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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湖大营内
“王爷,粮草被烧,挽救下来的一小部分,就算从明日起,士兵每日的粮食减半,顶了天也就能撑三四天。”手下副将禀告道。
白宗胥斟酌道:“王爷,眼下我们极为被动,我这有三个应对方法,王爷可要听一听?”
魏清离双手后附,立于沙盘前,抬首看向白宗胥,示意他讲下去。
“第一条路,我们举全军之力,攻打燕都城,三四日内攻下燕都,粮草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魏清离还未说话,徐言便已面露难色地开口道:“若是之前,还有可能。”如果攻不下,第四日之后,东湖近二十万大军吃什么?
举全军之力继续攻燕都城,颇有破釜沉舟之势,就是魏清离也不一定敢赌。
白宗胥当下便明了徐言未尽之意,如今,北川军中多了那位白姑娘。
他虽未与那位白姑娘正面交锋过,可也从旁听到不少关于白姑娘的传闻。单单独自率领西楚军将北戎军打得缩回皇城,乖乖交出战马这一条,想也知道,实力不容小觑。
更何况,还有与倾雪比武一事在前。倾雪虽说性子有些骄纵,但好歹也是经三叔公亲自教导的,改良过的一字长蛇阵都没将此人困住,还被破了阵法。
昨晚这一出,让一贯无欲无求的他,也被那冒充他白氏一族的姑娘给激起了好奇心,跃跃欲试地想要与之比试一番阵法和谋略。
“第二条路便是往东湖方向撤退,先回国休整,军队不可一日无粮。如今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攻城机会,也错过了剿灭北川军最好的时机。”
撤军,回东湖——莫说是他东湖王爷不甘心,徐言都不甘心。几个月都打了,眼看裴稷生死不知,北川军乱作一团,现在撤军,是真的意难平。
“第三条路,我们可以南下夺下江南最大的粮仓——嘉南粮仓。嘉南粮仓离燕都并不算远,行军三日就到了。”
徐言眼前一亮,但又有些犹豫:“夺下粮仓,如何夺?强攻突袭,粮仓易夺,但此举无异于和江南为敌,江南又与吴中结盟,东湖若是这么做了,便是四面树敌。”
白宗胥缓缓开口:“江南与吴中结盟,无非是想求个安稳,确保在这乱世之中,有立足之地。既然江南可以和吴中结盟,那为何不能和我东湖结盟?论兵力,我东湖更胜一筹。况且,这继位的吴中王不过十二三岁的光景吧?吴中本身朝堂都不稳,江南与之结盟,是否能达到李南熙预期的效果?”
“我东湖若是放低姿态,主动请求与江南联盟,护江南周全,作为回报,需暂用嘉南粮仓的粮食度过眼下难关,李南熙未必不会答应。”
“同时,我们可以收买江南朝堂之上说得上话的老臣和李南熙身边亲信,替我东湖促成此事。”
魏清离有些意动,正在此时,白倾雪突然出声道:“其实,不用如此麻烦,我倒有个法子可以试试。”
“我与如今的梁国皇帝李泓……是旧时。他曾与我说过,我若想见他,可以在南城门外放风筝,他若是见到,必会出来与我相见。到时,我可以劝他想办法命令守将,打开城门——”
“不行!倾雪,李泓那厮对你什么心思,你难道不清楚么?我不允许你再牺牲自己。”楚曜没等她说完,直接打断。
魏清离的视线移向白倾雪,带着审视和打量。
白宗胥本能觉得他的眼神不善,仿佛倾雪便是那待价而沽的货品,他试图转移话题:“倾雪,休要胡说。那李泓乃梁国皇帝,哪里会傻到为你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白倾雪想反驳说,他又不是没干过这事!以他对自己的迷恋,她能骗他第一次打开城门,就能骗他第二次打开城门。
只不过两年多前,梁国城门被破之后,他曾来找过她,想让她跟他一起远走高飞,被她严词拒绝了。当时她认定楚曜是她的真命天子,瞧不上李泓唯唯诺诺,毫无建树,只想与他彻底断了关系,所以说话有些难听。见李泓听完她所说的话,如丧考妣的模样,她就一阵倒胃口,恨不能以后都不要再见到他,免得他又纠缠于她。
可没想到,她竟然还有求他的一天。
她以为师哥有多了不起,搞了半天,粮草都让人烧了,想的三个主意,都不尽如人意,为了能让魏清离高看她几分,她便又想起了李泓。
这些日子以来的接触,已经足以让白宗胥有些了解东湖王魏清离是个什么性格。他那位小师妹实在太过任性,虽然楚曜没了西楚王的身份,但她既然已经和楚曜在一起了,那就从一而终吧。可眼下她显然对魏清离更感兴趣,魏清离不是楚曜,哪里是她能驾驭的。
别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果然,魏清离顿时来了兴趣,联系之前,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两年多前,燕都南城门久攻不破,后来还是西楚王不费吹灰之力,派了细作混进了燕都城,才把城门打开的,其中可有白姑娘的功劳?”
白倾雪见他柔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羞赧道:“王爷猜的没错。”
“那就有劳白姑娘施以援手,助我、助我东湖大军,早日拿下燕都城,魏某自是感激不尽,白姑娘若是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为了东湖大军存亡,魏某自会答应的。”
魏清离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白倾雪倏然抬起头,眼里带着些许兴奋,他还是头一回这般和气地与自己说话。
果然,他对白昭颜另眼相看,也不过是因为她冒充了白氏的身份,有利用价值罢了。但她相信,终究有一天,魏清离会明白,真正能帮助她的,不是白昭颜,而是她白倾雪——真正的白氏一族。
楚曜心中暗恨不已,自打他失去西楚之后,倾雪对他的态度便越发敷衍了,有时候甚至不加掩饰地深情望着魏清离。而又在他将要爆发时,安抚他说,如今他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而魏清离转而又面向白宗胥,安抚道:“既然倾雪姑娘有这等法子,不如我们先试上一试,若是不行,再听白先生所言用第三个法子。”
白宗胥只得点头应下,神情晦涩难懂。所以说,两年多前,倾雪就卷入了五国叛乱之中了?而且最关键的两国燕都南城门大开,就有她的手笔。
倾雪是否明白,梁国先皇虽优柔寡断,也并非明君,可却是个仁慈良善之人,梁国旧臣之中,仍有不少誓死效忠原梁国皇朝之人。若是被那些梁国旧臣们知道了此事,她的下场会如何?五国又又谁会护她?白氏哪里护得住她。
楚曜好心替她掩饰下来,也就罢了,她还眼巴巴地将此事捅出来,利欲熏心,为了能在魏清离面前表现一二,实在愚不可及。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刚亮,被玄甲军和北川军折腾了一晚,遭受粮草被烧打击的东湖军刚要就着盔甲眯会,北川军那边开始擂鼓了。
人北川军还想进攻!
昨晚那是小股小股部队的偷袭,今早这是郑重其事通知东湖军了,我准备开打了!
东湖军不胜其烦,捡起地上的兵器迎战。白宗胥也被吵醒,一晚没睡,一早又被拉着爬上了瞭望台,准备布阵迎战,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不好了。
等东湖军这边阵法摆好,全线推进,进攻之时,北川军那边的兵器才刚刚和东湖军交接上,没打上一个回合呢,人家就跑了!骑兵趋马跑,步兵跑得也不慢!迅速往后撤,撤回到了盾牌兵后面。
这是什么情况?
等到东湖军刚撤回自己大营,北川军那边又开始擂鼓了,又要进攻了!
等他们布完阵,一交接上,北川军又跑了!
来回几次,光白宗胥上上下下瞭望台,就爬得够呛,连连咳嗽,小童在旁不住地抱怨,“有她这么打仗的么?她这是折腾谁呢?公子你这身体都快被她折腾坏了。”
白宗胥看着远远的,对方大军的后方,那个被包围在中间的白色身影,苦笑,说不定她就是想折腾他。
而两军开战时,白倾雪也没闲着,已经找到一处安全之处,开始放风筝。
她也不确定李泓能不能看到她放的风筝,可他一傀儡,平日里也没什么政务要处理,想必是有大把空闲时间的,偶尔抬头,看到风筝也不稀奇。
她从早上放到中午,期间,她稍作休息了下,原本想回东湖营帐用膳,可还没进营帐,就闻到一股扑鼻的肉香。
循着味儿而去,就见打了一上午,不对,是逃了一上午的北川军已经露天架锅煮肉了,就与她东湖军遥相望。那香味,馋的同样来回跑了无数次,布了一上午阵的东湖军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偏他们的粮草昨晚都被烧了个干净,今日开始,每个士兵的粮食都减半,更别提有肉腥味了。
今日一大早又被北川军这么一番折腾,布阵、来回跑动,早就饿得不行,中午还不能吃饱,各个耷拉着脑袋,精神不济。
北川军席地而坐,在对面大块吃肉,大口喝汤,他东湖军看着手上薄得近乎是水的米粥,食难下咽。
肚子好像更饿了!
吃饱了饭,北川军又来进攻了。
你要是不搭理他吧,谁知道下一刻,他们会不会真的就攻上来了!
哪怕知道是狼来了,可东湖军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而白倾雪又放了一下午的风筝,放的她心里直抱怨李泓,若是他今日没见到风筝,今晚不想办法出来见她,她以后都不理他了。
偏偏一直到了晚上,风平浪静。
而此刻身处皇宫内殿的李泓看见风筝了么?他自是见到了!因为他平日也没别的事做,就天天坐在大殿前面的台阶上,数着蚂蚁玩。
一抬头,看到风筝,自是稀奇,还拉着苏玉苏公公的袖子指给他看。
苏公公嫌恶地甩开他的手,垂眸,正好看到他湿了的裤子,面无表情对身后的小太监道:“皇上又尿裤子了,还不赶紧伺候他进里头梳洗。”
“又可以玩水了,我要玩水!”李泓帽子歪戴,拍着手掌,那表情似是两三岁的小童。
自打上次苏玉知道李泓之前的所作所为之后,他便对李泓没了感情,心底只有恨意。那次李泓受凉后发热,虽然裴稷允许他找太医,可等太医来到李泓的寝室,发现皇帝并不在内,太医询问伺候的小太监们,也都说不知道,连贴身伺候的苏公公也不知。
他们这些人找了一夜的皇上都没找到。
第二日,皇上又神奇地回到了寝室内,身上已是烫得不行,还伴随着痉挛抽搐翻白眼,眼看不好了,结果愣是让太医们死马当成活马医,给救活了。
但从那以后,李泓便傻了,傻到大小便都不知。
梁国的旧臣们惋惜不已,他们原还想着梁国有重建的一日,李泓平日里虽然行事荒诞,又胆小如鼠,但好歹梁国皇室里还有这么个继承人。如今,看李泓那样,是什么指望都没了。
这时,苏公公的旁敲侧击便来了。
但凡来探望过李泓的梁国旧臣们,都被苏玉暗自删选了个遍。他察言观色,极尽试探,心中有了计较——哪些旧臣还是忠于他梁国的,哪些旧臣不过是来看热闹的。
忠于他梁国的旧臣,临行前,他总会暗示一番,这梁国皇室除了李泓外,可还有位嫡公主,公主慧质兰心,有勇有谋,绝非凡人,先皇生前曾多次赞叹不已,只是可惜如今下落不明,可惜可惜了。
对于那些来看热闹的旧臣们,苏玉便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让那些人心理上得到了大大的满足,谁也不曾怀疑是他这个大忠仆对李泓下的手。
还没撑到傍晚,东湖军已经饿得不行,速度都慢了下来。
徐言见状道:“王爷,这样怕是不行,还没等北川军真正打来,士兵们都得饿死累死。而且——”徐言转头看向病怏怏的白宗胥,身子都快坐不直了,“这要是再来一下,白先生的身体,怕也撑不住啊。”
白倾雪此刻也不敢说话了,她放了一天的风筝,也丝毫不见城门内有任何动静。难不成李泓真的被她之前的话给伤到了?故意不来见她?
魏清离将白宗胥、白倾雪和楚曜清退之后,面对徐言,他才轻声道:“我想见她一面。”
徐言瞪大眼睛:“王爷?白姑娘如今站在北川阵营,摆明了是敌非友。而且若真如白先生所言,他与白倾雪才是真正白氏一族后人,那白姑娘又是何身份?”
“王爷可曾想过,白昭颜白姑娘一出现,便一直在暗示我们,她乃白氏族人。之后,她更是与吴中、江南都有了联系,最后又站在了北川阵营,转身收服了西楚,我总觉得白姑娘此人身份不一般,她究竟有何目的,我们还不清楚。她是否一心想辅佐裴稷上位?”
“擂鼓——叫阵,我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