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黑衣人翻到隔壁院中,进入厢房,安珞微微皱眉,也跟着从屋顶跳入隔壁院中。
她虽不若黑衣人一样,来时曾探查过隔壁院子,却也从厢房内细微的呼吸声中,辨别出房内有数人正在沉睡。
这黑衣人难道是想挟他人为质?
安珞这想法只持续了一瞬,便紧接着又否认了这个猜想。
那黑衣人如今腰间受伤,光是他自己想逃脱她的追击已是十分艰难,若再挟持一人,只会行动更加不便,进一步拖累他逃离的速度,这一点他不会不了解。
还是说他其实并不知晓厢房内有人,闯入厢房就只是因为慌不择路吗?
安珞下到隔壁院中,却没有急着进门,而是侧耳去听那黑衣人在屋内的动静。
厢房内空间狭窄,其实并不方便奔逃,若黑衣人只是慌不择路才逃入屋内,那他紧接着就该再直接从后窗处离开才对。
这样的话,安珞也无需进入厢房,完全可以直接从屋侧绕过去堵截于他。
然而此刻,安珞却分明听到,那黑衣人并未向着后窗而去,而是直接在屋中站住了。
事出反常则必有妖,安珞心中警惕,缓步接近了虚掩了房门,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脆响——
——啪嚓。
似乎是有什么瓷器摔碎在了地上。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隐隐有些刺鼻的怪异气味,略有些像松香。
安珞微微皱眉,闻到那气味的瞬间便屏住了呼吸,一把推开了房门!
她虽未从这气味之中察觉到什么毒性,但这东西显然是黑衣人搞出来的,她可不觉得这是黑衣人此时还有什么闲情雅致,在这地方熏香。
随着房门大开,安珞也借着月光,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此间厢房,屋内并无复杂陈设,只有两侧整齐摆放的病床上,一名名布带缠面之人正在昏睡。
安珞刚才已在高灵官脸上,见过这种处理伤势的方式,此时再见此处病人,自然也猜到他们正是今日她和安瑾,从太清观救出的那些真正的道长。
那些道长被折磨良久,身上、面上伤势颇重,为了能让他们平静安睡,他们所用的药中,定然是加入了安神的成分。
是以此时,面对黑衣人的闯入,他们也犹在梦中,并未醒来。
而黑衣人正站在屋子正中,直直望向门口,他的手中正举着一只火折子,火折子顶端的光点倒映在他眼中,仿若黑夜中野狼的眼睛、反射出的幽光。
在他面前不远,是一只摔碎在地上的瓷瓶,瓶内漆黑粘稠的液状物泄露,在地面上缓缓流淌成一片——也正是那怪异气味来源的地方!
安珞眉头皱得更紧,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见安珞出现在门口,黑衣人眼中涌现出一股危险的阴深,他看着安珞,竟突然发出了一阵低笑。
“哈哈哈哈哈…安大小姐,今日这一场确是输了,我认栽,你的确有资格做我清和道的对手,但下次再见,我可不会再让你……这般轻易就胜了!”
黑衣人说到最后半句,眼神犹如恶狼,每一个字中都透着阴狠。
安珞闻言狐眸微眯,目光暗暗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黑衣人面前的地上,口中却只发出一声轻哼:“下次?你还是先想办法脱了身,再说下次如何吧!”
从黑衣人这话中,她倒是听出,黑衣人似乎很有信心能就此脱身。
然而她环顾四周,也未能看出,黑衣人有什么可以全身而退的机会。
要说变数……也只有地上那一滩气味怪异的黑水。
黑衣人也察觉到了安珞目光,手指微转,火折子便于他指尖转了个个儿、朝向下方,狼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兴奋的残忍。
“这办法嘛,自然是有的,就是不知安大小姐愿不愿意成全……我倒也很好奇,在安大小姐眼中,抓我、与这一屋道人的性命……究竟孰轻、孰重呢?”
黑衣人说完此话,也不等安珞再如何作答,挥手便将手中火折子扔向了面前黑水——
——嚯!
火折子落地、摔出了几点火星,那黑水与火星一触即燃,竟在刹那间就升腾起一人来高的火焰!
安珞也未曾想到,这黑水竟然能燃烧得如此剧烈,被扑面而来的热量逼得后退了一步。
透过火光,就见那黑衣人眼神中露出一抹挑衅的讥笑,最后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跳出厢房的后窗离开。
蔓延的火光映照下,安珞面沉如水,望着黑衣人离去的身影,心中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明明马上就要抓住他了,却没想到临了临了,还是被这黑衣人坑了一回!
那黑水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这火瞬间便烧了起来。
眼见火势堵住了门口、已要向两侧蔓延,安珞也没精力再去管那黑衣人是奔是逃,转身一个回踢、踹开了旁边的窗户,从窗户翻入屋内救人。
逐渐蔓延的火势,也让时仁堂的伙计们发现了此处走水,纷纷提着水桶赶来救火,尤文骥也终于在此时,带着京兆府的官差们出现。
“安小姐!”
尤文骥赶到失火的院中时,正见到安珞拖着最后一名沉睡的道士,冲出火海。
他忙将带来的官差都派去一同救火,之后唤了一声安珞,以目光询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珞向尤文骥略点点头,将那道士交给旁边一名时仁堂的伙计后,这才招呼尤文骥去了隔壁院落,准备告诉他刚刚发生之事,以及将高灵官的尸首指给他看。
然而安珞忘了尤文骥会晕血之事,尤文骥方一跟着她踏入院中,才刚远远瞥了那尸体一眼,当即便两眼一翻,就地瘫软。
听到身后噗通一声闷响,安珞这才反应过来向后看去,就只见到这地上又多躺了一位。
安珞不禁抽了抽嘴角,甚至怀疑这位姗姗来迟的官大爷根本就是来添乱!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将晕得像死狗一样的尤文骥又拖出了院外,这才在他几处大穴上按压了一番,将其唤醒过来。
有了这前车之鉴,安珞也不敢再将尤文骥带到院中了,就在院外将刚刚之事对他讲述了一番。
也亏得安珞之前打斗虽是打斗,可她身上却并未沾上血,否则,怕是尤文骥还要再多晕上几遍。
安珞说过这边的情况,又向尤文骥问起太清观那边、尤其是那些刚救出的女子,现在如何了。
尤文骥也答她说,那些女子身上,主要还是手臂上的伤口比较严重,不过经过安珞医治,暂时也无大碍,刚刚他已经派了人驱车去接,之后也会送来时仁堂,进行后续的医治。
至于太白殿下的新发现,那些丸药会连夜送回京兆府中看管,而关于剩下的地道,会等到明日白天再派人前去探查。
眼看如今天色已晚,这该死的也死了,不该逃的也被他逃了。
其他情况。她也已经都告知了尤文骥,剩下的就都是京兆府的工作、无需她再做什么,安珞便就此告辞,准备回府了。
尤文骥也知此时已是夜深,而安珞今日前前后后帮着忙了整整一天,自然也没有再留她,为表感谢,还提出要亲自送她离开。
不过安珞本就不在意这些客套之事,也知道这边之事还要尤文骥指挥官差们收尾,便拒绝了尤文骥相送的好意,自己顺着来时的方向,又摸回了内院后方,原路翻出了院墙。
然而刚翻出院墙,安珞便察觉到了不对。
此时后墙外的巷子里,一眼可见的空荡荡一片,哪里还有盗骊的身影在?
安珞心中一突,忙侧耳向四周听去,好在拐角不远处,那细微的鼻息、是她熟悉的声响。
“盗骊?”安珞低低呼唤了一声。
“咦嘻嘻——”
拐角外传来一声嘶鸣,马蹄声响起,盗骊兴奋地小跑着奔回到了安珞身前,晃着大脑门的马头直直凑向了安珞……差点顶了她个跟头。
安珞横退了一步才站稳,伸手报复性地在盗骊胸前的鬃毛上抓了抓,却不想一入手,便摸到了一把湿润和粘稠。
“!!?”安珞。
安珞微微一惊,连忙缩回手来,直感到了一阵血腥味越来越浓,这才发现手上一片红痕。
她之前先在太清观救了人、之后又将黑衣人打伤、刚刚更是救了许多周身有伤的道士,身上自然或多或少也沾了些血腥味,是以并未发觉。
直到此时看到手上血迹,她才发现盗骊身上竟沾了血!
安珞微微皱眉,却也没怀疑这是盗骊受了伤。
毕竟上一世时,盗骊有一次被一名敌军将领在它那马屁上砍了一刀。
那一刀其实砍得……说真的实在是算不上重,刀口还不到半寸深,对体健肉厚的战马来说,也只能算是寻常的轻伤罢了。
可就是这么道轻伤,盗骊当时可是活生生跟她嚎了半个月,水要她亲自添、草料也得她亲自喂,大晚上也有事没事就要钻她营帐里,看看她睡没睡。
也是她当时还没有什么经验,见到盗骊那副爱娇的样子,真以为这蠢马是伤得严重,心疼了好些天,每次上阵都是骑的替马出战。
结果呢?某天进马厩时,她正看到这货撅着个大屁股,朝她那替马在尥蹶子(后腿后踢)……
——气得她狠狠揍了它一顿!
因此,这血绝对、绝对!不会是盗骊的才对。
安珞瞥了眼身边摇头晃脑的蠢马,向四周仔细望了望,这才发现旁边的墙壁上,略有些喷射状的血点。
她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盗骊,发现它沾血的位置正是在胸颈处。
这个沾血的位置,不免让安珞想起了盗骊那扬蹄踏人的习惯,但现在问题是……这被踏的是谁?
…………
影钧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腰间,在漆黑的巷子中,向着齐王府的方向逃窜。
他没想到自己今日竟这般倒霉,非但被高灵官那蠢货连累、腰间被安珞给伤了两剑。
就连撤退途中,竟然还能中了埋伏,才一翻出时仁堂,就叫一不知哪来的疯马,又当胸踹了一脚!
……真他娘的淦!
他心中暗骂一句,胸腔一痛,忍不住又咳出了一口鲜血,而胸膛的震动又将腰间的伤痛扯动了几分,竟逼得他连逃都逃不动了,只能隐在一处阴影里,扶着巷壁轻喘。
好在,他走前的决定是对的,安珞那女人果然选择了救人,没有追来。
这让影钧略放心了几分,轻喘了几息平复了疼痛,才继续步入黑暗。
待到他好不容易回到齐王府、自己的院中,他的蛊奴发现他受伤归来,忙将他扶回床上,为他简单处理腰间伤口,又取了治疗内伤的药来。
蛊奴将伤药喂影钧服下,又将茶盏递到影钧唇边,低声问道:“主人,可要去通知齐王派个大夫过来?”
“不用。”影钧喝水之时又扯动了伤势,闷哼了一声,不欲多言。
蛊奴收回茶盏,又继续禀告道:“……齐王今日回来后,便派了人来寻主人,我回了说主人您不在之后,还接连又来问了好几遍…可要小的叫人去齐王那边通知一声,说您已经回……”
啪——
还不等蛊奴说完,影钧却突然挥掉了他手中茶盏,骤然发怒——
“让他来做什么?!来看本君的笑话吗!?”
影钧一双狼眸恶狠狠地怒瞪向蛊奴,霎时间面上怒色尽显。
那蛊奴见主人发怒,吓得再不敢言语,忙瑟缩着匍匐在床前。
“咳…咳、咳!”影钧这一怒喝,又牵动了胸间伤口,喉间再涌上一股血。
但他此时不愿再示弱与人前,硬是紧闭上嘴,强忍着咽下了这口腥甜。
感受到口中腥味扩散,影钧这才冷静了一些,狼眸冷冷地看了那蛊奴一眼,又微微阖眼,思索了起来。
他知道闵景耀找他是为的什么,定然是来责问他,为何隐瞒了太清观勾结、下毒那些官员一事。
只是此时如今已是全然失败,他可没耐心为了一件已经无用之事,再费心编什么理由去敷衍。
不若还是将那齐王的注意,转移到另一件事上来……
“去,吩咐下去,明日便加大散播那则消息的力度,下个日落之前,我要京城中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三岁孩童,每一个人都知晓,花朝节上,齐王救了落水的安大小姐!”
一抹冷笑,挂上了影钧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