家眷们,多如钱母、范母一样,很是理解、惊而不乱,逃离过程中一直秩序井然。 百转千回,并无波折,却是吟儿自己,似是惊动了胎息,小牛犊竟似要被这一战催促出生……然而此时此刻,战败溃逃,敌军在后,火烧眉毛,哪里适合生子! 鱼张二的大妹鱼秀颖一直在吟儿身边,看吟儿脚步放慢、皱眉忍痛的神情,色变:“盟主,该不会是……” “不……不一定……”吟儿强忍疼楚,可也知道,这孩子出生的事,还没哪个可以忍得住!只能咬牙切齿,小牛犊,你要是这个时候来了,可真是存心要我的命!那一刻她心中真是又惧又恨,万幸的是,这次剧痛过后,终于有所缓和。 “继续走,不准停!”
最大的慰藉则是,金军还未追上来,那么,就不会有抓住他们去威胁林阡的筹码。吟儿嘴角露出一丝轻松的笑。 然而逃不多时,前方速度忽然放慢,家眷不比士兵,疲倦可以原谅,但是,不应慢着慢着便停下来了,吟儿一惊,情知可能出事,追上前去几步,终于有情况回传给她:“主母,前方有另一群人……” “什么……”吟儿一愣,边往前去边听情况,原来,这条小路确实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却不知怎的走到一半,突然山壁有石被推开,从斜路里出现了另一群人——但不是敌人,都是冯张庄的其他老弱妇孺。他们跟吟儿身边这些人的性质不一样,只是普通民众,而非盟军家眷,不应在金军打击范围之内。之所以吟儿没带他们一起,一则实在不可能全都顾到,二则她权衡轻重,认为金军不可能无端端地、收复失地后立刻就虐杀无辜,那样一来,金军虽夺下冯张庄却会落下恶名,得不偿失。 但这些民众,此刻却显然也是逃难到了这里。他们应是通过一条固有的地道一直挖了过来,正好终点在这处山壁,与吟儿等人碰上了。那条固有的地道,却是何人所有?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吟儿步步移近,不由得瞠目结舌,只见那山壁处、巨石边上,正帮护着一个个孩子、老人逃离的那个女子……是胡水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