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堪称史上第一折腾之人,先前吟儿和胡弄玉争斗,他既要防吟儿杀了胡弄玉,又要救吟儿于胡弄玉毒术下;现在要为了帮独孤而打胡弄玉,偏独孤又要为护胡弄玉战他……总之两面不是人。 可叹独孤剑术登峰造极,只是切磋,都令他抽不开身。 便这样缓得一缓,胡中原和胡凤鸣便率领丞相府主力兵马开到。 与六神无主的胡弄玉、戴琛、独孤映人不同,胡中原和胡凤鸣很明显冷静得多,在转移胡未灭和殷氏兄弟等囚犯之后,他们可能一路上都在准备着对策。 “上次你们劫狱,丞相说木匣里放着真龙胆,不过是骗冷飘零来施离间之计;同一个道理,她说竹筒里是真龙胆,难道就真放着真龙胆吗?不过诈你们而已!”
胡中原抛出这样的说辞,诚然是一个辩解的好方法,然而早已过了那个最佳时机。胡弄玉就像当初的冷飘零一样,就算自己矢口否认都已经名声受损很难洗白,何况胡弄玉适才的种种表现更像已经默认。 “退一步讲,就算竹筒里是真龙胆——真龙胆也未必没有双生子。”
胡凤鸣也极力为胡弄玉辩护。好一个双生子啊,过去的剧情能报应不爽,过去的细节自然也可以借鉴。 “才刚献世的剧毒之物,不会那么快就有双生子。”
金陵摇头,“你东山国前任女王毒术天下无双,然而她从寒彻之毒到忘川水的仿制就花了数年时间。现阶段无可匹敌的真龙胆,怎可能在半个月上下,出现相仿毒药?”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世间有何人不能超越?或许对方这位毒术高超的女子,更胜前任女王,早已配出真龙胆。”
胡凤鸣没有正视金陵,而是面向群众,一席话绵里藏针。 众人齐刷刷把目光汇集向金陵,金陵这么快就对此地寒毒对症下药,不是没有她自导自演嫁祸胡弄玉的可能。任何事情,有能者总是最先受到怀疑。 当嫌疑分散,众矢转向,先前被命案和独孤双重打击的胡弄玉,慢慢恢复了少许理智,若有所思随众人一同看向金陵。而金陵始料未及,一时哑口怔住。 “据说,在丞相泼出竹筒里的毒之前,她就已经验证出死者身上是真龙胆。她没接触过真龙胆,怎么会知道?”
胡凤鸣继续含沙射影,金陵此刻再说惜盐谷的证据,也一样是错过了最佳时机。 “要说离命案现场最近的,也是这群贼寇。他们还抓住了丞相心神不宁的弱点,众口铄金,令丞相自己方寸大乱。”
胡凤鸣看向胡弄玉,胡弄玉渐渐神魂附体,这才找回平素那个冷静自若的丞相,如梦初醒:不错,就是这样,险些被他们坑害…… 睿智如盟军诸多智囊,也无法对胡凤鸣找到的破绽加以反驳,竟生生被对手扳回优势,还顺带离间了童非凡,童非凡面露蹊跷:“原是如此……?”
“没错,这起寒毒事件的发生,对丞相没有一点好处,反倒是他们,占尽了便宜。”
胡中原说。既得利益者是冷飘零这一方。 短短几句话,就停止了公众向冷飘零方的倾斜。 无可辩驳的是,胡中原和胡凤鸣方一到场,便稳定了丞相府军心,也控制稳了大局。 “牵强附会,照你这般说法,童村长也会因为这件事的关系理直气壮把我们双方全体驱逐走,对他最有好处,你是指他也有嫌疑了?”
吟儿刚刚一直沉浸在为金陵感到不值的心情里,这时立即巧言反击胡凤鸣,毒辣地把童非凡拉回来:“也有道理……” “无论如何,稻香村今日死伤者众,我方必会查案到底,无论谁是凶手,一定追责偿命,不过在那之前敬请村长记得,我们是客,而他们是贼。”
胡凤鸣对童非凡保证之时,教众人完全看清,先前他们真是小觑了她,其实她也有领导能力,而且不在胡弄玉之下! 童非凡点头,答应胡凤鸣:“好,既然你们是客,他们是贼,那我便限你们三日之内寻到真凶,否则就以胡弄玉是凶手处置。”
胡凤鸣答应:“为表诚意,丞相便暂且由村长您扣押。”
“那么你们,可有什么表示?”
胡中原转过脸来问盟军,意思是说金陵也该作为嫌犯被扣押。厉风行护金陵于身后,冷对众敌:“不好意思,我可没这诚意。”
“我可代盟军被你们扣押,与她囚禁于一处。”
独孤清绝立即结束了和林阡的打斗,若非他闻言而停,林阡也没法回来。 “不,万万不可!”
胡弄玉猛然一惊,虽不像适才那般癫狂,却也难掩激动之情,最终却袭上一副冷面,避开独孤清绝灼热的目光,“关押也好,正好容我一人静静;不过,离他要越远越好……最好此生不复相见。”
这颗心,越曾热过便越冷。 寒毒事件在童非凡的公平处理之下暂时告一段落,这也本就是政变双方交锋过程中横生的枝节。 未能借真龙胆之机扳倒丞相府,冷飘零只能接受越狱功败垂成、人马折损大半的事实,短期内不再试图劫囚以免重蹈覆辙,一干人等退回先前的隐藏地休养生息。 然而作为丞相府领袖的胡弄玉却和独孤清绝分别沦为阶下之囚,虽女王军虎落平阳,丞相府也一时群龙无首,在胡凤鸣代管之下,与童非凡的关系竟趋于平等起来。 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如此看来真不是冷飘零,而是童非凡和胡凤鸣。 “若非这童非凡是局外人,论嫌疑,他还真是头一个。”
吟儿事先就说过,童非凡人前表现懦弱、摇摆,却偏偏心思细密、表里不一,很会演戏。 “那个胡凤鸣,也真不是省油的灯,经此一役,大概收服了丞相府不少人心。”
金陵心有余悸,那种千夫所指的感觉,此生她不想再受第二次。 “在想什么?”
吟儿问回来的路上就一直没说话的林阡。 “在想,投毒的凶手是谁。”
林阡直言不讳。 “哦,还在怪我仇视你吗,对不住啦。”
吟儿脸上一红,低声认错。 当时当地,胡弄玉好像已经证据确凿,突然出现一个等同嫌疑的金陵,等于又给了吟儿一面镜子,告诉她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为什么不能说胡弄玉也是被栽赃诬陷?所以吟儿现在是这辈子最冷静最理智的时候,不至于支持胡弄玉但也绝不一口咬定她。 而金陵,一直以来都认定胡弄玉是歹人,真到自己被冤枉了一次,才抛开所有杂念想着公平一次:“胜南说说看疑点,我来站在支持胡弄玉的立场上,助你分析。”
将心比心之后,她想着换个角度看待此案,或许有另一番光景。 “这件案子有个很大的疑点:凶手杀人,为何不只用真龙胆,而要用许多混合的寒毒?”
林阡早就想和这样理性的女诸葛聊一次了。 “我想,是凶手对毒性的理解不深入,不清楚用量和组合。”
金陵述说她的见解。 “不过也有可能是胡弄玉在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的时候,因为思绪混乱什么都混在一起啊。”
吟儿插嘴。 “一边去,给我上杯茶来。”
林阡无语,赶紧把这岔话题的挪开。 “胡弄玉精神有病确实对一切都最成立,我们要换个思路,把她剥离开看问题,站在她不是凶手的基础上找疑犯。”
金陵莞尔,“凤姐姐,虽说我见过这种病患的人,胡弄玉也确实有这潜质,但不代表每个性格繁复的人都是疯子。”
“好吧二位,请用茶。”
吟儿听话给他们端茶倒水,她也真想和金陵一样,把对胡弄玉的偏见全抛,可惜现在能抛一半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的看法是,凶手是故意混合了很多发散的寒毒。因为真龙胆不外泄,不会有满目疮痍、触目惊心的感观,而人们只会对看到的景象义愤填膺。”
林阡道,“然而,很多寒毒都足够致命,没必要掺入真龙胆,凶手故意放进来,也是为了作出某种唯一仅有的指引。”
“凶手是存心出卖胡弄玉,还拉着大众一起指责她、逼她不当丞相啊,真是太可怖了些……”吟儿觉得在理。 “所以,胡弄玉的真龙胆是被盗了?被她毫无防范之人盗取。”
金陵分析,“而且凶手熟知胡弄玉精神脆弱,知道胡弄玉辩解不了也完全不能发现破绽。”
“可以这么说,这样的人,确实是出卖胡弄玉之后的既得利益者。逼胡弄玉不当丞相的受益者,表面看来是三个人,冷女王,童非凡和胡凤鸣。”
林阡说,吟儿听到自己的说法被采纳,笑逐颜开:“是啊,我就说童非凡也有嫌疑,不过他显然不是。”
敛色叹惋,“师云才临死前说‘胡弄玉的’,是胡弄玉的毒,还是胡弄玉的姐姐?没有说完,但肯定不是童非凡……” “文暄夫妇在丞相府倒也有细作,但近不了胡弄玉的身,也并不曾搞鬼,所以冷女王也可以排除。”
林阡说。 “与师嫂和童非凡无关却在害胡弄玉,能因此得到好处的,就是胡凤鸣吧。”
吟儿鄙夷地说,“今天可算涨了见识,她先前都算韬光养晦,终于力挽狂澜光彩夺目。”
“那句‘胡弄玉的’,也可以是胡弄玉的麾下。虽不是表面的既得利益者,却如果又继续加害胡凤鸣,会成为下一个得到好处之人,是以是潜在的既得利益者。戴琛、独孤映人、胡中原、浪荡子,无论有无时间证人,他们都有可能遣人放毒,动机一样是夺权。”
林阡补充,“冷女王一旦离开权位,实则是群雄割据时代。支持胡弄玉的核心层出现动荡,是因有人觉得能对胡弄玉取而代之。”
“胡中原和浪荡子本身就无时间证人,亲自动手犹未可知,独孤映人和戴琛离得最近,可以雇人也可以合作。他们四位虽说胡弄玉未必绝对互信地交托保管,但或许是胡弄玉认为不会出卖她所以没有防范的人,盗取真龙胆轻而易举,并且他们也和胡凤鸣一样熟知胡弄玉。”
金陵说。 “这么一来,嫌凶就多了。”
吟儿愣在那里。旧案未结,新案又至。 “结合今日表现,胡凤鸣的嫌疑比他们略高。”
金陵点头。 上次忘川水就把冷飘零及其身边的人全都怀疑了个遍,今次真龙胆又将胡弄玉及其身边的人一起拖下了水……真龙胆事件,看来丞相府三天之内破案很难,最后恐怕是随便找个替罪羔羊,敷衍了事。 “此外,这件案子和上一件案子,到底有无关联,也是我现在所思虑。”
林阡说,“如果两个凶手是同一个人且非胡弄玉,那么胡弄玉身边的所有人也要逐一排除杀纪景前辈的可能。”
“杀我师父的凶手,需要符合一个最关键的条件。那个黄衣女子当年十四五岁,若说胡弄玉当时十八九岁还算靠近,胡凤鸣是她姐姐,其他人都是男人,都不现实。”
“吟儿也曾见过唐心未,他看着七八岁唇红齿白,谁会想到其实已经半百岁数?再者银月在短刀谷女扮男装了许多年,竟一直没被身为神医的樊井看穿。人的长相和年纪、性别未必符合。”
林阡摇头。 “倒也是,还有些易容术也可以以假乱真。”
吟儿叹了口气。 “假设两件案子没联系,杀纪景前辈那桩拥有动机的,除了女王、胡弄玉之外,首屈一指便是胡凤鸣。”
金陵说。杀纪景外带嫁祸冷飘零,胡凤鸣最为满足“痛惜胡蟏无辜被杀、想要营救胡蟏的妻子、视纪景前辈为仇、视冷女王为敌之人”四大条件。 真龙胆事件发生之前,在杀纪景凶手可能名单上,林阡就提过一次胡凤鸣,当时金陵和吟儿质疑过胡凤鸣的“动机”和至关重要的“能力”,金陵更思维超前地指出,胡凤鸣胡弄玉如果不是一体、独立行动她瞒着胡弄玉,那她有什么理由脱离胡弄玉,又凭什么能力来单干? 想不到没多久就发生了真龙胆事件,胡弄玉成了罪人而她做了救世主,诠释了她们果然不是一体:有什么理由?为了夺权,她表面依赖胡弄玉实则却只是拿她当垫脚石。而凭什么能力?今天他们亲眼所见,胡凤鸣不做胡弄玉跟班的时候也可以独当一面甚至比胡弄玉更好,说她能胜任女王不是不可能的,这真是世人全小觑了她。 “所以,两件案子有联系的话,两件她都首当其冲,更加地逃不掉。”
“然则她不会用毒、只会设置机关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吟儿说。阁楼上第一次会面就大打出手,性命攸关了胡凤鸣也没有过哪怕本能的武功或毒术流露,两次交手虽然机关都是她构造但开启都是胡弄玉,是真的没武功而又不会投放剧毒。 “如果作为主谋雇人下手,那她显然是有帮凶的,帮她在女王这里偷忘川水,帮她下毒杀纪景前辈,甚至可能还要帮她射杀师云才,至少一人以上……女王身边那个偷忘川水的内鬼,实则不是为胡弄玉服务,而是为她胡凤鸣服务。”
金陵推测完,阡吟的心都是一凉—— “为何陵儿认定,师嫂身边有内鬼?”
吟儿难掩忧心。 “因为就算胡弄玉精神有病、抑或她身边之人心怀不轨,不管是很早以前就获得了忘川水构陷冷女王,还是事发前才拿到忘川水临时起意……他们都必须要拿到忘川水才能杀人。否则纪景前辈是怎么死的?凶手要拿到忘川水,就必须有女王身边的人做内应。”
金陵道。 真龙胆事件上很多人嫌疑均分,忘川水事件也只能说胡凤鸣和胡弄玉嫌疑近似,这些都还无法确定,可冷飘零身边有内鬼、这偷忘川水的内鬼竟反而是十成存在的。这种事情教人如何接受?林阡吟儿都一时缄默。如果说先前还可以感性地不怀疑,可现在师云才等兄弟的死令他们都不得不狠心,怎么绕话题都绕不开。 “未必。”
这时候叶文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和厉风行适才是代众人送独孤清绝下狱,安顿好了才回来,厉风行也点头:“对了,我们有新发现——凶手可能不是胡弄玉。”
说是送独孤清绝入狱,实则不止那么简单,趁着丞相府众人都在胡弄玉那边嘘寒问暖,叶文暄和厉风行只留几个手下照应独孤清绝,他俩抓紧时间去胡弄玉的住处打探,那是半夜之前独孤从胡弄玉呓语中得知的方位。 他们这般暗自潜入、搜索蛛丝马迹,正是按照林阡的说法、看看有什么线索是他们遗漏。“结果我发现一些不寻常的地方。那胡弄玉的临时住处,竟然只有简单的几瓶毒药,一张网,几种暗器,就没了……”厉风行说。 “还能有什么?”
吟儿奇问。 “钻研毒术之人,身边岂能没个几本毒药秘笈的?她难道凭空配毒吗?尤其是遇见我陵儿之后,她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厉风行嘲道,“算了一看你也是没配过毒的。”
“那又怎样,我们轻舟军师博览群书,屋子里也没一本书啊,看一本烧一本,全记在心里呢。”
吟儿反驳,林阡蹙眉,觉得有些蹊跷。 “胡弄玉没有摄魂斩,就说明她没有天资,不可能是柏先生那种档次。”
金陵摇头,“没天资,就要多读书。”
那时叶文暄正在房外掩护厉风行,未想丞相府众人陆续归来,叶文暄立即告知厉风行打道回府,然而疾行至转角,察觉前后左三面都有人声,是以二人毫不犹豫选择右路。便这么无声无息潜行到底,为避开一个差点发现他们的高手,不得已躲到一个半开半掩的屋子墙根下,当中有个女子,似是刚刚回到住处,甫一进屋便翻箱倒柜抽丝剥茧似的到处找东西,最终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摞书籍,紧接着在案边翻看钻研起来…… 不多时,那女子终于警觉,起身关窗,厉风行趁那女子不注意时给窗子留了一条缝,继而偷偷瞄了几眼,那案上陈列着的她找出并翻看钻研的书籍,大半都是毒药秘笈,很多都在金陵的闺房里见过,书籍旁边,虽然屈指可数,却也有盛着毒药的瓶瓶罐罐。 “那女子是……?”
吟儿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这姓名呼之欲出。 那女子转过半边脸来,厉风行立马低下身去,他比任何人都大吃一惊,这熟悉的面孔,正是他们认为分毫不会毒术的胡凤鸣! “胡凤鸣,她若不懂毒,收藏和翻看这些作甚?”
金陵咦了一声。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吟儿摇头,“不可能啊,胡凤鸣懂毒术,胡弄玉反而不行?这怎么可能?我记性没错啊,阁楼上用毒术打我的是胡弄玉吧?”
“应该是胡凤鸣能配制毒药,只是不会隔空施展之术;而胡弄玉则恰恰相反,武功高强,但对制毒应该了解很少。两个人都藏得很辛苦,一个深藏不露,生怕别人知道她怀才,一个则藏着自己几乎一窍不通的实际,色厉内荏。”
厉风行说。胡凤鸣胡弄玉姐妹都没想到会被盟军趁着这节骨眼搜查她们的住处,所以这些秘密都是她们刻意藏掩的事实。 “可如果胡凤鸣什么都懂,却从幼年就一直瞒着众人,是什么道理?难道她不想得到长辈的垂青、成为同辈当中的出类拔萃?只要她展现实力,长辈们一定是会把丞相之位给她的,所以哪还需要现在夺权、谋害?”
吟儿难以置信,这简直有违常理。 “只有一点可以解释,她很小的时候确实愚钝,后来终于开窍却已经有胡弄玉袭了丞相位,于是她妒忌起了胡弄玉,想要夺走她的一切,是以韬光养晦……”金陵猜。 “可是胡弄玉有什么好妒忌?即使藏住了不懂配毒的实际,表面看她也还是很愚钝啊,连摄魂斩也不会,还好同辈都很愚钝……”厉风行哈哈笑起来。确然胡弄玉没有什么让人妒忌的资本,不客气地讲在胡氏族人里她也是废物一个,身为胡蟏的后人她居然不能操控虫豸,据说在她懂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曾被人耻笑,和胡凤鸣的待遇大同小异。所以她才那么依附独孤清绝和冷飘零,二十年来苦练武功来补救。 不像柳月和柳湘,妹妹嫉妒姐姐起码是有原因的,当年柳月天之骄女,柳湘黯淡无光,自然妒火中烧,而现在,两个人都不是毒坛的顶尖人才,“姐妹两个水平差不多,胡凤鸣有什么好妒忌胡弄玉?”
厉风行如是侃侃而谈。 金陵咳了一声尴尬:“还有个地位差距啊……”厉风行一愣,突然发现把不会摄魂斩的金陵也嘲讽在内了,赶紧收起嘲讽口吻:“呃……事实上只要胡凤鸣露出才华,胡弄玉都会心服口服让位给她,所以……争都不用争啊,地位也没什么好妒忌。”
厉风行想了想,又说:“这姐姐嫉妒她妹妹,只有一种可能,是她没妹妹长得漂亮。你看同一个娘胎出来的,妹妹就倾国倾城,姐姐就姿色平平,这何尝不构成嫉妒的动机?”
“你到很了解女人。”
吟儿笑起来,“不过这话我也信,这胡弄玉的容貌很有侵略性,确实是男人看见会动心女人看见都要嫉妒的。”
“哈哈哈哈,我可不嫉妒。”
金陵自大地和她对笑。 “因为妒忌美貌,所以从根本上就不愿与胡弄玉亲近,哪怕胡弄玉并不是那么优秀,她也还是万分看不惯,只要看到胡弄玉不好,即使损人不利己她都高兴……如此说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厉风行觉得女人心是最难猜的,这些未必不成立。 大家因为厉风行的岔话插科打诨了好一会儿回到正题,林阡支持金陵的观点,说:“错了,风行,胡凤鸣确实是可能妒忌胡弄玉的地位的。适才你说她只要露出才华胡弄玉就会让位给她,那是建立在明知道胡弄玉无才的情况下。现实却是胡凤鸣和胡弄玉相互不知情,在胡凤鸣看来,胡弄玉只是不会摄魂斩而已,她自己也不会,她以为胡弄玉毒术和她不相上下、武功又比她高,是以既然做到了丞相就毫无让位可能,这般情势下,胡凤鸣当然步步为营,不敢展露……只有藏拙到底才能让胡弄玉对她最终忘记防备。”
“可是,阁楼上我们倒是见过她俩姐妹情深,更像同病相怜……”吟儿神色一黯,刚刚他们就已经推测了胡凤鸣在两个案子上叠加的嫌疑极高,现在加上叶文暄和厉风行的见闻变成了最高,直接超过了胡弄玉。纵然如此,还是要讲出她内心的感觉:“我总觉得,胡凤鸣和胡弄玉感情很要好,也知道胡弄玉无心权位,完全可以商量让位……” “我不知他们在纪景前辈的事情上有没有合作过,但胡凤鸣如果是真心对待她的妹妹,何以在胡弄玉出事前后是两副样子,何以要瞒着所有人自己的实际能力?总是有原因的。”
金陵道,“凤姐姐,虚与委蛇的事情咱们见得也不少了,感情要好只是浮于表面,涉及权位恐怕很难推心置腹。”
“好的,就算是真的不睦,也为了王位筹谋已久,那胡凤鸣是怎么获得忘川水的?师兄刚刚说‘未必’有内鬼,是什么意思?”
吟儿问。 文暄说:“小师妹和厉夫人昨晚和江西八怪的一番对话提醒我有过怀疑,觉得有一个可能的方向。”
昨晚金陵和醉花阴对话时,和吟儿一起狡辩称,要再等个一年验证到底是不是忘川水。“如果真相是不仅寒彻达不到、忘川水也同样达不到,只不过胡弄玉是为了政变故意伪造证据呢?”
“都达不到,那我师父如何会死?实在是强词夺理!”
醉花阴曾经咄咄逼人,是啊,两种如果都达不到,那如何会死? 第三种! 寒彻之毒达不到,忘川水达不到,双生子都达不到,有没有可能还有一种,三生子!? 不是胡氏全族都会配的仅有半个月衰减期的寒彻,不是衰减期能超过半个月但还没证实能经年的忘川水,还有第三种毒,就是纪景骨灰里残留的致命毒药,真正的杀人剧毒。 “如果是这样,就没有内鬼这一说了,杀人的杀我师父的剧毒,是真正的凶手自己配出来的。”
吟儿喜不自禁。 “昨晚我虽有这猜测,却一直在纠结是否胡弄玉自己配出,毕竟飘零和她做了这么久的对手,知道她和胡蝶前辈之间的差距。”
叶文暄道,“今天在胡凤鸣窗外看到她翻看毒术方面的秘籍,我便知道,是时候把胡弄玉自己配出改成胡凤鸣自己配出了。然而胡凤鸣和胡蝶前辈之间的差距,又有多少?”
“这可能性未必不能成立。她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拆除过我母亲的权威。”
金陵耿耿于怀。 -“你东山国前任女王毒术天下无双……”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世间有何人是不能超越的?或许对方这位毒术高超的女子,更胜前任女王,早已配出真龙胆。”
诚然外行人更爱说大话,但如果是个毒术方面的内行,却敢这么脸不红心不跳地拆除权威,起码有足够的把握能靠近权威,或者见过打败权威的人。 要知道,若是想指控金陵,直接说金陵“更胜前任女王”那句就可以,根本不用说前面那句“世间有何人是不能超越的?”
那句话,暴露出了一种叫“不服”的野心,她不想听到胡蝶是天下无双、不容推翻的。只要有心,就必定付出努力,哪怕只是仿制那个胡蝶用来玩乐才仿制的寒彻之毒。 叶文暄点头,同意金陵的推测:“正是如此,她大概不会想到,为了给你安定罪名,而不慎流露出了对胡蝶前辈的不敬。”
“竟是这样的深藏不露吗,胡凤鸣能配出寒彻和忘川水的三生子,然后自己雇人隔空施展出来,杀了我师父?”
吟儿说。 凶手是胡凤鸣的可能已经上升到将近十成,更加排除了冷飘零身边有内鬼,可惜一切还只限于推测,而且林阡、金陵、叶文暄等人的一番梳理,其实还是从既得利益者的角度和有能者入手的,若是凶手更加暗藏,甚至和政变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就更难推论。 众人又谈论了片刻顺带着用起午饭,林阡看吟儿一个人走到偏僻处去、呆呆望着外面的群山积雪,知道她有心事,于是借故离席走到她身后。 “怎么?”
林阡低声问。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碰到师父的事,发起脾气来就像驴一样,拽也拽不回头。”
吟儿转头,认真问。 “形容得很贴切。”
林阡忍住笑。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胡弄玉真是冤枉的,那我可差点成了帮凶。”
吟儿说,“心里也有点对不起她。”
“凶手似乎很洞悉人性,知道吟儿是这种脾气,甚至会出杀招逼出胡弄玉放真龙胆。”
林阡点头。 “但如果今天你们剥离胡弄玉之后的破案都是错误的,凶手仍然是她臆想出来的另一个她,胡凤鸣确实有才、确实有秘密但她没有害人,那我又该怎么做?”
吟儿问。 林阡一愣,吟儿其实看得很透,他们推敲了很多,却都是建立在万一凶手不是胡弄玉的基础上的假说,而且和敌人一样都是在猜谁获益最多、谁能力最强,如果胡弄玉真是无辜,那他们当然更全面、更清醒,但如果胡弄玉到最后还是凶手,他们这么做只不过是多此一举,而且还成了吟儿讽刺的胡凤鸣那种人,牵强附会到好像成王都是阴险害人、败寇都是无辜遭殃似的。 “吟儿,若真如此,听凭自己的心念即可。”
林阡引导她。 “我问师嫂,为什么可以不计较父仇,师嫂说,她的父母应该和她想的一样,这仇恨本身并不是冥顽的,只是个偶然的事故而已,所谓报仇只是争气,又是何苦。我想起师父临终遗言叫我不要报仇,或许也是一样,他偿还了他的债,我又何必让这种因为偶然而延续的仇恨冥顽下去。想想郭子建和郭傲两位将军,想想听弦,瑞杰……我当真不如他们,他们可以放下仇恨,为什么我不能?”
“吟儿能想通,自是最好。”
林阡欣慰一笑。 “我可以试着去放下纪景师父的仇恨,但是今天稻香村的无辜民众,我希望凶手不是胡弄玉。”
“我懂,有些仇恨能谅解,有些却因为涉及国家、种族和人性,所以不可饶恕。”
林阡理解地说。 “嗯,如果真是胡弄玉所杀,即使你或独孤回护,我也不会轻饶,她再无心也要伏法。”
吟儿说,“如果不是她杀的,我也必定向她道歉,化敌为友,迎她到你的帐下。从今日起凤箫吟绝不冲动、偏见、和仇视林阡。”
他为这最后一句淡淡地笑起来:“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吧。”
“我们都有热腾腾的饭菜,可人质呢,倒是有些担心独孤大侠,不知待在那里会否无趣?”
吟儿担忧地问。 “主母放宽心,别以为那边锁得住他。”
他按着她坐下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