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拾遗香水办公室内,苏时意正坐在电脑前研究苏氏集团的报表。
她要把苏政华财报造假的证据都一一整理出来,在下周的股东大会之前举报。但整理举报这种事她是第一次做,而且苏时意不是金融专业出身,做起来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这时,小七在外面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探出头来,笑眯眯的。
“时意姐,外面有人找。”
会客室里,苏时意看着面前的陌生男人,疑惑道:“请问您是....”
男人一身西装笔挺,夹着公文包,冲她微笑问好:“你好苏小姐,我是殷氏集团首席律师徐威,是殷总让我过来的。我还带来了国内最专业的审计团队,来协助您一起整理财务数据。有任何需求您都可以告诉我。”
闻言,苏时意微愣了下。
徐威她听说过,国内最顶尖的律师,每小时的咨询费贵到令人咂舌。
是殷延把人调过来的,供她随便差使。
他连这层也替她想到了。
殷延知道她要做什么,所以他给她提供了最有力的支持,让她可以大胆地放手去做。
这是苏时意第一次生出这样奇妙的感觉。
她好像...有人可以依靠。
“您放心苏小姐,像证监会和税务局提交举报的后续我会负责帮您处理好,不出意外的话下周就可以出结果。股东大会您可以照常进行。”
苏时意回过神,冲他笑了下,“辛苦你了徐律师。”
“没事,应该的。”
*
洛杉矶时间下午五点半。
处理完工作,殷延从酒店里走出来,点开和苏时意的聊天框。
这个时间,她应该还在睡觉。
下意识的,他又顺手点开苏时意的朋友圈。
有转发的拾遗香水的公众号推文,也有她平时自己的生活照,其中最多的风景照,就是海边。
她的朋友圈背景也是一样。
她很喜欢海。
半岛酒店门口,几个外国人走出来,为首金发碧眼的男人用英语主动问殷延。
“殷总,一会儿的酒局,一起来吧?”
殷延收起手机,用流利的英文回:“抱歉,我等会可能有些事。”
他思索了下,又问:“请问这附近景色最好的海边在哪?”
“景色好的海边啊,有一个看日落很不错的地方,只不过开车过去可能要三四个小时。”
男人一听殷延这么问,心里瞬间了然,调笑着问:“殷总是想拍照片给女朋友看吧,这次过来怎么没把女朋友一起带过来?”
听见女朋友三个字,殷延抬了抬眉梢,神情柔和几分:“她有工作,下次吧。”
一旁,沈宜宁站在合作方身边,听到殷延并没否认女朋友那个称呼,目光更是有一瞬间的碎裂,怔怔地看着男人英俊的侧脸。
他竟然要为了苏时意抛下工作应酬,开三四个小时的车去海边,就只是为了给她拍几张照片吗?
她这一趟专程推了国内的工作来到洛杉矶,就是为了能和殷延多一点相处的机会。
可直到现在,几天了,她连一点接近他身边的机会都没有。
犹豫片刻,沈宜宁咬紧唇,鼓起勇气,快步上前叫住他。
“殷总,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殷延脚步停下,转过身。
沈宜宁深吸一口气,“殷伯父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比起苏时意,我才是对你来说更合适的选择。我们家世相当,我可以成为你事业上最好的助力。”
“如果你真的很喜欢她,我们结婚之后,我不会干涉太多。”
沈宜宁心里想的一直很清楚,商业联姻而已,她只要殷太太的头衔。
包括她自己的父亲,在外面也是情人无数,有权有势的男人这样再正常不过,沈宜宁见惯了。所以哪怕殷延想把苏时意当情人养在外面,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殷延下意识蹙了蹙眉。
沉吟片刻,他终于淡声开口:“沈小姐,你没有必要这样自降身价,而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话音落下,沈宜宁一怔。
几秒后,她才慢慢理解过来他的话。
他的意思是,她应该拥有一段忠贞不渝的婚姻,而不是为了嫁给他,就去被迫容忍那些本就是错误的行为。
他没有任何婚内出轨的打算,也没有考虑过用联姻这种手段稳固事业。
他想要的,好像只有苏时意一个。
殷延抬眼看向她,嗓音冷淡。
“别侮辱你自己,也别侮辱了她。”
想到什么,殷延又停下脚步。
沈宜宁听见他低缓的嗓音从前方传过来。
“还有,合不合适,是我说了算。”
*
次日早上九点,北城。
苏时意还窝在被子里睡觉,就被床边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伸出一只手臂够到手机,拿到眼前。
是殷延打来的视频通话。
苏时意懵了一下,立马从被窝里坐起,整个人都清醒了。
大早上的,他给她打视频电话干嘛?
苏时意没接,第一反应就是跑到洗手间照镜子,顺了顺自己乱成一团鸡窝的头发,确保自己的形象不算太糟。
然后才爬回床上,接通视频。
电话接通,殷延垂眸看着屏幕里的人。
她应该是刚睡醒,没化妆,五官看着比平时更素净,下巴尖尖的,皮肤依旧很白,眼睛还半眯着,睡衣的领口有些大,露出她白皙精致的锁骨来,整个人倦得像猫似的。
看得他心口一软。
“伤口按时换药了吗?”
这一问,苏时意才想起自己忘了,工作太忙,她忙着忙着就忘了这事,回家倒头就睡。
看见她的表情,殷延就猜到答案了。
他不容置喙道:“起来换药。”
昨天她打秦芝的时候没收力道,伤口渗出的血全都浸在了纱布上。苏时意把手机随手一放,镜头一晃而过,被他看到了。
殷延脸色微沉,“手怎么回事?”
苏时意连忙将摄像头换了个角度,“没什么事,就是昨晚打狗来着,忘记用另一只手了。”
察觉到电话里的气压忽然低下来,她张了张唇,连忙又出声解释:“我下次肯定会小心的,昨天那是意外。”
对面没说话,苏时意心里咯噔一声,又小声试探:“殷延?”
几秒之后,殷延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终于无奈开口:“苏时意,你什么时候能让人省点心。”
她的指尖纠着被子,小声嘟囔:“你怎么说话像我爸似的.....”
当然,苏时意的这话只是一个比喻,苏政华从没像个父亲一样关心过她。
心口刚泛起一阵酸涩,苏时意就又听见他慢悠悠道:“你要是想这么叫,也可以。”
“........”
谁要叫他爸爸啊!!
苏时意耳根红透了,嘴上不认输地道:“你心疼的话就直说....”
话未说完,就被他淡声打断:“嗯,我心疼。”
苏时意瞳孔骤然一缩,没想到他突然这么直接。
三秒后,她回过神来,耳根瞬间升腾起一阵热意。
隔着手机屏幕,她对上殷延的视线。
他的眼眸黑沉,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现在似乎人在外面,隔着一层镜片,有橙黄色的光缀在他的眼底,摇曳晃动着。
视线交汇,仿佛有什么情绪在这一刻的对视中无声流淌着。
片刻,他又开口:“再有下次,就把你绑起来。”
殷延说这话时的语气漫不经心,却让人无法怀疑他话里的可信度。
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苏时意的心尖都跟着颤了下。
她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轻咳了声转移话题:“你现在在哪啊?”
他似笑非笑:“你猜。”
下一刻,殷延又说:“苏时意,抬头。”
她动作一顿,下意识应他的话抬头看向手机屏幕。
顿时,苏时意愣住了。
屏幕上,岸边空旷,是一望无际的海面,日界线和海平面碰撞在一起,像是有一桶橙黄色的颜料被打翻,碧蓝澄澈的海水滚滚而来,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击出细白的泡沫。
苏时意很喜欢看海。
和想养狗的愿望差不多,小时候放暑假的时候,总能听见同学说去海边玩。
她也很想去看看海,可孟锦书的身体不好,没人能带她去。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渴望。
看着浪花一朵朵地拍打在礁石上,生生不息,从不停歇时,就会带给她一种奇异的治愈感。
哪怕隔着屏幕,却依然给她一种身临其境的震撼感。
看着手机里神情怔然的苏时意,殷延的唇角勾了勾。
以前他从来没干过类似这样沉没成本极高的事。
开三四个小时的车,推掉工作应酬,只为了让她看一眼日落时的海边。
但是现在,他忽然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投资理论的成本和回报来计量。
殷延敛下眸,问:“喜欢吗?”
她眼睫颤了下,轻声答:“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
挂掉电话之后的半个小时,苏时意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是被下蛊了。
不然为什么半个小时过去了,她的心跳还是那么快。
就在这时,手中握着的手机忽然又震动起来。
苏时意摸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号码。
她蹙起眉,还是接通电话。
紧接着,就听见那头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和记忆里的慢慢重叠,撕开那段鲜血淋漓的记忆。
“请问,是苏时意吗?”
苏时意动作一僵。
“我是白熙,今天有空的话,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吧。”
*
咖啡厅最隐秘的角落里,苏时意握着咖啡杯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收紧。
几年没见,白熙的容貌变化不大,却肉眼可见的显出了几分年龄感,和曾经那个温婉年轻的女人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你真的长大了。”
看着对面坐着的苏时意,白熙苦笑了下,“阿延身边的那个女人,果然是你。”
苏时意看着她,只觉得讽刺。
她勾起唇,眼里的恨意怎么都无法掩饰。
“白熙,这些年,你还睡得好觉吗?”
第一次见到白熙,是在苏时意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的孟锦书刚刚住进医院,诊断出癌症,日复一日地化疗,虽然痛苦,但为了她,母亲还是咬牙坚持着。
住院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没什么人来看过她们母女,大概是害怕她们借钱,没人想来填这个无底洞。
直到有一天,病房里突然来了一个美丽又气质的女人。
她穿着大衣,拎着名牌包,笑起来时温婉又大方,一看就知道是出身极好,和母亲的病入膏肓全然不同。
她替她们交上了半年的住院费,每天来时都会给苏时意带精致的蛋糕点心,还会笑着去摸她的头。
后来,苏时意才知道,白熙是母亲年轻时的挚友。
因为白煦的出现,长年累月住院带来的经济压力总算得到了一丝缓解,母亲脸上的笑容也日渐增多。
有一天,苏时意放学之后回到医院,白熙正好在里面。
病房的门开了一条小缝,苏时意看见,母亲并没有躺在病床上,应该是被护士推去化疗了。
而白熙的手里拿着母亲平日记录香料配方的本子,翻看了几眼后,她就把本子放回了原处。
那时候的苏时意并没有意识到她在做什么,又或者是,她被白熙那副美丽大方的面庞欺骗得太深。
不仅是她没有想到,母亲也没有想到,白熙这样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也会做出盗窃配方这样卑鄙无耻的事。
又或许说,从一开始,白熙出现的目的,就是为了孟锦书的香水配方。
她利用了孟锦书的信任,毫不犹豫地盗取了别人半生的心血,冠上自己的名字,名利双收。
那天应该是苏时意最恨自己的一天。
她花了半个月零花钱买来的那瓶香水,竟然成了母亲的催命符。
苏时意至今都忘不了,那天,母亲倒在病床上,大滩大滩的血渍染红了雪白的床单,血腥味覆盖了香水的淡香,吵吵嚷嚷的医院里,她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一遍遍祈祷,祈祷孟锦书不要离开。
白熙欺骗了她们的信任,偷走了母亲呕心沥血的成果,用孟锦书研制出来的那瓶绿意,名誉双收,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能不恨呢。
白熙可以风光无限,孟锦书却只能整日躺在病床上。
这太不公平。
她要把拾遗香水做到最好,要告诉全世界,白熙到底对她们母女做过什么。
而殷延,是被白熙抚养长大的,应当继承了她很多的期望和心血吧。
既然白熙可以利用孟锦书的信任和感情得到一切,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利用白熙亲手培养出来的殷延,毁掉白熙所有偷来的一切。
一开始她害怕见到白熙,是因为害怕白熙太快猜到她接近殷延的目的。
时至今日,什么也瞒不住了,也没必要再去藏。
所有的恩怨都摊开在了明面上,而苏时意,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气氛陷入一阵死寂,几乎快要令人窒息。
有很多事,早就成了此生都解不开的结,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
白熙闭了闭眼,嗓音疲惫而无力:“你刻意接近殷延,是想借殷延的手让我身败名裂,替孟锦书报仇,对吗?”
“哪怕我们当初有任何恩怨,这都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为什么要把殷延牵扯进来?”
苏时意瞳孔微缩,面上依然不为所动。
她抬眸望向白熙,轻笑着道:“你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人,被自己最重视的人或事亲手摧毁。很有趣,不是吗?就像你当初在我和我妈最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最后把她推进地狱深渊的人也是你。你自己用过的手段,难道不该自己也尝尝是一种什么滋味吗?”
话音落下,白熙的身形重重一晃,浑身的力气仿佛被卸掉了大半。
静默片刻,她又沉重开口:“不管怎样,你都要报复我,你笃定了殷延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然后眼睁睁看着他落得一个大义灭亲的名声吗?你这样利用他,难道从始至终都对他没有过一点真心吗?”
苏时意的指尖倏地收紧,脸色不受控制地白了几分。
下一刻,她压下心口那阵钝痛,又抬眼看向白熙,唇边挽起一抹妖艳又讽刺的笑容。
她装得一副若无其事的语气,“真心?你既然已经猜到了我接近他的目的,再谈什么真心,未免太可笑了。”
话落,苏时意拎包起身,转身离开前,冰冷锐利的视线又直直射向她。
看着白熙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她的心里已经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白熙,等着吧。当初你欠我妈的,从现在开始,统统都得还回来。”
看着苏时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白熙缓了几秒,才转头看向自己身侧放着的手机。
通话中的页面,足足五分钟有余。
她心口微松,拿起手机。
“阿延,你都亲耳听见了吧。”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安静得仿佛无人在听,只剩微弱的电流声传来。
“她从来就没有对你有过一点真心,接近你也只是为了利用你来报复我。你呢,你还要继续犯傻下去吗?”
下一秒,忙音传来。
电话被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