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寒,落梅园的红梅将落未落。
房间里放了炭火,暖融融,倒是没有被屋外的寒流影响。薛嘉鱼将红锦鲤的最后一步绣完,回头去看旁边的姜氏。
“娘,酒酒绣的怎么样?”
薛嘉鱼乳名叫酒酒,还是父亲薛郢给取的,只因为薛嘉鱼年幼时喜欢喝果酒,薛郢很是疼爱,就取了这么个乳名。
姜氏出了神,没听见薛嘉鱼的声音。
薛嘉鱼无奈,又唤了一声。姜氏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布了笑意,“让为娘看看。”
绣帕上的两只红锦鲤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姜氏看着,担忧之色又浮现了上来。
薛嘉鱼自是知道母亲担心的是什么,便安慰道,“娘,京城有这么多的官家小姐,更何况还有个秦古梅,不一定能轮得上我呢。”
她说的轻松,但姜氏却更加的担心了。
宣召帝宋祁到了弱冠之年,前些日子,宣布了立后的消息。凡是京城官家小姐,都是有可能进宫成为皇后的。薛嘉鱼作为薛家的嫡女,自然也在被选的名单之中。
这本是一件高兴的事,但是这其中的曲折并不是寻常百姓能理解的——
世人皆知,如今的西越有东西两位太后,东太后是当朝太傅秦正之女,宣召帝五岁登基,她是垂帘听政的皇太后。而这西太后是宣召帝的亲母。西太后入宫前,曾是柳州知府的小女。当年先皇采选秀女,刚及笄的西太后被选入宫。
西太后年轻时,美满京城。进宫后也深受皇帝宠爱,不久后便怀上了皇嗣。然而西太后氏族并无别的后妃那般的背景,这个孩子不一定能保住。
孩子出生后,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就被带到了东太后处。东太后一生无出,但因为是秦正之女,身后是整个秦家,她才坐稳了这个后位。
东太后将宣召帝宋祁养在身边,视如己出。
后皇帝驾崩,东太后在一干皇位争夺中将宋祁送上了皇位,从此后,秦家在西越的地位越发的强势。
如今宣召帝立后,秦家肯定千方百计想将秦正的嫡亲孙女秦古梅送入宫中。
“娘,这皇后之位不一定能轮得上我们薛家,秦太傅的嫡女可是当朝的东太后。薛家必然会将秦家女送入宫中,来巩固如今的地位。”薛嘉鱼安抚着母亲,“如今秦家忌惮我们薛家,为了遏制薛家在朝中的势力,东太后会想方设法的阻止我入宫。”
听着自家女儿的分析,姜氏面上缓和了许多。她轻拍着薛嘉鱼柔嫩的双手,“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须臾,外间传来脚步声,是薛郢下朝回来了,周身寒气逼人,姜氏赶紧让丫鬟上了热茶。
“老爷,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姜氏问。
薛郢放下茶杯,叹着气,“夫人,明天得空,去观月庵求一纸平安福吧。”
“怎么了?”
薛郢接着说,“立后的事已经定了下来,酒酒及笄后入宫为后,恐怕现在诏书已经出了皇宫。”
薛郢的一句话,犹如春后惊雷,让薛嘉鱼和姜氏措手不及。
薛嘉鱼稍稍退后一步,脸色微白,“爹,已经定下了吗?”
薛郢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最终还是点了头。
姜氏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老爷,酒酒这要是进了宫,那真的是凶多吉少了。老爷,你想个法子让皇上退亲成吗?”
且不说宫里还有虎视眈眈的东太后,就是那嫔妃们的争宠也让人不寒而栗,后宫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姜氏族中也曾有过适龄女子入宫,但是却没有能活着回来的。当年姜家三人进宫,只有一人被封为妃,诞下一名公主。其余两人到如今也不知道去向。
那时候姜氏还小,却深知皇宫险恶。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是自己的女儿也走到了如今的这一步。
薛郢叹气,他也不想将女儿送进深宫之中,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天子之命不可违,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岂能不遵守?
姜氏红了眼睛,“老爷,妾身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薛郢拍了拍姜氏的手臂,他何曾不是?如今的形式,皇帝是断不会立秦家之女为后,算来算去,也只有他们薛家的女儿有这个资格。他叹了口气,“圣旨过不了多久就应该下来了。”
正说着,府中的小厮就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一股脑的喊着,“老爷夫人,宫里的太监来了,在外宣旨呢。”
薛郢重重的叹息一声,罢,这一天迟早回来的。
薛家一族都穿戴好去外面接旨,就连老太太也出来了。
来宣旨的是太监总管来福,他宣读完立薛家嫡女薛嘉鱼为后的圣旨后,薛家三房的神情各不一样。
薛郢心情复杂的接了旨。
来福笑道,“恭喜薛大人了,奴才这就回宫给皇上复旨。”
“公公慢走。”薛郢心中苦不堪言,面上撑起一抹笑,又给来福赏了一些金银珠宝。
来福走后,安静的薛家再次热闹起来。老太太赶紧拉着薛郢问,“阿郢,皇上真的要立酒酒为后了?我老婆子没听错吧?”
薛郢摇头,“娘,是真的。”
老太太满脸笑容,又去拉薛嘉鱼的手,“我们家酒酒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如今薛家也算是皇亲国戚了,这走出去,谁不得高看我们薛家?今日高兴,一会儿多让厨房准备两道菜。”
她顿了顿又道,“明儿我就去寺中还愿,我们薛家也要出一个皇后了。”
薛嘉鱼被老太太拉着,面上笑容有些僵硬。
薛郢心下叹了口气。
后宅哪知皇宫险恶,世人都说,薛家走了好运,但是他们哪知,这是将我儿送入火坑啊!
——
今日早朝下的早。
宋祁跨上金銮殿外的鎏金马车,摆驾了玉藻宫。宋祁端坐在金銮轿中,面若寒冰,薄唇紧抿着,一双星目沉得可怕。
随行的太监宫女们大气也不敢出。
先帝驾崩后,西太后就搬到了玉藻宫,吃斋念佛,贴身的宫女就只有两人,偌大的玉藻宫显得更加清冷。门口的小宫女见宋祁来了,连忙跪了下来。
宋祁没理睬,径直走进玉藻宫内。
西太后这会儿已经用完早膳了,这会儿正在祠堂里做早课。听到屋外有声音,西太后睁眼,在宫女的搀扶下去了大厅。
“母妃。”宋祁恭敬的行礼。
“皇上来了,坐吧。”西太后面上出现柔和的笑意,“怎么上母妃这里了?可是朝政上遇到了什么问题?”
毕竟是亲母子,宋祁也难得语气柔和了起来,他点头,“母妃,今日在殿中,朕已经宣布了立后人选。”
西太后一愣,随即笑笑,“定下来就好,省的那些王公大臣催促,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立后了,先皇像你这般大的时候,都有两个皇女了。”
她顿了顿,又问,“是那家小姐?”
“薛国公薛郢的长女薛嘉鱼。”
“薛家的姑娘哀家倒是听说过,家世品学容貌都没得说,做你的皇后倒也合适。”西太后说道,脸上出现温和的笑.
西太后说的,宋祁都一一应了下来。
“你这几年不立后,不纳妃的原因,哀家自是知道,秦家千方百计的想将秦家女送进宫,其目的,哀家也是知晓的。”
要想牵制住秦家,这后位只有薛家女合适。
“母妃说的是。”宋祁眉头松开。
“哀家听说,那薛嘉鱼是个有福气的人,刚出生那会儿,病了两年的薛家主母竟然好了起来,想必进宫后,这份福气也能带给我儿。”西太后的氏族在西越算是小门小户,自然西太后也撑不起宋祁来。
宋祁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喜悦之情。就算那薛家女再怎么好看有福气,那也只不过是他要娶的一个女子罢了,他并不在意。
第一章【二房】
薛家有三房,薛郢是大房,如今整个薛家皆是由大房撑起来。二房薛邱也在朝中混了一个小官职。薛邱并非老太太的儿子,是庶出。三房薛宁倒是跟薛郢一母同胞,但是薛宁游手好闲,整日沉迷诗词歌赋。
大房这边出了薛嘉鱼这个嫡女,还有嫡长子薛明修,次子薛明斐。
薛明修弃文从武,拜了名师,学了些真本事,如今是朝堂上的中郎将。前些日子,江州发生了一些乱民,薛明修被宣召帝派了出去。
与哥哥薛明修相比,薛明斐完全就是个文官,任中侍大夫,在家族中排名老三。
二房薛邱,娶妻程氏,美妾三名,共生有一子两女。
大儿薛明让,祖中排名老二,称为薛二郎。女儿薛玉琦,未及笄,族中亦排第第二。还薛邱还有一女,乃妾氏张姨娘所生,取名为薛无双。
而三房薛宁至今还未娶妻。
如今薛府中出了这么大的喜事,二房是个闲不住,宣旨太监来福刚刚离开,程氏便拉着小女薛玉琦和妾氏所生的薛无双便来了长月院。
长月院是薛嘉鱼的院子。
因为今日的喜事,老太太特地多调了三个丫鬟过来服侍。
这会儿薛嘉鱼心里已经放了下来,坐在窗前看那株即将凋谢红梅。丫鬟折叶从外面冒冒失失的跑进来,被芳蕤训斥了一句。
“冒冒失失的。”
折叶赶紧低下了头,“小姐,二太太带着二小姐和三小姐来了。”她是今天才提上来的丫鬟,做事总是不如其他下人那般麻利。
不过薛嘉鱼也没在意,她收回了神,点头,“我知道了。”
打发了丫鬟下去,芳蕤开口了,“小姐,二太太这会子来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芳蕤是薛嘉鱼的贴身丫鬟,从小服侍到大的。
薛嘉鱼笑了笑,没说话。接着从屋外走进来三人,走在最前方的就是程氏,她穿着绛红色马面裙,外面套着素色外衫,头上戴着金步摇,走起来丁丁作响。身后两名淡粉色襦裙的女孩儿就是她的女儿,薛玉琦和薛无双。
“二婶。”
“前些日子,漪秀坊送来了几匹绸缎,我寻思着,玉琦和无双都穿不完,就给你送来两匹,”她面带笑容,一副慈母模样,“听说这颜色正是京城小姐们喜欢的,我寻思着你也会喜欢。”
“二婶客气了。”江知微微欠身。
薛玉琦和薛无双面上神情不一,薛无双年龄小,东张西望的。而薛玉琦面上始终保持着淡笑。
芳蕤端上了新泡好的茶,偷偷的打量了一下程氏的神色。
在薛家大院里,底下的丫鬟小厮们都不太喜欢程氏,尖酸又刻薄,当着人一套背着人一套。就连老太太也不喜。
“说起来,鱼姐儿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出生后,老太太的病就好了,如今又被立为皇后,这可真让二婶羡慕。”程氏仔仔细细的端详着薛嘉鱼,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女儿样样都比薛嘉鱼好,“也不知道我们玉琦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等福分。”
如今薛嘉鱼成了既定的皇后,其实对薛家后宅来说也是好事。看在堂姐是皇后的份上,薛玉琦和薛无双的亲事都要好一点,可供挑选的人也就多了。
薛嘉鱼打量了一眼一旁安静的薛玉琦,笑了笑,“二婶说笑了,二妹妹福气可比我好的太多。”
薛嘉鱼十三岁时,被送入了观月庵,在那里待了一年,如今才回府。至于原因嘛,就连二房的人都不知道,他们所知道是薛嘉鱼生了重病,送到观月庵修养一年。
程氏听这话,眉眼上的笑更加浓烈了,她拉着自家女儿的手,“你进宫做了皇后,以后可得多帮衬帮衬你二妹妹,在亲事上还得劳烦你了。”
薛玉琦抿唇不语,低着头的样子,顺恭极了。
“二婶客气,不知道二妹妹的亲事定的如何了?”薛嘉鱼问,没有直接就应了程氏的话。
程氏摇头。
“那二妹妹是有心仪的人了?”
“这……”
薛玉琦倒是红了脸。
薛嘉鱼瞟了眼薛玉琦,大抵是明白了,她笑了笑,“祖母一向疼爱小辈,一定会为二妹妹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程氏面上的笑容僵住,“这倒也是。”
程氏在薛嘉鱼这里坐了一会儿,便带着薛玉琦离开了。薛无双年纪小,贪恋长月院里的糕点,不想走。程氏也不管她,和薛玉琦先走了。
薛无双看着程氏离开的背影,粉唇嘟起,“大姐,二娘心眼可坏了,刚刚在路上,二娘还对二姐说,以后二姐的亲事全靠你了。”
薛嘉鱼弯了唇,伸手揉了揉薛无双软软的发髻,“好,大姐知道了。”
……
薛玉琦被母亲程氏拉着,她甩开程氏的手,“娘,我们干嘛要放下脸面去祈求薛嘉鱼?我的亲事,用不着她操心。”
程氏和恨铁不成钢,戳着她额头,“你知道什么?薛嘉鱼是既定的皇后,以后我们薛家就是皇亲国戚,那宁国府的焕哥儿才会心甘情愿的娶你。你以为娘愿意巴结大房?还不是为了你?你爹在朝中就是个六品官员。人家宁家为什么要娶你?还是不得看在薛嘉鱼的份上。”
薛玉琦被母亲这么一说,瞬间偃旗息鼓。
那宁国公的嫡次子,俊美无双,当初在花会上,薛玉琦瞧上了一眼,便喜欢上了。
“我说的你可懂了?”
见薛玉琦不为所动,程氏又问了一句。
“懂得,”薛玉琦抱着程氏的手臂撒娇,“孩儿怎么会不懂,今后娘说什么,孩儿就做什么。”
程氏松了一口气,“走吧,先回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