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经鸿想的一样,Med-Ferry收购案的进程果然没有那么顺利。 泛海、清辉几次修改要约,几次提高要约价,接着,就在Med-Ferry公司的董事会渐渐倒向泛海集团时,清辉一下加价了12.5%。 Med-Ferry刹那间被砸懵了。 本来,因为泛海承诺“不拆分”“不重组”,而清辉拒绝,天平已经倾向了泛海,可这一下,天平瞬间“哐当”一声砸向清辉,而且一下砸到底儿。 Med-Ferry创始人和股东们喜欢“不拆分”“不重组”,但他们更喜欢钱。清辉一下将总对价提高了12.5%,他们能多赚一大笔。 “怎么回事?”
办公室里,经鸿皱着眉,问道,“这个价格?清辉疯了?”
虽然溢价百分之几百的收购也非常多,但显然Med-Ferry并不值得。 这种“赢”有什么意义? 大家利润差不太多,在这块儿砸太多钱,其他地方就拼不过了,清辉的钱也不绝是大风刮来的。 赵汗青侧着身子坐,望向经鸿,长长叹了口气:“清辉决定只收购90%的股份了,而剩下的10%由‘安泰基金’出手。清辉那边组了财团。”
经鸿心里算了一下,道:“那也不够。”
“还能避税。”
赵汗青向经鸿讲解,“《瑞典房地产交易税法》规定,收购拥有房地产的企业95%以上的股份需要缴纳房地产总价值3.5%到4.5%的房地产交易税。Med-Ferry是大公司,有办公楼,有工厂,有仓库……房地产税就差不多8000万欧元了。安泰基金一介入,这8000万又省下来了。”
经鸿愣了愣,问:“有这事儿?”
即使是经鸿,也不可能懂世界各国边边角角的法律。 赵汗青点点头,没说话。 两人安静了一阵子,赵汗青道:“这个价格的话吧,我建议算了。不值得。我这边刚整理了下其他的收购目标。或者……泛海也有‘安泰基金’这种愿意做嫁衣的?”
经鸿沉默不语。 还真没有。 基金都是想赚钱的。Med-Ferry这公司近年发展并不顺利,甚至萧条,泛海、清辉的收购纯粹因为自身战略,因为想在将来推广自家的产品。何况,因为泛海清辉“打起来了”,目前收购的总对价明显高于Med-Ferry的真正价值。 赵汗青说的没错,安泰基金这几亿欧元,是单纯方便清辉集团的,为清辉做嫁衣。 泛海不会求着别人。 经鸿明知故问地骂了一句:“安泰有病啊。”
“呃,”赵汗青小心地道,“安泰基金一直是和清辉集团穿一条裤子的。这招儿之前没用过,毕竟涉及安泰基金自身的几亿欧元呢。但也不稀奇。据说当年安泰基金生死攸关的时候,是周不群拉了一把,等于他们对安泰基金有救命之恩。”
“……”经鸿抬起眼皮,看着赵汗青,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知道。”
他只是想骂一骂而已,没想听反驳。 “……”赵汗青不敢说话了。 经鸿想:经海平啊经海平,你天天说周不群是坏蛋,你自己是好人,瞧瞧,人家坏蛋有铁哥们,你个好人可没有。 “这其实是一个讯号。”
思绪回来,经鸿不提周不群了,道,“清辉集团也不是真拿不出来这几亿欧,他们只是想告诉我们,他们那边还有盟友。想告诉我们,拼价格的话,泛海集团没什么优势。清辉想让我们泛海自动放弃,别再抬价了,否则泛海依然会输,清辉也大出血,最后只便宜了Med-Ferry。我们都是中国企业,别叫外国人又赚人民币又看笑话。”
赵汗青揣测上意:“那——” “先按兵不动吧。”
经鸿吩咐,“我看一看。”
“好。”
赵汗青说着,将手里其他收购目标的表格也递了过去,“这个您也看看吧,其他目标。清辉想收有骨科植入的公司是因为他们还想帮未康医疗冲上市,可我们不是。别的也行。在‘资源’这个东西上,Med-Ferry其实还是有替代者的。”
“嗯。”
经鸿一边随手翻着手里的表格,一边告诉赵汗青,“但我还是喜欢Med-Ferry。我想要Med-Ferry旗下那家AI药物研发的公司。我之前没说,但我实际上是非常想要。”
赵汗青疑惑了一秒,眼中露出些许茫然。 “行了,”经鸿将赵汗青打发走了,“我再想想。”
赵汗青颔首:“好。”
………… 晚上到家,脱了衣服,洗了个澡,经鸿躺在卧室床上。 他不喜欢穿睡衣,习惯只穿内-裤,据说这样的人性-欲强,经鸿也不知道。 本来想靠着床头看看书的,结果堂妹打了个音频过来。 经鸿与堂妹及堂妹爸妈关系很好——他小时候经海平和蒋梅夫妻忙着创业忙得不着家,他一部分童年时光是在对方家度过的。 后来经鸿越来越出色,可逢年过节都不忘记问候堂妹一家人,对方如果打电话来他也一向非常耐心。 “哥,哥,”堂妹经语说,“八卦一下八卦一下,我今天看到网上说,xx集团的‘太子爷’投资眼光特别厉害?投出来了好几家上市公司?成功率百分之一百?我们现在好多东西都有‘太子’的投资?是真的吗?好多人说,他的能力可以比肩泛海那个和清辉那个了,是第三个特别牛逼的企二代,真的吗?”
“我先看看他的投资。”
经鸿一只胳膊支着身体,耳朵带着蓝牙耳机,一边划着手里的iPad,一边闲散地答疑解惑,“假的。投的都是E轮F轮,还有好些pre-IPO,个个都是热门公司,个个都是VC们的争抢目标。比如回报最高那两三家,他投资的都是pre-IPO,谁都知道这两家公司马上就要上市了。”
经鸿语调懒懒散散的,“这种热门的投资,靠的不是眼光,是资源。他的资源就是他爸了。”
堂妹并未失望,而是吃到了瓜的语气:“哦——!!!”
而经鸿自己当年是以个人名义认认真真投过一些天使轮的,那些公司有的成功了也有的失败了,但总体来说,在“天使轮”的层面上,他投资的成功率和回报率是非常可观的。 那边,堂妹说:“所以,这个‘三号’名不副实咯。”
经鸿随意道:“目前确实没瞧出来什么特别的。他爸是想打造打造他的名声吧。也正常。”
这个年代,“造神”往往是有效果的。 不过,堂妹那句“这个‘三号’名不副实咯”,让经鸿突然意识到,好几年过去了,真正“副实”的企二代,依然只有他和周昶。周昶也投过几个非常不错的天使轮。 不得不说,他和周昶的能力给父亲们省了很多麻烦,据说其他的“企一代”已经在发愁财富继承的问题了,因为在“股份继承”这件事上,家族利益与公司利益往往存在巨大冲突。 经鸿想:“企一代”的公司们,大多可能也就那样了吧。 事实上,比起老一代人创立的巨头公司,经鸿觉得新一代人创建的独角兽们威胁更大,大批大批有学历有能力的人对巨头公司虎视眈眈、伺机上位。 正想着呢,堂妹就说到了周昶:“对了,哥,我那天还吃了几口周昶当年血洗董事会的瓜,财经记者爆出来的,被热心网友截图了。”
因为一直在想周昶,听对方提起这个名字,一瞬间经鸿竟然有一种被读心了的心虚感,问:“嗯?他怎么‘血洗董事会’了?”
“就,”堂妹回忆了一下,“好像,因为周昶接管清辉比较突然,董事会里一些元老不服气嘛。”
经鸿那时也刚接过权杖,其实并没怎么关心清辉和周昶,并不知道这些龃龉,此刻却起了一点兴趣,问:“然后呢?”
“咦,”堂妹惊了,“哥,你也想听八卦了?你以前都不追问我的!你今天却追问了两次!”
“还行吧,”经鸿还不至于被小丫头捉住什么,开玩笑道,“当个睡前故事,随便听上一耳朵。”
“好吧,”堂妹继续讲,““但是我其实不太记得了……反正就是想斗他的全部都被他斗走了。哦想想,我想起来一个,周昶要告一个股东,因为那个股东与清辉的支付业务有关联贷款的问题……周昶也是股东之一啊,自然可以告对方的,然后吧,那个股东为了周昶能放过他,只好答应周昶在股东大会上一起投票,把一个董事踢出董事会了。后来周昶干脆拟了一份15人的董事名单,自己选的独立董事,意思是,董事名单就按这个来!”
经鸿听得饶有兴致:“原来如此。”
事实上,经鸿一点都不认为周昶真会遇到问题。 清辉也与泛海一样,是美国的上市公司,前些年上市之时采用了“同股不同权”的双重股权结构,连结构都非常类似——A股是普通股,一股一投票权,而B股有超级表决权,一股十投票权,同时,第一大股东与创始人都签过一致行动协议。 经海平、蒋梅与经鸿只有泛海集团8.8%的股份,却拥有49.1%的投票权,经鸿知道周家那边比自己家少一些,但应该也在40%以上。在这种情况下,以周昶的能力、手段,掌控董事会实在是易如反掌,是那董事不识趣,误以为自己能当摄政王。 不过经鸿想想自己,发觉自己刚接班那会儿其实也是严阵以待的。他不像周昶,用雷霆手段高压治军,他采取的是温和手段——那时每次董事会前,经鸿都先给泛海的每个董事打电话,针对各项会议提案问过对方的意思,再阐述自己的想法,确保到时不会发生超出控制的场面。他嘴皮子一向厉害,在意见不统一的时候,他基本可以在事先就说服对方,最后泛海过渡比较平稳。 这时堂妹想起后半段,又讲了讲,经鸿全听完,只能评论说:“这也叫‘血洗董事会’……坊间传闻太夸张了,周昶都没真用上脑子。”
高光就是第一段了。 一边说,经鸿还一边吐槽经海平:总说我太狠,我那也叫狠?看看人家,“血洗董事会”,啧啧。 “算了算了……”听出经鸿觉着故事不够精彩不够好听,堂妹说,“那当睡前故事,够格吗?”
经鸿继续逗这堂妹:“不够。你的故事太生动了,抑扬顿挫绘声绘色的,调儿还高,谁家的睡前故事越听越精神。”
堂妹声音其实很好听,像无忧无虑的百灵鸟,可讲东西时如果太兴奋了,就有点儿尖。 “切,”堂妹问,“那谁的声音适合读睡前故事?”
“……”经鸿一时还真没想出来。 莫名其妙地,他想到了周昶本人。 声音稳定、低沉,浑浑厚厚的,还带着磁儿,他本人轻声细语讲他从前的那些事儿,估计会是不错的睡前故事。 “哥?”
“嗯?”
经鸿思绪回来,笑,“有的时候幻想幻想好像还挺解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