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见到殷延,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唯一难办的,就是她的身份太尴尬了点。
犹豫片刻,苏时意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她又想起和殷子墨的初识。
她和殷子墨是大学时认识的,那时候殷子墨在攻读眼科学的博士学位,他出身豪门,长相清俊温润,为人平易又亲和,身上没有一点富二代的恶习和架子,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第一次遇到殷子墨是在苏时意常去的一家福利院里。
那家福利院里有许多盲人孩子,她闲暇时就会过去,带着自己最近调的香水,通过香味来帮助那些天生看不见的孩子感受一些事物。
而往往这时,院子的不远处,殷子墨会教几个孩子认字,他会极有耐心地握着孩子的手指,去一点点感受书上凹凸不平的笔画,耗上几十分钟也不会不耐烦。
一开始是因为学校的志愿者活动,到后来渐渐没什么学生去了,每周都来的就只剩下苏时意和殷子墨两个人。八壹中文網
有时苏时意忙着考试的时候,就会托殷子墨把新调好的香水一起带过去。两人加了微信,一来二去便成了朋友。
可也仅止步于此,如果非要说的话,苏时意觉得,他们两个应该更像是知己的关系。
而这桩假婚约,说起来也是阴差阳错。
半年前,殷子墨的母亲林沁婉突然检查出癌症,还好是早期,动了一次手术之后,病情就控制住了。
而就在林沁婉生病住院的期间,苏时意去探望过一次。
也不知道是不是父母在生病的时候就会格外盼望子女快点成家,林沁晚第一眼看见她,就认定了她是殷子墨的暗恋对象。
就在苏时意不知所措,刚想否认的时候,人就被殷子墨拉了出去。
走廊里,男人的身上还穿着白大褂,俊秀的面容中透着些疲惫和无奈。
他的嗓音温柔地跟她解释:“抱歉时意,是我妈她误会了。但能不能请你帮我这个忙,先假装承认我们的关系,让她安心养病。等她的状况恢复一些了,我就和她解释清楚。”
那种状况下,苏时意就算再怎么冷血无情,拒绝的话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而当初答应下来,她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
那时苏政华已经隐隐有了动拾遗香水的念头,而苏时意抓准了时机,跟他说了婚约的事。
殷子墨虽然没有从商,可说到底是殷家二公子。殷家作为北城数一数二的豪门之一,也不是苏家能轻易攀上的。
苏政华对这桩婚约自然是喜闻乐见,相比起强行夺回拾遗香水,用苏时意来笼络殷家的关系,当然能带来更大的利处。
于是苏时意就这样给自己多争取到了三个月的时间。
这桩假婚约,他们算是各取所需。
而她刚刚在电话里答应下来,参加明天的家宴,也就意味着....
她又会见到殷延。
*
次日,是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六。
殷家家宴的时间定在晚上六点,但苏时意还是起了个大早。
去人家家里拜访总不能空着手去,贵重的东西殷家人也不缺,她思来想去,还是打车去工作室,把最近新研发出来的香薰拿上了几件。
取完香薰回到家里,时间还算充裕,苏时意便洗了个澡,又挑了一张冰箱里最贵的面膜贴上。
她敷着面膜走到客厅的瑜伽垫上坐下,一边做几个拉伸动作,一边打开手机闹钟定时。
30秒倒计时开始,苏时意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
“拾遗香水是2019年成立的中国沙龙香品牌,其优势一是公司拥有独立的调香师团队.....优势二..”
麦肯锡的30秒电梯理论,在最短的时间内说服客户投资自己的项目。
倒计时结束的一刹那,苏时意也刚好说完最后一个字,长舒一口气。
不错,很完美。
她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只缺一个机会。
只要殷延愿意给她三十秒时间,她就有信心说服他投资拾遗香水。
前提是,他得愿意听她说。
这个男人的性格太阴晴不定,想到今晚的饭局,苏时意实在没什么把握。
只能见招拆招了。
*
下午五点,殷子墨的车准时停在了楼下。
想着要见长辈,苏时意今天的打扮便格外收敛了些,淡米色的丝质衬衫,搭配了一条刚刚到膝盖的白色半身裙。
出门前,她又照了照镜子,确保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温婉大方,极具欺骗性。
嗯,看起来真是一点坏心眼儿都没有呢。
等她急匆匆下楼时,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
拉开车门,苏时意略带歉疚地看向身侧的人:“抱歉,等很久了吧?”
驾驶座上,男人穿了件米色的线衫,骨节修长的手扣在方向盘上,气质清和温润,眉眼清隽。
大概是刚从医院出来,还有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在车里。
殷子墨嗓音温和:“没有,我也是刚到。”
苏时意一边系安全带,关心道:“医院最近还是很忙吗?”
他答:“昨天通宵给一个小孩子做了手术,明天还有五台。”
苏时意听得不自觉皱起眉,忍不住说:“再忙也要好好休息啊。”
闻言,男人眉眼间的神色更为柔和:“放心吧,我都有数。倒是你呢,投资的事怎么样了?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苏时意顿了下,语调轻松地答:“不用了,我已经找到合适的公司了,应该要不了多久就有答复了。”
殷子墨已经帮了她很多,他更不欠她什么。
她想接近殷延,不论结果如何,成功或失败,她都不想牵连到殷子墨身上。
苏时意抿了抿唇,思考片刻后开口:“对了子墨,我们之间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伯母说?一直瞒着伯母也不太好。”
话落,殷子墨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缩了下。
男人的眸底悄无声息滑过一抹黯然,快得不易察觉。
很快,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你放心,今晚以后,我会和我父母说清楚,我妈她会理解的,只不过会先伤心一阵。”
殷子墨顿了顿,又想到什么,有些担忧问:“只是,苏伯父那里,他会不会找借口为难你?”
没了殷家这层庇护,她恐怕又要被苏家变本加厉地刁难。
苏政华对两个女儿的态度,殷子墨早有耳闻,这也是他为什么借母亲的事提出假订婚。
他想帮帮她,哪怕只是暂时的也好。
苏时意扯了扯唇角,半是自嘲地开口:“没关系,我早都习惯了,随便他吧。”
不想在这个话题多谈下去,她话锋一转,故作随意问:“对了,今晚家宴,除了你哥,还有其他人吗?比如你哥女朋友之类的....”
殷子墨并未多想,只当她是因为等会的饭局而紧张。
他笑着答:“我哥没有女朋友。”
苏时意悄悄松下一口气,又听见他温声宽慰道:“我哥他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去国外了,这些年也没怎么回家。别紧张,他不会刻意为难你的。”
她眨眨眼,故作半开玩笑地问:“那你哥为什么现在突然回来了啊?不会是你爸在催婚吧。”
“也许吧,总归都是商业联姻。我哥和我不一样,殷氏的重担都压在他身上,很多事都没法选择。”
他语气微顿,唇角的弧度微落:“而且,我哥他不会爱上任何人的,他只爱他自己。”
闻言,苏时意一愣。
还没等她试图去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车子已经一路驶进殷家老宅。
绕过巨大的喷泉池,还能看到一片巨大的露天泳池。别墅坐落在半山腰上,像世外桃源一般,夸张到后面甚至还有一座专门用于垂钓的人工湖。
能在北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做到如此,殷家的财力和地位自然可见一斑。
和半路出家的苏氏不同,殷家是北城真正的顶级豪门,如果不是在福利院偶然认识殷子墨,她恐怕也很难跟殷家发生任何交集。
进了别墅,便立刻有训练有素的佣人接过苏时意手里提着的礼品。
见客厅里没人,殷子墨便问:“我爸呢?”
佣人恭声答:“董事长去湖边钓鱼了,让二少爷您回来之后就过去呢。”
“好,我现在去。”
殷子墨前脚刚出门,随后,一道温柔和蔼的女声从楼梯上方传来。
“是时意来了?”
楼梯上,一个和殷子墨面容有七分相似的美丽贵妇人正缓步走下来,打扮并没有多么的雍容华贵,气质更倾向于小家碧玉的温婉感。
林沁晚苏时意面前,握着她的手关切问:“怎么看着比上次见面时瘦了,是不是工作累着了?”
她的手并不似其他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一般细腻娇嫩,而是覆着一层薄茧。是做过苦活儿才会留下的痕迹。
苏时意露出笑容:“没有伯母,是我最近减肥来着,瘦了才好呢。”
听见这话,林沁晚语气怜爱道:“你长得漂亮,胖点也好看,用不着刻意去减,别伤了身体。”
又客套寒暄了几句,林沁晚不知想起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时意,一会儿吃饭,子墨应该已经跟你说了。”
她顿了下,唇边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是子墨的哥哥,殷延回来了。”
苏时意微愣了下,面上不动声色,故作迟疑问:“哥哥?”
林沁晚似是出神了片刻,微微垂下眼,语气变得有些伤感:“殷延不是我的孩子,从小便独自一人出国念书了,寄养在和殷家交好的白家长大,所以和我们的关系不是特别亲近。”
“殷延他..性子比较冷,看着不太好亲近,是因为我的缘故。伯母提前跟你说一声,到时候你千万别介意....”
苏时意听出她不愿再多说下去,便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微笑着说:“您放心,伯母,我明白的。”
话题很快便移到了别的地方上,苏时意把带来的助眠安神的香薰蜡烛拿给林沁晚,林沁晚果然喜欢的不得了,直夸她有心。
两人在沙发上喝着花茶聊天,没过一会儿,殷父和殷子墨便垂钓归来。
殷宏镇虽然已经年过半百,鬓间隐约有些斑白,依然能窥出几分年轻时的英俊,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浸淫商场多年,能让殷家地位一直不败之地,自然威严十足。
关于殷子墨和苏时意的事,殷宏镇其实一开始是坚持反对的态度。
因为和殷家在北城的财富地位相比,苏氏集团毫无疑问是高攀了,半路出家的暴发户又怎么能和多年屹立的豪门家族相提并论。
更何况苏时意还只是一个私生女,商业联姻都不够格的那种。
她甚至还想象过电视剧里的豪门情节,殷宏镇会不会给她开一张几千万的支票,让她离开殷子墨。
可事实证明,殷宏镇是真的疼爱殷子墨这个二儿子。
不仅纵容了殷子墨学医,对她这个身世不光彩的未来儿媳妇也让步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林沁晚说了什么,殷宏镇不再持反对意见,可依然对苏时意不怎么待见。
当然,苏时意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反正她也不会真的和殷子墨结婚,殷宏镇再怎么看不上她也无所谓,她也没真的想过靠嫁豪门实现阶级跨越,那是白日做梦。
心里再怎么腹诽,苏时意还是得笑意盈盈地跟他问好。
“殷伯父好。”
众人面前,殷宏镇不会落她的面子,却也没露出什么笑脸,神情一如既往地深沉严肃,看不出喜怒。
“嗯,坐吧。”
刚好晚六点整,佣人掐着时间过来通知可以开饭了。
殷宏镇点点头,“走吧,先过去。”
也正是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车声。
紧接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伴随着佣人恭敬的问好声。
“殷总好。”
听见这三个字,苏时意浑身上下的神经迅速绷紧,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转过头看去。
客厅里的氛围似乎都因为殷延的到来而凝固了几分,仿佛连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
最后还是殷宏镇先沉声开了口。
“回来了?”
“嗯。”
男人的声线冷淡磁性,像冰冷的薄刃割开湖面。
苏时意稳住心神,这才慢慢转头看去。
殷家富丽堂皇的客厅里,不远处的男人正缓步走近。
他的外套随意搭在臂弯上,手腕上的限量款腕表在暖光下看着依然冰冷,上身是深灰色西装马甲,银质领带夹泛着银光,透着十成十的矜贵疏离。
殷延把外套随手递给一旁的佣人,抬眼的刹那,视线里挤入一抹纤弱窈窕的身影。
女人和那天的打扮风格截然不同,长发束在耳后,保守的白裙刚巧遮住膝盖以上,下面露出一截线条纤细漂亮的小腿,像个守礼温婉的大家闺秀。
空气中,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苏时意的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抹惊讶之色。
就好像她压根不知道殷延的殷就是殷家的殷似的。
而殷延的面色不见半分波动,似乎并不意外在这里看见她。
对视那一下后,苏时意便立刻垂下眼,故作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
她咬着唇,眼睫在灯光下轻颤着,看起来像是有些局促不安。
实际上——
苏时意是在想,她刚才的表演能打几分。
三分惊讶,三分紧张,再添上四分的慌乱和尴尬。
她总不能让殷延看出来她今晚就是奔着他来的,当然要装的越天真越无辜才好。
可她这些真的能骗得过他吗?她不知道。
她垂着眼睛,却分明能感觉到男人打量的视线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身上。
随着他的到来,殷家的气氛也肉眼可见地变得压抑起来,佣人轻手轻脚,似乎对他有些发怵,连林沁晚的神情也染上几分局促拘谨。
又莫名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渐渐的,苏时意也有点被这种沉闷压抑的氛围感染,总算不是演出来的紧张不安了。
殷子墨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手轻揽上他的肩膀。
他便温声开口介绍:“哥,她就是我的未婚妻,苏时意。”
殷延微眯起眼,视线不留痕迹地划过殷子墨拢着她的那只手上,然后收回。
“时意,这是我哥,殷延,我跟你提起过的。”
话音落下,苏时意仿佛能感觉到殷延的目光慢慢下移,轻飘飘地略过她那只戴着戒指的手。
那是她为了应付林沁晚随便戴的戒指,只是表面用来做样子罢了。
可被他这么一盯,她心里竟然莫名有些心虚。
苏时意这才慢慢抬起眼睫,稳住心神后,她挽起一抹笑容。
她主动朝他走近一步,然后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殷总好,我是苏时意...”
话落,气氛恍如静止半秒。
殷延的唇角忽然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的嗓音低沉:“苏小姐看着有些面熟。”
苏时意的心脏又猛跳了下。
她会演戏,他也不差。
就比比看谁先败下阵来。
他没伸出手回握她,导致苏时意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
周围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苏时意眼睫微颤,心里觉得殷延是故意当众给她难堪。
就在苏时意想要收回手时,殷延却忽然有了动作。
掌心骤然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仅仅是轻握了不到半秒,皮肤相接触的部分却像是着了电似的,连带着心尖都跟着一颤。
在他收回手的那一刻,冰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轻划过她的掌心,快得让人不易察觉。
她甚至都分不清那一下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心口却率先猛跳了下。
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莫名让苏时意生出了一种紧张的心虚感。
就好像..他们在光天化日偷情一样。
他的眸子不带任何温度,更是难以分辨出此刻的情绪,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让人觉得有些危险。
苏时意看着他,脑中忽然跳出四个字。
斯文败类。
紧接着,低沉清冷的嗓音再一次在她面前响起。
“初次见面,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