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句,苏时意彻底不敢动了。
玄关的冷光从头顶打下来,她也看不见殷延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度,淡淡的酒气萦绕在鼻尖。
苏时意忽然想到闻琛下午和她说的。
今天是殷延母亲的忌日。
说实话,她曾经猜想过,为什么殷延和殷家的关系那么疏离冷淡,为什么林沁晚会对殷延抱有愧意。
但是她没想过,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林沁晚当初有没有真心将殷延当成亲生孩子,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伤害和结果已然造成,不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殷延都是一个被她利用和伤害了的孩子,他何其无辜。
一个自己自幼当成母亲来看待的人,却毁掉了他唯一的家。
殷子墨可以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和和人生,殷延却不能。
而在殷家,同样都是儿子,殷延,就是那个不被爱的。
这样的日子里,只有他自己,在怀念他的母亲。
他又做错什么了呢?
心口像是被人紧紧纠起,难受得让她有点喘不上气来。
苏时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
因为..她好像和林沁晚是一样的人。
她们都一样过分。
一样..在骗他的真心。
苏时意的喉间忽然开始有些发涩,心情变得五味杂陈起来,那阵没由来的慌乱和愧疚,让她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慢慢的,他抱着她的力道终于一点点地松下来。
脱离了他的钳制,苏时意终于得以看到他的表情,她发现,男人眼里的晦暗情绪褪去些许,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清冷克制。
刚刚他流露出的脆弱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脑袋里乱糟糟的,苏时意深吸一口气,男人身上残存的体温还沾染在身上不曾散去,脖颈那一处依然灼热一片。
“你..喝醉了吗?”
“没有。”
殷延似乎没打算对自己刚刚的行为做任何解释,平静地拿过她手里提着的包装袋,转身往屋里走。
哪怕他再不想承认,可现实是,他刚才的的确确....
失控了。
看见他背影走远,苏时意回过神,甩了甩勒到有些不过血的手指,立刻抬脚追上去。
房子里还是和上次来时没什么区别,色调灰暗一片,她环视了一圈,发现没看到十一。
苏时意轻咳一声问:“十一不在家吗?”
他声线微哑:“送去做护理了。”
“哦....”
但她还是特意把前两天网购的狗粮带过来了。
苏时意抿了抿唇,刚想继续开口说话,就被殷延淡声打断。
“不早了,我让许恒瑞送你回去。”
听见这句,苏时意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赶人。
她才刚来!!
哦不对,刚才在门口被他抱了有一会儿了。
但是,刚刚还在门口把她抱的腿差点麻了,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
她看着男人冷漠的侧脸,有点生气,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明明有些人在某些时刻就是很脆弱,需要安慰,可他偏要冷着脸推开你。她甚至不明白殷延到底在跟谁较劲。
跟他自己,还是跟她?
还是说他刚才抱她那一下,并不是因为是她,而是因为她刚好在他最需要拥抱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了?
思及此,苏时意脱口而出:“那你刚才还抱我呢,不是喝醉了之后在耍流氓吗?”
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你要是不承认你刚刚是喝醉了不清醒,那你就是有企图。”
苏时意就站在那,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很倔地看着他,大概是今天不从他这儿得出个答案就誓不罢休一样。
“你不说,我今天就不走了。”
空气里,两人视线交汇,苏时意很有气势,不躲不闪。
客厅里陷入僵持不下的静默中。
殷延眼眸微眯,眸色逐渐深邃晦暗,让人很难辨出情绪。
片刻,他忽然抬脚走近她。
苏时意的背后就是墙壁,殷延的忽然逼近让她下意识退后一步,后背直接抵在了冰凉的墙面上。
男人的肩很宽,挡住了身后一部分的光线。
极富侵略性的气息突然袭来,苏时意呼吸一滞,怔怔地撞进他的视线。
男人的眼眸极为黑沉,没有眼镜加以掩饰时,目光好像变得更加赤.裸直接,压迫感很强。
刚刚拥抱时,苏时意其实还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
但是此刻,因为距离太近,殷延直勾勾盯着她看的时候,他那双生得极好看的眼睛里只剩下她的倒影,让人忍不住头晕目眩。
他的眸色依然清冷,但是那抹清冷的存在,却仿佛是因为克制着某种不该有的情绪...
譬如眼底最深处那抹欲.色。
.
苏时意被他盯得喉咙有点发干,有点没法呼吸。
下一刻,他狭长的眼尾微挑,莫名漫出几分轻佻,有点勾人。
他的嗓音漫不经心:“那你说,我什么企图。”
“......”
苏时意忽然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
刚才还能舌战群儒,现在直接舌头打结。
她抛出的死亡问题,就这么殷延轻轻松松一句话抛了回来。
男人身上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酒气,四面八方将她包裹起来,几乎侵略进了她每一处细胞和感官。
苏时意的心跳好像瞬间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剧烈得好似下一秒就能冲出胸膛。
就在她思绪宛如漂浮在云里的时候,殷延微垂下眼,视线慢条斯理地从她的眼睛,慢慢滑落到她的唇上。
明明他的眼里看不出多少情绪,可偏偏苏时意就是从里面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她的呼吸都下意识跟着屏紧,他视线所及之处,隐约有了发烫的阵势。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粘稠,让苏时意很难呼吸到一丝新鲜空气,保持清醒。
然而下一秒,她又听见殷延低声开口:“你今晚也可以不回去。”
“.......”
本来苏时意觉得,她今晚过来是抱着安慰他的目的来的。
现在看来,殷延好像不太需要安慰,又或者说,刚才门口那一个拥抱,或者是她的出现,已经将他安抚好了大半。
所以,他现在强得很。
城门即将失守的人彻底变成苏时意了。
不行,事情的走向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苏时意强迫自己镇定,深吸一口气抬起眼。
“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回去。”
顿了顿,她一本正经:“我出门之前好像忘关煤气了。”
“.......”
殷延静静地盯了她几秒,终于还是放下手,往后退了一步。
距离再度拉开,苏时意终于得到机会呼吸,脑子还是有点缺氧。
“对了,给十一的礼物放在那了。”
殷延扫了一眼放在地上的狗粮,问她:“我的呢?”
她不假思索:“那是狗粮,你不能吃。”
“........”
下一秒,苏时意才反应过来。
殷延好像问的是他的礼物。
顿时,她讪笑两声:“我忘记带了,下次再给你,我先走了啊拜拜。”
苏时意这人,平时看着不怕天不怕地。
关键时刻倒溜得很快。
玄关门砰得一声关上,殷延站在客厅里。
不久前还死寂昏暗的客厅里亮着光,苏时意带来的外卖袋还摆在茶几上,淡淡的菜香弥漫整个房间,驱散了刚刚的冷清寂寞。
属于十一的狗粮静静安置在客厅角落里。
女人身上的淡香似乎还残存在鼻尖,挥之不去。
忽地,他唇角微弯,莫名轻哂了声。
*
次日上午。
托殷延的福,苏时意昨晚落荒而逃,梦里都是殷延朝她逼近的身影。
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温度。
一寸一寸蔓延到她身上,无比真实。
而这个梦最让苏时意觉得羞耻的是。
同样的场景,梦里的殷延缓缓低下头时,她.....
竟!然!没!躲!
她更不想承认,梦里的她不仅没躲,甚至还..有点期待?
破防了。
这个征兆实在太不详。
苏时意心烦意乱地抱着枕头坐在床上,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打算拿手机刷刷视频转移注意力。
才刚打开某视频软件,就看见闻凝在评论区艾特了她一堆视频,苏时意像是批奏折一样,刚点开闻凝艾特的第一个视频,声音瞬间响彻房间。
“你惨了~你坠入爱河了~”
“........”
苏时意有点抓狂。
深井冰啊啊啊啊。
*
折腾了一早上,苏时意踩着点到了公司。
为什么她热爱工作,因为工作是最完美的转移注意力的办法,一忙起来,苏时意就彻底想不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她坐在办公室里,开始快速处理这几天堆积的工作。
以前的拾遗甚至没有人事部,筛选简历,选人,几乎都是苏时意一个人来。拾遗现在有了资金,很多岗位都空着,她早就计划着再多招些人才,前几天又亲自筛选了一批新人进来。
上午公司例会,会议室里的人头比上次更多了,隐约有了几分繁荣之势。
苏时意今天刻意往沉稳的方向打扮了些,穿了一身简约大方的米色西装,看起来非常ol。
她的眉眼细长,五官浓艳得带着些攻击性,不笑起来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气场很强。
以后拾遗香水的员工只会越来越多,苏时意必须要镇得住场子。
营销部的经理就是上周刚刚走马上任的,人是主动从其他大公司跳槽过来的,是个有着丰富工作经验的人材之一。
“苏总,您前几天录制的采访节目,昨天晚上已经发出去了,网上的反响非常非常好。”
闻言,苏时意倒是有些意外,昨晚她在殷延家,根本没怎么去看手机。
“哦?”
广告营销部经理激动地切换到下一页ppt。
网上的反响确实不同寻常。
拾遗香水的主打概念就是为女性而设计,在当前社会女性意识逐渐崛起的情况下,人们对独特小众的风格越来越追寻推崇,而香水行业在这方面仍有一处空白。
滑动页面,一小段采访视频播放出来,弹幕层层滚动,快到甚至有点看不清。
「网友a:视频里这个小姐姐真的老板啊!太年轻了吧,而且过分好看了,我是直接被封面绝美颜值吸引进来的好吗?」
「网友b:同楼上,被封面美颜吸引进来的,还以为是哪个新出道的女明星呢。」
「网友c:最近这个牌子的香水好火呀,概念好像也很有意思的样子,盲狙可行吗家人们?」
「网友d:视频里美女霸总姐姐不是说了嘛,可以去专柜试完再入,我不管我先冲了家人们!」
采访的热度这么高,对苏时意来说倒是意外之喜。
她不排斥用自己带来流量的手段,相反,万一她真能靠脸,还省了一笔广告费呢。
这时,经理又提议道:“我个人觉得拾遗可以趁着现在尽快趁热打铁,举办一些公益活动,利用到每一个能够在大众心里深度植入品牌的机会,拓宽知名度。”
苏时意和部门经理想的也一样,她早就有这个想法,而且前两天也联系了她和殷子墨常去的那家福利院院长。
经理看着苏时意欲言又止,“苏总,我最近听到的一点小道消息,说是樊俪香水那边,最近好像也打算做公益,打算捐赠的东西还不少,我们很有可能被她们盖住风头....”
闻言,苏时意神色平和,认真地看着她道:“樊俪捐的多,对孩子们来说是好事,我们也没必要事事都跟她们争出个高下,也分不出什么输赢。根据目前拾遗的资金情况,我们量力而行,尽可能做到最大限度的捐赠就好。”
经理看见她如此沉稳,心里顿时又多生出几分敬佩,越发觉得自己选择跳槽来到拾遗香水的决定没有做错。
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她却有了同龄人难得有的平和稳重的心态。
苏时意语调轻松下来,话锋一转道:“当然,在行业里,我们还是要打败她们的。”
她自信得游刃有余,笃定补充:“不仅是樊俪,还有其他人,我们要争的,是行业第一。”
听着她的话,经理也忍不住露出笑来:“我明白了,苏总。”
比起拾遗香水的薪资待遇和前景,其实真正吸引经理投简历过来的原因,也是因为之前在门店里偶然见到过苏时意。
有一个足够自信,坚韧,值得信赖的老板,才是一家公司最好的强心剂。
即便是刚刚起步又怎样,只要假以时日,最好的果实一定会属于真正用心的人。
*
下午,红彤彤的夕阳挂在天边,金灿灿的,像熟透了的鸭蛋黄。
苏时意今天从公司出来的很早,她提前让小七订好了鲜花果篮,打算去医院看望一下林沁晚。
在知道了殷家这些陈年旧事之后,苏时意再见到林沁晚,心情已经可以说是非常复杂。
知道了她曾经是怎样利用殷延之后,苏时意甚至不知道要用什么心情去面对她。
平心而论,林沁晚对她很好。
可是,她好像在潜意识里,更想和殷延站在一边。
但于情于理,林沁晚生病,她都得来医院探望。
可莫名其妙的,苏时意的心里又升起一股奇怪的愧疚感。
殷延和林沁晚之间,恐怕很难和解。
她只能祈祷殷延不要知道她今天偷偷来看望林沁晚的事。
因为苏时意自己的心里都觉得自己像个虚伪的墙头草,殷延恐怕就更会这么觉得了。
林沁晚昨晚才转出icu,清醒了没一会儿,又睡过去了,苏时意甚至没进去病房。
隔着玻璃,她能看到病床上的女人戴着呼吸器,形如枯槁,与上次殷家家宴的状态完全不同,仿佛生命的进度条在一夕之间被缩短了大半。
苏时意看不得这样的场景,总会让她想起自己的母亲。
世上最让人无能为力的,从来都不是生离,而是死别。
所以苏时意无数次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
至少,她的妈妈还活在世上,她还不是自己一个人。
她鼻尖蓦地有点发酸,不忍心看下去这样的情景,转头问殷子墨:“伯母的情况..还好吗?”
病房外,殷子墨身上的白大褂还没换下来,清俊的面容透着几分憔悴和疲惫。
因为林沁晚的病突然复发,他昨晚整夜守在病房外不曾合眼。
他的嗓音依旧温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目前已经脱离危险了,只不过后续应该就只能留在医院里化疗了。谢谢你愿意过来,时意。”
苏时意听见这话,也大概猜到了林沁晚目前的情况是真的不好。
她没再继续追问下去,殷子墨又说:“我送你回去吧。”
苏时意连忙道:“不用了,你医院工作这么忙,我自己回去就好。”
“那我送你下去吧。”
见殷子墨执意要送她下楼,苏时意推拒不了,只好答应下来。
两人并肩走进电梯,楼层徐徐下降。
这时,殷子墨忽然想起什么,温声开口:“对了时意,最近医院一直有点忙,也没抽出时间去福利院看看孩子们,之前让朋友在国外给孩子们带了些礼物,你最近有时间过去吗?”
苏时意:“没问题,刚好这周末拾遗香水要去福利院做公益活动,我顺道一起帮你带过去。”
电梯门打开,苏时意刚迈步走出电梯,视线盲区处,一个护士推着病床匆匆从拐角处冲出来。
“小心!”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猛地被身旁的殷子墨拉到一边。
苏时意今天穿的是8厘米的高跟鞋,一个重心不稳,人都有些踉跄,殷子墨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臂,两个人的距离骤然拉近。
他紧张开口:“没事吧?”
虚惊一场,苏时意吓得心跳还在加速,“我没事.....”
话音才落,她就敏锐察觉到,好像有一道冷凝的视线遥遥落在她身上,周围的气压忽然变得极低。
才刚抬起头,苏时意就看见一道颀长高挑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看清男人的面容,她呼吸都跟着一紧,刚才平复了一丝的心跳再次急剧跳动起来。
殷延站在那,微眯起眼,视线落在殷子墨轻握着她的那只手上,眸色沉得透出几分危险的气息。
顿时,苏时意脑子里嗡得一声。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