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
直到听见医生出来说没有生命危险了,苏时意的双腿终于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
后续的一切,殷延都已经安排好了。
孟锦书被从手术室推出来之后,就立刻转入了重症监护室里,病房也都安排好了。
殷延刚刚打完电话回来,折腾到现在,他身上的衬衫也微微凌乱了几分。
苏时意觉得他可能是有什么急事,从来了之后电话就一直响个不停,赶来的时候也很匆忙。
她微吸一口气,泛红的眼睛看着他,轻声说:“你如果有事的话,就先回去吧,我一个人留在这就好.....”
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其实苏时意心里竟然还有点....
舍不得他走。
“不走了。”
殷延把手机收起来,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牵着她往医院安排好的休息室里走。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太晚了,先去休息一会儿。”
苏时意张了张唇,本来想说不用了,可已经被他拉着走到了隔壁准备好的单人休息室里。
休息室里的布置很简单,只有一张单人床,床旁边摆了张折叠椅,一盏落地灯静静亮着。
苏时意爬到床上,看着旁边那张简陋至极的椅子,还有身下柔软的床,心里涌起莫名的情绪。
那椅子看着就不舒服。
可这是单人床,她总不能也让他一起来睡吧?
就在苏时意脑子里胡思乱想时,殷延走到床边,弯腰把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然后才把医院的被子给她盖上。
以至于苏时意紧贴肌肤盖着的,是沾染着他身上温度的外套。
他把被角给她掖好,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苏时意躺在床上,长发在雪白的被单上散落开,她眨着眼睛看他,眼尾那抹红色还没褪去,红痣缀在眼下,眼里盈盈水光,写满了楚楚可怜的脆弱。
也不说话,就只是那么看着他。
殷延心口动了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蹭了下她的眼尾,嗓音说不出的低柔。
“睡吧,我不走。”
苏时意的呼吸随着他的动作落下骤然停了一拍。
然而下一秒,他便克制地收回手,直起腰,走到那张折叠椅旁坐下。
见状,苏时意只好把刚才差点问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心里充盈着的情绪阵阵发着涨,是让她觉得陌生的,对其他人从没有过的一种感觉。
依赖感。
是她根本不该对他生出的感觉。
沾上枕头,那阵困意就来了。
身体透支的疲惫感成倍袭来,眼皮也越来越沉重,阻止着苏时意的大脑中两种念头继续拉扯打架。
她就那么沉沉地睡了过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时意慢慢睁开眼睛。
外面的天还没亮,她缓了几秒,等意识彻底回笼,便立刻转过身去。
抬起眼,就看见殷延还坐在那里。
折叠椅看起来并不舒服,他靠在那,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着,白衬衫黑西裤,依然清冷自持的气质,自带一种上位者的气场。
身上的白衬衫,晚上那会儿还被她攥出来些许褶皱,少了些平日里疏淡的禁欲感。
殷延连眼镜都没摘,大概也是累极了,靠坐在那也能睡着。
房间里光线昏暗,暖黄的光镀在他的轮廓周围,将他原本凌厉深邃的线条晕染得意外柔和。
顿时,心口忽然猛跳了下。
苏时意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走到他面前。
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他的脸上,看着他的长睫在眼下覆盖出的那一小处阴影,然后细细描摹过他深邃的眉骨,高挺的鼻,再滑落至他的唇上。
他的五官生得极好,挑不出一点缺陷。明明是一双多情眼,内勾外翘,却因为他冷淡又倨傲的性子,看起来更蛊人。
这么好看的眼睛,却偏偏看不见任何颜色。
心脏扑通着,一下一下,几乎快要振聋发聩。
莫名的,苏时意的心底生出一种奇妙的熟悉感来。
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苏时意微微弯下腰,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想帮他把眼镜摘了。
她尽量放轻动作,不想惊醒他。
就在苏时意刚想收回手时,殷延却忽然睁开眼。
摘掉眼镜之后,褪去那层伪装,他的眼眸幽深,所有情绪都被隐藏得看不出情绪,坠在深潭里,又像是能一下子把人吸进去。
苏时意还没回过神,下一刻,他就抬手扣住她的手腕,指腹微微粗糙的质感摩挲过她腕间细滑的皮肤,酥酥麻麻的感觉仿佛能蔓延至全身。
大概是刚刚睡醒,殷延的嗓音听上去比往常更哑了几分:“做什么?”
她的耳根不禁发烫,有点心虚地解释:“我..我帮你摘一下眼镜...”
话没说完,殷延眼神晦暗,抬手忽然一扯,两人的距离骤然缩近。
苏时意一个不稳,就这样措不及防凑近他,撞进他的视线里,被他幽暗深邃的目光紧紧噙着,近乎勾引似的逼视。
他的瞳仁漆黑,眸底倒映出来的只有她的影子。
休息室内狭小安静,光线昏暗缠绵,彼此温热的气息在相隔的空气里交织涌动,仿佛抽离了周围所有的氧气。
呼吸近在咫尺,仿佛有什么无言情绪在悄无声息浮动着。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急促响起,骤然打破此刻暧昧的气氛。
苏时意猛然回过神,声音细若蚊鸣:“电..电话响了。”
殷延终于松开她的手腕,眼神也再度恢复平日的隐忍克制。
苏时意终于微松下一口气,然后看着他拿起一旁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看清屏幕上的号码,殷延脸色微沉了几分。
等他从外面接完电话回来,苏时意就知道他必须要走了。
她把刚刚盖着的外套拿着追出去,急忙叫住殷延:“外套你还要吗?”
走廊里,问诊台旁值夜班的护士们纷纷往他们这里瞟。
苏时意被盯得脸热,殷延的表情却依旧淡然自若。
“先放在你那。”
他想了想,又低声补了句:“有事给我打电话。”
苏时意红着脸,尽量维持平静点头:“知道了....”
直到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耳根的热意依然萦绕不散。
手里的外套尚有余温,苏时意攥紧,许久才轻呼出一口气。
*
早上九点,孟锦书终于被转入单人的vip病房,脱离了危险期。
苏时意悬着的心终于松下来,她坐在病床边,用打来的温水沾湿棉签,轻轻给孟锦书擦拭着苍白干涩的唇瓣。
经过这一下折腾下来,孟锦书的身子更虚弱了,也让苏时意心里恍然生出一种感觉。
母亲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快没有时间了。
苏时意将用完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回身去握着孟锦书枯瘦的手。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妈,你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等我....”
她必须要尽快了。
有些事,也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
照顾了孟锦书多年的护工也早就来了,还带来了放在疗养院里的一些生活用品。
护工环视了一圈vip病房里的布置,一边用毛巾给孟锦书擦拭双手,忍不住开口:“时意啊,这都是你男朋友帮忙安排的吧。”
苏时意怔然片刻,才反应过来:“啊....他不是我.....”
护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苏时意,压低声音说:“这个是你男朋友让助理给我的卡,里面钱给的太多了,我真不能收。你放心啊,我肯定会好好照顾你妈的,不用你惦记这边。也告诉你男朋友不用担心,这钱你还是拿回去。”
苏时意愣愣看着护工手里的银行卡,半天回不过神。
原来他还做了这些吗?
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甚至连告诉都没告诉她。
她的指节蜷了蜷,嗓子有些发涩。
护工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孟锦书,心里升起一阵宽慰,语重心长地看着苏时意道:“我看你男朋友真是个值得托付的,昨天要不是转院及时,孟阿姨的情况,恐怕就真的撑不住了。”
说起来,她已经照顾孟锦书快六七年时间了,从苏时意上学的时候到现在,也算是看着苏时意长大。
以前苏时意还是孩子的年纪,就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超乎同龄人的冷静和沉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一次次闯着鬼门关,身边连个可依靠的人都没有。
那么小个小姑娘,多不容易啊。
还好,现在身边也终于有一个可以依托的人了。
苏时意垂下眼,嗓音很轻。
“是...多亏了他。”
*
中午过后,苏时意在医院吃过午饭,又跟护工叮嘱了几句,才放心离开。
她不能把时间都花在医院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走出病房,苏时意刚过走廊拐角处,就迎面撞上一道被人搀扶着的瘦弱身影。
视线骤然相对,看清面前的人,林沁晚也愣了下。
“时意?”
*
病房里,护士将房门关上,房间里只剩林沁晚和苏时意两个人。
修养了几周,林沁晚的身体总算好转了些,也可以简单地下床走动走动了。
没想到能刚好撞上林沁晚,苏时意抿了抿唇,轻声问她:“伯母,您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林沁晚笑了笑,语气却黯然:“好多了,就是不知道这次好了之后,还能坚持多久。”
苏时意连忙安慰道:“您别这么说,会好起来的。”
病房里陷入片刻的安静,林沁晚的目光静静看着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纠结片刻,林沁晚终于艰难出声:“时意,你和殷延.....”
起初听说苏时意和殷延走得很近时,林沁晚是不相信的。
可她最近隐约感觉到殷子墨低落的情绪,还有提起苏时意时的刻意回避,心里才起了怀疑。
而现在,苏时意对她的态度也不再像上次在殷家那样。
感受到她的疏离,林沁晚目光微动,似是已经猜到了苏时意知道了。
“他已经告诉把殷家的事都告诉你了吗?”
苏时意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林沁晚苦笑着,脸色苍白:“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下一刻,苏时意忽地打断她:“殷延他,其实之前来看过您,在您还昏迷的时候。”
林沁晚的眼里顿时升起一抹错愕。
“您可以愧疚,可以弥补,但这并不代表他一定要原谅。我知道我没权利去评判您当初的所作所为,但是....”
苏时意顿了顿,嗓音有些发涩:“殷延也是人,他也难过的。”
苏时意知道,殷延并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
林沁晚当初做出了那样的事,他也从来没有对林沁晚或是殷子墨报复过分毫。
所有的背叛和伤害,他都自己受了。
难道还要让他做到毫不介意地原谅,继续和他们相亲相爱做一家人吗?
太不公平了。
苏时意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
她站起身,朝林沁晚深鞠了一躬:“对不起伯母,以后我应该不能经常来看您了。”
她的语气虽柔,却坚定不移。
林沁晚愣怔地看着她,紧接着听见她嗓音清浅道:“希望您照顾好身体,好好养病,以后我会让助理把营养品送过来。”
她想和殷家彻底划清界限了。
林沁晚的身边,有丈夫殷宏镇,有殷子墨,他们是一家人。
殷延什么都没有。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站在殷延那边。
*
与此同时,殷家老宅。
清晨的天刚蒙蒙亮,书房内的气氛已经可以用肃杀二字形容。
殷宏镇脸色阴沉得可怖,视线瞟过殷延略显凌乱的衣衫。
即便他和这个儿子的关系自小就不亲近,可他却了解殷延的性子。
严谨,隐忍,从没有过任何不该有的想法和欲望。
可现在呢?
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火从心口升起,殷宏镇极力忍耐着,沉声问他:“有人说今天在医院里看见你了,你不是去看你林阿姨的,是为了那个苏时意,是不是?”
“殷延,我告诉过你,玩玩可以,但是其他的,我不可能同意。我就当你这几天是鬼迷心窍了。白熙前几天跟我说过,那个沈家姑娘不错,各方面都配得上你,至少门当户对,你和她订婚,临城的项目也会减少掉不少阻力。”
殷延面无表情地听着他说,轮廓冷硬分明。
殷宏镇又继续道:“至于苏时意,她曾经还是你亲弟弟的未婚妻,你跟她纠缠在一起不会有结果。消息我已经让人尽可能地压下去了,你以后和她保持好距离。养个情人我不会拦.....”
话未说完,殷延就冷冷掀起眼皮,语气听不出情绪地打断。
“您也说了,曾经。”
“你——”
没想到会从殷延的口中听到这样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殷宏镇气急起身,把手边的茶杯猛摔在地上,顿时怒不可遏。
啪得一声脆响,茶杯在殷延的脚边碎裂一地,飞溅的茶叶和水溅在他的裤脚上,满地狼藉。
殷延蹙了蹙眉,神情依旧平静漠然。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坐的这个位子,多少人虎视眈眈。唐家那个联合着吴建海,现在正想方设法地搜集你是色盲的证据。可你呢,上赶子把弱点全部暴露出来,我以前是怎么教导你的,你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殷宏镇把桌上一个信封打开,摔到桌面上,气得胸口不停起伏。
“你自己看看,自己好好清楚。”
殷延脸色不变,拿过那个信封打开。
信封里是几张照片。
从角度不难看出是偷拍的,照片上,极其浪漫的法式餐厅里,男人女人相对而坐,唐子骁唇角勾着笑,目光像看情人一样的缱绻。
这时,殷宏镇又冷声说:“我已经让人查过了,最近集团里已经不知道是从哪里出来的传言,已经开始有人散播你眼睛的事。她和唐子骁以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你怎么就断定她不会和唐子骁联手?”
殷延攥着照片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起了白,唇线也抿成一条直线,。
而他的神情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
殷宏镇又从办公桌上翻出一份文件,沉着脸扔到桌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还有,你真的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吗?”
“这个,你也自己看看。”
良久,办公室里只有轻微纸页翻动发出的窸窣声响。
直到感觉到殷延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眸色越来越暗,殷宏镇才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觉得他应该想通了,语气终于缓和几分:“殷延,如果你现在还有你从前万分之一的理智和冷静,就该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这句话像是劝说,也更像是警告和逼迫。
“离开她,再也别跟她有半点纠缠。否则以后危险的不仅是白家,还有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