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殷延在叫她,苏时意觉得自己的脑子嗡了一声。
男人就站在那,身形挺拔显眼,气质矜贵又冷清,存在感极强。
没想到殷延会出现在这里,没人再敢造次了。
他叫的是苏时意的名字,那么出现在这里的意义自然也不言而喻。
刚才饭局上的人还没走光,除了纠缠苏时意的那个行长之外,其余几个人心里都默默有了数。
有的人,惹不得。
过了几秒,苏时意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殷延刚刚在叫他。
他好像确实来找她的。
得到这个认知,苏时意脚步飞快地朝他走过去,完全没顾得上周围人的目光。
她懵怔问:“你怎么会....”
看着她苍白异常的脸色,殷延沉声打断她的话:“上车。”
一旁被殷延晾着无视的女投资人几乎快要将苏时意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苏时意愣愣点头:“哦...好。”
上了后座,苏时意系上安全带,转头看向他,强打起精神。
“你怎么会来啊....”
殷延言简意赅:“史密斯说思琳有礼物送给你,让我转交。”
“那礼物呢?”
他语气平静:“在公司,忘拿了。”
“.......哦。”
苏时意也没精力去思考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人陷在柔软的座位里,头发遮挡住脸颊。
她疼到没力气说话了,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地冒出来,指甲紧紧扣着掌心,忍着胃部那阵钻心的绞痛。
太煎熬了,像是无数只手在胃部来回揉搓碾压,五脏六腑都纠在一起。
她试图转移注意力,出声叫他:“殷延。”
这好像还是苏时意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她的声音听着有些虚弱无力,殷延侧眸看向她。
苏时意歪头靠在车窗上,长发散落着,半遮住小巧的侧脸,只露出一小截的下巴,透着些脆弱和病态。
她有气无力的:“等过了这个红绿灯,你就随便把我丢在路边吧,像上次那样就行。”
苏时意的嗓音细细的,可能因为有些喝醉了,又透着那么丁点儿委屈的意思,咬字都软绵绵的,像在撒娇。
殷延眸光微凝,下意识认为苏时意是控诉他之前的行为,企图让他心生怜惜。
然而下一秒,她又小声嗫嚅:“我怕吐你车上,弄脏了还要赔钱.....”
“.......”
他拢起眉头,“哪那么多话。”
苏时意抿抿唇,不出声了。
她缩在车座上,只能拼尽全力忍着那阵反胃感,手心里都在冒着虚汗。
发觉到她安静得不对劲,殷延皱起眉,目光沉了几分。
“你哪里不舒服?”
苏时意气若游丝地答:“胃...胃疼....”
闻言,殷延眉头皱得更紧。
前排的许恒瑞立刻会意,打转方向盘驶向最近的医院。
殷延嗓音低沉,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缓和。
“难受的话就吐出来。”
他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想要把她脸上散乱的长发拢到耳后。
苏时意微微喘着气,无意识地推开他的手,轻声喃喃:“我才不要....”
她大概能想象到,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模样。
肯定是披头散发,脸色煞白得像女鬼一样,狼狈极了,画的妆估计也早就花了。
要是再在他面前吐出一摊子呕吐物,那她还要不要形象了。
不行,绝对不行。
有美女的包袱在,苏时意硬是凭着那股信念感忍住了恶心。
她靠在座上,脑中甚至还迷迷糊糊地在想。
要是现在换个情景,她没有随时随地吐出来的危机,可能就会想方设法地多和他有点肢体接触。
但现在这种情况下,但凡靠近他一点,苏时意都怕自己吐在他身上。
殷延这人又有洁癖,矫情得很,保不准真的会把她丢在路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已经停在医院门口。
苏时意毫无察觉,直到车门被拉开,冷风呼啸着灌进来。
下一刻,一件外套裹上来,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那阵熟悉的沉香气慢慢侵润鼻腔,将她整个人紧紧包裹起来。
胸膛传递过来的炙热温度有些烫人。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苏时意的身体微微僵硬住。
她从来没有被人抱起来过。
因为从小时候开始,她就没有父亲。
幼儿园里举办亲子比赛,每个孩子的父亲都会高高地把孩子举到头顶,那么宽厚又坚实的臂膀,好像能给人无尽的安全感。
在不小心受伤的时候,他们的父亲会揉揉孩子的头,心疼地问,宝贝,痛不痛啊。
而苏时意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她不能把羡慕的情绪表现出来,因为那样母亲只会更愧疚,愧疚没有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和童年。
幼儿园里也经常会有小朋友,撒谎说自己肚子痛,这样老师就会给他们的父母打电话。
苏时意不懂事的时候,也曾经幻想过,如果她也在幼儿园生病了,会不会有爸爸来接她回家。
她高烧几乎快四十度,最后被老师送去了医院。
那时候她才彻底明白,有的小孩子,哪怕只是装痛,也能被父母接走。
她也好痛啊。可她却什么都没有。
原来,被人抱着是这样一种感觉啊。
好奇怪,殷延这人明明那么冷,怀抱竟然比她想象得要暖。
她能听见,耳边一声声强而有力的心跳,莫名让她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心感来。
脑子里混沌一片,只剩一个念头。
原来殷延有心啊....
他抱着她走得很稳,苏时意眼睫微颤,视线里映入眼帘的便是男人棱角分明的冷漠侧脸,熟悉又陌生。
没把她放在担架或者丢在路边,她都觉得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苏时意嗓音发涩:“你真的是殷延吗?没被调包吗?你不怕我吐在你身上....”
医院门口的路灯暖洋洋的,男人公主抱的姿势,引来路人好奇打量的目光,气氛都是浑然天成的浪漫。
可偏偏有的人天生就对浪漫过敏。
苏时意听见他轻嗤一声,“你敢。”
“......”
听见这句冷漠无情的话,确实是殷延那个混蛋没错了。
苏时意攥紧他的衬衫,语气不受控制地冒出丁点儿委屈。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像是在跟他撒娇一样:“你怎么这么凶啊,讨厌死了。”
疼得意识有些涣散,苏时意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哼哼唧唧的,像猫似的。
安静没一会儿,她又冒出来一句:“殷延,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啊?”
苏时意的声音细弱蚊鸣,殷延低头,便看见她闭着眼,长睫微微颤动,在眼下覆出一片小小的阴影,像蝴蝶振翅,莫名给人一种易碎感。
没了以前面对他时那阵不服输的倔强,脆弱得惹人生怜,眼尾那颗向来鲜艳的红痣似是也失去了些许往日的生气。
难得生出的恻隐之心动了动,他把西装外套给她盖紧了些,嗓音淡淡的。
“嗯,丑死了。”
*
苏时意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白花花的天花板,鼻腔里充盈着的消毒水气味。
昏迷前胃部的绞痛这会儿已经消失了大半,她睫毛动了动,等缓过来之后,下意识转头看去。
床边确实坐着人,却不是殷延。
是闻凝。
闻凝正坐着玩手机,抬头便发现她醒了:“醒了?我说你啊,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急性肠胃炎加饮酒过度,还好送的及时。你真当自己铁打的了?”
闻凝一边骂她,一边起身给她倒水。
苏时意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下意识问:“殷延呢?”
“走了啊,是我哥给我打的电话让我来的。不然你手机关机,我都不知道你进医院了。”
闻凝说完,便扶着她坐起来,把倒好的温水递给她:“话说回来,你和殷延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到底是为了利用他,还是真心想追他?”
苏时意接过水杯轻抿一口,慢慢答:“我那天晚上已经跟他说了,我不会再缠着他争取ry的投资了。”
闻凝着急得不行,又追问:“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真奔着他这个人去了?你可得想清楚,殷延和殷子墨可不一样。”
“殷老爷子虽然没把公司交给殷子墨,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偏心,就是因为偏心殷子墨,所以当初连你们俩的婚约都能松口。”
闻凝这一番话字字戳心,她平时在人面前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惯了,可怎么说也是货真价实的豪门大小姐,从小耳濡目染,心里门清着呢,看得比谁都通透。
“但殷延可不一样,他的身份摆在那,婚姻和爱情早就变质了,那是交换利益筹码。门当户对这个基本条件都不多说了,他就算找交往对象,那也得是商业上能互惠互利的名媛千金。殷老爷子到时候就算人没了,都得气到从棺材板里跳出来阻止好不好。”
她这一番长篇大论说完,听得苏时意忍俊不禁。
她知道闻凝说得字字在理,也没打算反驳。
之所以没想那么多,是因为她根本不在意什么身份地位的悬殊,或者殷宏镇反对与否。
她根本没想过嫁给殷延的,也没想过攀附豪门之类的。
她只有一件要做的事,目的达到之后,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抽身而退。
因为知道自己不会嫁给殷延,苏时意也没过多担心过两个人的身份差距。
她一脸毫不在意,闻凝便以为苏时意根本没听进去似的,索性将刚才刷到的微博页面转向她。
“还笑,你自己看看。”
“沈宜宁,那个最近很火的女明星。网上营销号都说她背后是资本捧起来的,立的是白富美才女人设,斯坦福毕业,营销号扒着扒着,就发现ry资本的总裁也是斯坦福毕业的。”
苏时意看了看手机上的照片,确实是个少见的漂亮女人,气质挂的,看起来温婉大方。
她摇摇头,脱口而出道:“不可能,他不喜欢这款的。”
闻凝手指滑动,切换到下一张照片。
“喏,继续看。今天早上被拍到的,两个人一起出现在机场。”
有图有真相,苏时意忽然觉得自己心梗了一下。
看着那张照片,她感觉自己被啪啪打脸。
确实是殷延没错。
旁边也的确有个女人没错。
所以把她送到医院之后,就迫不及待跟女明星共赴机场?
他赶场子啊?投胎也没这么着急的吧?
苏时意盯着那张照片,眉头越皱越深。
闻凝见苏时意脸色变了,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男人啊,你越主动,他就越不把你当回事。”
她又打开那张模糊的机场抓拍图细细端详一番,图片虽然画质奇差,但男人高挑显眼的身型在人群中依旧是鹤立鸡群。
“虽然殷延这种的,脾气确实不温柔,但你不能不承认,他这个条件确实好,要脸有脸要钱有钱。这种心高气傲的男人,眼睛长在头顶上,你越追着他跑,越把他捧到天上去了。”
苏时意抿紧唇,也觉得闻凝说的有道理。
确实不能太上赶子了。
不能惯他的毛病。
于是,接下来的一连几天,苏时意都没主动给殷延发消息。
仅在医院输了两天液,她就迫不及待地办了出院,胃病是老毛病,一天两天也养不好。再说,她还忙着香水门店活动的事,根本没办法浪费时间在医院里。闻凝再怎么骂她,也没拦住苏时意赚钱的一腔热血。
而就在苏时意忙得脚不沾地的这几天里,殷延,也是真的一条消息都没给她发。
倒是许恒瑞发微信来问候她的身体,苏时意礼貌回了,也完全没主动问和殷延有关的任何。
短信列表里,和殷延的那条消息框的最新记录定格在一周之前,几乎都快要长草了。
越是这样,苏时意就越告诉自己要稳住。
比比看,到底是谁先沉不住气。
活动日转眼及至,周末这天,阳光明媚刺眼,苏时意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
在化妆镜前收拾了快三个小时,她才满意起身,挑了一瓶桌上的香水喷在手腕。
是今天活动系列的主推款,名为“cleanslate”。
木质香调,前调是清新微辣的香柠檬混合中国特有的药香,轻微的苦涩后是香根草独有的清甜柔和,苦甜交织,充斥着独特的留白感和东方意象。
早上十点刚过,苏时意就已经到了柜台。八壹中文網
今天活动的主题聚焦在上次拾遗香水发布的系列,主概念是“取悦自己。”
拾遗香水这一系列没有区分男香和女香,想表达的概念就是,女性的喜好不应该受任何拘泥限制,香水和服饰都是一样,不为讨好任何人,也不为迎合任何一种审美,拒绝一切男性凝视,目的仅仅是取悦自己。
她今天穿的是某品牌的经典吸烟装,宽大的oversized西装,扑面而来的强烈中性风,没有刻意去展示女性的曲线,而是完全以自我的舒适感为主。
苏时意今天特意将头发盘在了脑后,露出修长白皙的雪颈,她的五官生得本就极艳,眼线在眼尾稍微勾勒拉长,那颗细小的红痣更添娇媚,一颦一笑都给人一种旖旎生姿之感。
小七见到她就开始嗷嗷乱叫:“时意姐,今天也太美太飒了吧,我要弯了怎么办!”
苏时意眼尾一挑,含笑瞥她一眼:“我平时难道就不美了?”
小七明明早就看惯了苏时意的颜,这会儿还是被她这一眼措不及防地电得七荤八素。
她真心实意地感叹:“平时也美,今天格外美。”
小七一直觉得,苏时意并不仅仅是皮相和骨相上的美。
长得漂亮的人数不胜数,但苏时意的身上,好像就是比其他人多出了那么一股劲儿,会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
是那种不服输的生机与自信,还有写在眼睛里的野心勃勃。
和小七打趣了一会儿,苏时意手机里就接到一个跑腿的电话,让她下去取东西。
下了楼才知道,竟然是一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玫瑰花。
殷子墨恭祝她活动顺利的花束早上便收到了,这一束她还真不知道到底是出自谁手。
昂贵的玫瑰中央还放着一张手写的烫金贺卡,字迹飘逸嚣张,只写了一个英文单词。
——congrats.
没有署名。
苏时意云里雾里地抱着那一大束玫瑰往电梯走,前方的视线都有些受阻。
眼看着面前不远的电梯门就要关上,她连忙加快脚步冲过去。
电梯里有人按了开门键,让苏时意刚好在最后一秒赶上了。
停稳在电梯前,她的气息还有些不匀:“谢谢啊——”
她把玫瑰花往下放了放,眼前视野顿时一览无余。
看清电梯里站着的人,苏时意顿时愣住。
几天没见殷延,他依然还是那副冷清倨傲的模样,一身西装革履,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禁欲气十足。
唯一不同的是,殷延的身旁,还站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人,面容温婉秀美,书卷气很浓,是一张经常出现在大荧幕上的脸。
是沈宜宁。
前几天被拍到和殷延一起出现在机场的那个斯坦福毕业的才女明星。
苏时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晾了他几天之后再见面撞上的竟然就是这样的场景。
两个人站在一块,郎才女貌,看起来确实很登对很养眼。
看来营销号也不是真的空穴来风。
合着她这几天的欲擒故纵都是在唱独角戏咯?
如此想着,一股火气倏地迎头而上,苏时意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
就在这时,殷延也抬眼看过来。
视线短暂交错,他微微抬了下眉梢,却没说话,目光不着痕迹地划过她怀里抱着的那束玫瑰。
见他毫无反应,苏时意抱着玫瑰花的手臂蓦地收紧,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
就是有一种头上绿油油的愤怒感。
装不认识她是吧。
还挺会玩啊。
见苏时意站在电梯外不动,沈宜宁露出一个笑容,柔声问她:“你不进来吗?”
苏时意猛然回过神,脑袋里嗡嗡作响。
进,她为什么不进。
她又没赶场子,该心虚的又不是她。
感觉到殷延的目光落在身上,苏时意心里冷笑一声,挺起胸脯地迈进电梯里。
然后,在沈宜宁和殷延中间的正前方位置,站定。
三个人的狭小空间里,电梯门缓缓关闭,气氛仿佛也跟着擦出了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