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风对蒙古军而言,意义从来与众不同。 除却兀剌海城、逍遥峰之战所体现的力挽山河,他还是个险些把成吉思汗本人都擒杀的武林高手,长生门的分门主们一直就跃跃欲试想战他,不过长期以来都是混战、团战。 碍于需要承担其它军事任务,二月初六蒙古军阵容经优化后,只有三个十二楼受命“咬紧越风,正面决战”,木华黎如昨般千叮万嘱,坐镇指挥为主,这不是江湖比武。 然而实地交戈,抚今鞭一出,金光熠熠,锋芒毕露,十二楼倏然就“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是恃才傲物,二想对大汗邀功,三必须先声夺人,他们毫不犹豫决定与越风单打独斗:“兵马且停!”
不用下令,寻常士兵自己也停了。 十二楼之中,属“古柏梯”刀主最年轻,盛气凌人:“怕他作甚!困兽之斗而已!”
近距交战,才知何谓困兽。“一鞭动,满蹊风”神威千重,古柏梯刀哪有地方站、哪有时间攻?除了奋力格挡,就是勉力支撑,抑或全力冲破,过招二十有余,无不被鞭主沉浮,削刺撩剪,自由壮阔,拔盖掣攒,浩荡飘举。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古柏梯连退数步,锐气全挫,一时缩在兵阵中不敢再出, 既羞惭自己的毫无表现,又惊疑:这般仙风道骨,合该是世外高人…… “断食半个月了,还能这般强劲?”
“打巴耳查格”不信越风单兵作战竟直追独孤清绝,飞身而上,剑气疾射,一时火电满谷。 他内力比“古柏梯”要雄厚,加上车轮战无缝衔接,自然将越风攻势极速压制,所用外功正是白玉京所创“百鬼夜行”“万妖鸣泣”,连环进击,霸道无匹。 越风拧身一避,返身疾摔“一鞭可度四季风”,速力、意境与敌交错的同时,更以苍梧心法化解其独步圣功,身手实在是干脆利落,“打巴耳查格”不敢怠慢,兔起鹘落间一剑化四,追逐抚今鞭四向击刺,交睫间你来我往连斗五十回合,鞭鞭到骨,剑剑见血。 虽然这强敌令越风倍感吃力,纵挥间鞭法却渐入佳境,春风之鲜活,夏风之清爽,秋风之凌锐,冬风之凛冽,熔于一炉,随心而动。伴随着耾耾雷声,“打巴耳查格”虽还占主导但体力损耗极大,不堪重负;反观越风,始终沉静周旋,“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冲涛旋濑,摇扬葳蕤,与时推移。”
不仅千变万化,而且好似经久不衰! 换往常,擂台上棋逢对手,可能还要叹一句“旗鼓相当的对手才能相互成就”。不过尚未完全开化的蒙古军哪会人人都懂英雄惺惺相惜?“古柏梯”见“打巴耳查格”也步了自己后尘像是要被越风翻到上风,心生魔障终于忆起君命:这不是比武,是战场!眼神一厉,弯弓搭箭, 暴雪突袭,巨电击地!远处盟军虽未参加却也有因关心而观战的,看得不够真切,发出连声惨呼—— 见只见越风才刚将面前对手击退,便被从天而降的一箭射穿胸口…… 不容喘息,第三个十二楼携环刀强势扑下,悍若鹰隼,越风来不及察看伤势便要迎战,然而不知是对手太强还是自己受伤甚重,努力调匀气息仍觉眼前发黑。越风暗叹不妙,可别被他们直接过关冲到清云台去…… 这一战,他对林阡和李君前其实有愧,将近八万骁锐,不知活下来的有没有一万。眼下藏在清云台完好无损的,大多都是黑水北郊的民众…… 思绪蓦然飘回万里外、十年前、苍梧海滩上, “在越可疑的情况下,我们越要擦亮眼睛,越要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君前,如果你要救他,我第一个支持你,因为我信任越风。”
林阡给了最初千夫所指、和江湖格格不入的他以希望。 “越风,你要记得,这抗金联盟,这小秦淮,你不是因为凤箫吟才在。不是因为得不到她,你就随意要离开,你与小秦淮,有更深的牵连,不单因为情爱。不管怎样,小秦淮的门永远向越风敞开,等你回来。”
李君前给了后来满腹退隐心念的他以包容。 所以回报林阡“愿助君,扫天下!”
所以回报李君前“今生不回南宋联盟,但决不会敌对它。”
“吟儿,跟我走吧,这抗金联盟,不值得我们留下。若不是因为你在联盟,我早就已经离开这里回山海间隐居去,不再管江湖恩怨,才不要一世功名。当初就是为了能够最近距离地保护你,我才心甘情愿留下,既然他们排斥你,我只有和你一起,做联盟的逃兵。”
可笑可爱的少年时。 吟儿总说他爱自由却偏被束缚,那时的他也不觉得加入小秦淮是自己的志向…… 他看到前几日的郭蛤蟆时曾想到当年的自己,他俩有一个共性,都曾踌躇不定,也都踌躇满志,敢于直面和纠正自己的错——爱上吟儿是桥梁,失去吟儿在悬崖,可就像他在河东嘲讽变节的仇伟时说的那样:“需要靠别人拉住的,也配称志向?!”
“渐渐地,我也懂了、并爱上了这个本就该属于我的信念。我会一直为林阡和你、为帮主、为哥哥和子滕、也为我自己,守住这片来之不易的家国,打开接下来更广阔无边的世界。至于其它,不后悔,不遗憾,不纠结。”
惊重逢,风烟境中烟尘蒸腾的山谷、烈火频烧的疆场、临易水的半卷旗、遍野间的哀鸿、满江河的鲜血……像极了面前身后的逍遥峰战场!昔年,风烟老人说着他越风的判词和命运:有人想要像烈火那样燃烧,可是他心里却是海水—— 这一刹,恍然彻悟:“风虽自在逍遥,被束缚才可有声;虽稍纵即逝,润万物却能永生”, 气定神闲,心志与命魂贯注鞭身,招来苍梧那雄浑山气中的清新海风……谁说那不可烧! 十二楼环刀出“鲛人夜哭”,大雪纷纷倾泻而下如鲛人泪,但一遭逢抚今鞭就逆势飞扬,变作无处不在又无所可见的春色—— 说来也奇,本该是风悲日曛、凛若霜晨的绝命海,忽然间,雾锁烟笼,长烟引素;古木蔽天,绿水无波……谁染绿江南岸,谁送香南亭荷,谁洞庭催木叶纷落,谁塞外吹明月照雪,谁来去无踪却令人间处处声色—— 风起时,夺四季之气;风隐后,留四季之景。 虽敌有万箭千刀,如何攻我无形无相;我只靠一鞭一招,夺气、控场、寻隙反杀,一气呵成一击即中。 微笑,笑时犹带少年傲。你看不穿也躲不掉的致命一鞭,正是、不变是、血色苍梧傲骨清风! 恶战戛然而止,“环刀”当场身亡,其余二人一重伤一轻伤,见越风仍有余力,竟怯懦、惊慌、犹疑地退避到绝命海外。越风守在道上一刻,他们就不敢冒进一步。 这是初六傍晚发生的事,当地蒙古军全体秘而不宣,是因不想动摇军心,也生怕被木华黎苛责。后续几日,什么封堵越风的十二楼恒定是三?恒定就不是三。 劣势转安,绝命海上空,僵持许久的黑云终于拨开,倾盆大雨冲淡了向阳道上遍地血污。 “这场雨,把天都下亮了。”
越风柔声道,不用转头就知身后来者是何人。 也是在河东,他确定了心中这唯一不敢死的缘由——当时他怕他跟父兄一样英年早逝,于是强忍惧怕对她说:阑珊,若是像林阡那样落下后半生的顽疾,我便交给你照顾了。 当时她回答他:我守着你。 “是啊,沉夕哥。”
此刻,阑珊一如往昔淡定地给他止血裹伤,朝着他浅浅一笑,双眼都闪着光亮,“转魄来报,林阡已到居延,最好的结果,明日就能到。”
“那很好。只差一夜了。”
他松了口气,“这里冷,莫久留。”
“我守着你。”
她迟迟没走,给他擦拭嘴角血痕,他俊逸的脸庞应该是白净的。 雨雪交加,渐渐趋停,虽远近有千军万马、战鼓如雷,但在对方身旁,就是最安定的。 日落殆尽,云海翻涌,橙、黄、粉倒映于绝命海,整个冰川都显得光怪陆离。 “像极了苍梧的雪山,沉夕哥,那是个绝佳的云游处……”入夜,天气重新开始恶劣, 她一直恬静地勇敢地微笑地陪伴他,直到大雪落满了他的武器,很久很久,仿佛那就是一辈子的时间。 直虹朝映垒,长星夜落营。 又经过漫长的等待,白昼终于驱散了黑暗,天光乍破打在眼睛里,赤红一片,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