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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阳王府这边没有等到皇帝的收回成命,反而被告知,苏贵妃思女成疾,已卧病数日,望永宁公主尽快回京。
这一来一去,外加慕容元姝那犹如惊弓之鸟般的举动,陆洵终是察觉到不对劲了——京师那边的反应太过耐人寻味,就像是非要他与慕容元姝回去一般。
而京师迟迟等不到回信,不单单慕容元姝的消息断了,连派过去的传旨太监也没了消息。
双方僵持半个月,眼见再对峙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反而会给淮阳王府更多时间准备,慕容弘德终是忍不下去了。
第二日早朝,在皇帝的授意下,丞相一派弹劾淮阳王陆洵的奏折,如纸片般飘洒到了皇帝面前。
从欺罔之罪,到杀人之罪,从拥兵自重到谋逆之罪,从僭越之罪到专擅之罪……自聂相开了个头,随后,文武百官,纷纷响应。
整个朝堂之上,简直就变成了淮阳王的批斗会。
一整个上午,洋洋洒洒地说不尽,新旧两任淮阳王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听得一旁的韦琨也义愤填膺,难掩怒气。
这若所说属实,淮阳王位高权重,又深受皇帝器重。他身为武将,不思忠君报国,竟存了叛乱之心,其心确实当诛。
“啪——”皇帝手中的奏折飞出,气得双手都在颤抖,脸色更是阴沉得可怕。
原本还在卖力细数淮阳王罪行的文武百官纷纷下跪叩头,噤若寒蝉。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随即,新旧两任淮阳王的诏罪书被贴了出来,在全国各地公告、散布。
皇帝下令,由定西侯韦琨领军,前往岭平,将淮阳王陆洵抓回京师,再做定夺。
其实哪有什么再做定夺,抓回来就是死路一条。这事板上钉钉,淮阳王府完了。
只是话说得委婉些罢了,淮阳王府不是寻常官员,乃是开国功臣,又是唯一的异姓王爷,捉回京师,再将证据一一列明,不过是为了显示皇帝的公平。
皇帝知道,陆家人也知道!
此番若是被抓回京师,必是尸骨无存。与其这样,还不如放手一搏,兴许还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虽然陆洵准备得并不充分,但自他父王那时起,便已经防备着皇帝这手了,实力也不容小觑。
这些年,累积下来,囤了不少私兵和兵器,自是不会束手就擒的。
等到韦琨带兵抵达岭平城下时,看到的就是让他投鼠忌器的一幕——永宁公主慕容元姝被五花大绑地推到了城墙上。
“陆洵,皇恩浩荡,赐你陆家淮阳王封号,享岭平封地,爵位世袭,世代都享荣华富贵,你竟不知感恩,犯下诸多滔天大罪,你如何对得起圣上的信任!”
“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我劝你速速放下武器,打开城门,放了永宁公主,出来投降,圣上说不定还能对你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呵……网开一面?从轻发落?他不就等着我陆家造反么?处处防着我陆家。如今,我便遂了他心愿!”
陆洵冷哼一声,看了眼身前抵着的人道,“我说,怎么突然就将这贱人赐婚于我了,原来是慕容弘德派来的奸细。”
“没有,我不是!”慕容元姝蓬头垢面,面色凄楚,她神情恍惚,竟一时分不清是现世还是前世。
“不是你是谁?你嫁过来之前,一切无恙,你嫁过来不过数月,慕容弘德那老家伙就开始对我淮阳王府动手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敢说那诏罪书上的每一条罪名都是我淮阳王府做的?你们父女俩真是一样的心狠手辣,不给人留活路!”
陆洵咬牙切齿,“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慕容元姝!嘴上说着爱我,背地里,却偷偷将淮阳王府的机密,全部传信给你那位好父皇!”
“亏得我——”陆洵声音阴冷,“亏得我还以为你真心待我,还曾想着好好对你和我们的孩儿,弥补过往对你的忽视……”
“你可真够下血本的,为了让我宠信你,想方设法勾引我,甚至还有了孩子!”
陆洵说着说着,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把揪住慕容元姝的长发,将她整个脑袋都拉了起来,靠近自己,任由她头皮疼得抽气。
“陆,陆洵,你听我说,我没有出卖你……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就当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好不好,你让你的人放下武器,打开城门,我们一起去向父皇磕头认错。父皇疼我,如今我又有了我们的孩子,只要诚心向父皇认错,父皇会饶了陆家的……”
陆洵手上的劲又加了把,“慕容元姝,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诏罪书都已经出了,那上面,哪一条不是死罪?你说你父皇能饶得了我陆家?”
“是!我陆家确实利用手中权利谋取私利了,也杀过几个不长眼,非要和我陆家作对的人,可那又如何?又有哪个当官的,手上是干净的?”
陆洵讥讽道:“当初,要不是有我祖父在死人堆里,将先祖皇帝背回来,哪里有什么大盛朝,他慕容弘德还不知道在哪!”
“如今,天下太平了,我陆家享受些荣华富贵,拥有些旁人所没有的特权,怎么了?难道不应该么?”
“说到底,就是慕容弘德没有容人之量,恩将仇报,背信弃义,小人行径!”陆洵骂得个痛快。
“陆洵,你简直冥顽不灵!陆家鱼肉百姓,滥杀无辜,草菅人命,还私自屯兵,妄想造反,当今圣上顾及你陆家对大盛朝有大功绩,已对你陆家百般忍让,但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岂能任由你一再欺辱百姓,乱我朝纲。”韦坤一脸正色道。
“你最好束手就擒,随我一道回京,接受皇上定夺。否则——”韦琨大手一挥,身后的定西军整装待发,只等一声令下,便攻城了。
陆洵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大手改成了掐住慕容元姝的脖子,“怎么?替他收集我淮阳王府谋反证据的好女儿也不要了?她好歹也是有功之臣。真是难为慕容弘德那个老家伙了,为了算计我陆家,竟然把女儿都送给我睡了。”
“陆洵……我恨你……”慕容元姝脸上难堪,又被掐着脖子,声音艰难道。
他的薄唇凑近她耳边,仿佛耳鬓厮磨一般,说出来的话却无比狠厉,“你有什么资格恨我?我为了你,连真心待我的雪儿都辜负了,我真是后悔爱上了你……怎么就被你这么个东西给蒙住了双眼。”
“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被你们父女俩给骗了!想利用孩子,骗我回京?然后将我拿下?不费一兵一卒,再拿下我岭平?你们父女俩真是好深的心机!”
看他癫狂的模样,慕容元姝心中五味杂陈,他说他爱上她了……他说他曾想过和她好好过日子……好好保护她和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不用这样的!如果再给她些时间,在父皇和陆洵之间调和,必不会出现眼前的局面。
到那时,陆洵会为了她放弃谋反,他们一家三口开心地生活在岭平一方小天地。而父皇,根本不会知道陆家曾有反意。
“陆洵,你冷静些,听我说,我没有骗你,我如果骗你,那我当初为什么不愿意与你回京师?还千方百计阻拦你?”
陆洵冷笑,说出来的话犹如刀刃,让听的人遍体鳞伤:“谁知道呢?兴许是你满意我这具身体,毕竟我给了你欢愉,公主舍不得我死啊。”
“陆洵你下流!”
陆洵手上的力道收紧:“我下流?难道不是么?如今想想,什么月下琵琶仙,什么爱答不理,不过是你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可笑,我竟然真的着了你的道!你到底骗了我多少!”
“我只是骗你,那你呢?前世,你拿剑刺穿我身体的时候,可曾有一丝的不忍?你没有!”
陆洵眉头紧锁,这女人怕不是疯了,胡言乱语什么。
“我再说一遍,我从未出卖过你,不管前一世,还是这一世!从来没有!”慕容元姝歇斯底里地喊道。
“呵……”
任凭慕容元姝哪怕嘶吼的声音都哑了,陆洵神情冷漠,丝毫不信。
而城下,韦琨见劝降不成,已示意擂鼓攻城。
“不要,不要打,我要见父皇!”
韦琨朗声道,“皇上说了,公主既已嫁入陆家,便是陆家妇了,除非陆家弃械投降,待押往京师后,再由皇上定夺。若是陆家人抵死顽抗,格杀勿论。”
“听到了没?他连你这个女儿都不想要了,亏你还替他卖命,出卖我淮阳王府。”陆洵冷笑道。
“众将听令,今日,慕容弘德没有容人之量,滥杀功臣之后,既然国无明君,那我们这些人也没必要替他大盛朝卖命了,反了就是!”
箭在弦上,如今不发也得发了。
双方战事拉开,一方是极具经验的沙场老将,一方是占据地理优势的淮阳王府,打得难舍难分,不分高下。
而另一边的京师城的皇宫内,苏贵妃已被囚禁在殿内,她来回踱着步,见到自己的心腹大宫女后,立马迎了上去,迫切地问道:“快说,如今岭平那边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皇上已经命韦琨韦大将军率大军前往岭平了,务必要将陆家人悉数捉拿归案,还有,还有公主……皇上放出话说,说她既已嫁入陆家,那便是陆家妇了……”
苏贵妃闻言,跌坐在地,一脸失魂落魄。
“娘娘,娘娘,您要保重身体啊,您还有四皇子呢。”
“对!元嵘!本宫还有元嵘,快,快写信,给元嵘送去,让他务必赶回来,赶紧想办法救他妹妹!就说,就说他妹妹要是没了,我也不想活了!”苏贵妃牢牢地抓住大宫女的手。
后者一脸不可置信,她原本的意思是安慰娘娘,既然皇上都放弃公主了,娘娘您又有什么法子?您还有四皇子,把心思放到四皇子身上才是。
谁曾想,娘娘竟想到让四皇子去求皇上,去救六公主!
驸马犯的可是谋逆大罪,六公主知情不报,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让四皇子求情,这不是连带四皇子一道牵连么。
可苏贵妃一再催促,她这做奴婢的也没辙,只得照做。
只是她不知道,给边界的信刚出皇宫,就被人给拦了下来,一转手,就被送到了聂暄和的手上。
她把玩着手上的信件,连看的兴趣都没有,以苏贵妃那不清楚的头脑,无非就是催促慕容元嵘赶紧回来,去救慕容元姝。
前世也是如此,然后呢?深陷埋伏,死无全尸。
——慕容元姝,你还真是个害人精。
她突然有点心疼慕容元嵘。
——一个炮灰心疼另一个炮灰。
她铺平了宣纸,然后提笔写了个字,装进了信封内,递给了一旁站着的萧壹,“把这封信给慕容元嵘送过去。”
孔贰:不是就写了一个字么?
“小姐,要不你多写几个字,我不赶时间,我等你会就是了。”不要问怎么又是他,主要是其他六人不够意思,都不想跟他搭档,他只能落单,沦落到给小姐跑腿。
“千里迢迢的,就写一个字,也忒抠了些。”孔贰小声嘀咕了句,“小姐,不是我说你,互诉衷肠,互诉衷肠,强调的是‘互相’,懂?”
“你想说什么?”
“人四殿下每次给你的书信,是不是每次都洋洋洒洒两三页纸的?有时候,就算只有一页纸,那必然是战事吃紧,没来得及,你也别跟他计较,但这一页纸,也是满满当当的吧?”
好家伙,你到底是谁的隐卫?还能替他解释。
“小姐,你看你,回个信,就写了一个字,这也太寒碜了,你让四皇子心里怎么想?”
聂暄和来了兴致问道,“他怎么想的?”
“边境苦寒,战事吃紧,我苦哈哈地守着边境、守着大盛朝,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守着我,连封信都不配有……”
不说春芜秋宁,就是聂暄和也被他那绘声绘色的表演给逗乐了,“我大概明白,为什么壹叁肆伍陆柒都不愿意和你搭档了。”
看孔贰一脸懵的状态,暄和催促道,“赶紧送信去吧,放心,他看到我的字,只会高兴,而且,还会给你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