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文骥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知道安珞不是仗势欺人之辈,自是不信安珞会毫无缘由地做出这种事,听了那妇人的话也没搭腔,依旧转头看向安珞等她出言。
安珞却也有几分无奈。
今天这事和刁猴那次不同,这次她也不过是只远远听到了几句,并不清楚事情的整个经过,只能寻绿枝来解释原委,她转头看向厢房的方向。
“绿枝!”她唤道。
刚刚放开那妇人后,绿枝便转回到了屋中,去扶那瘫坐在地上的女子,此时正好将那女子扶到床上躺下,听到安珞喊她,便又急急出了厢房。
“小姐。”绿枝快步从屋中出来,叫了安珞一声,回到她身旁。
安珞微微颔首,眸光在她手上的手背上一扫,吩咐道:“将刚刚发生之事如实道来,勿要隐瞒编造。”
绿枝应了声是,便说起了刚刚她与那妇人冲突的经过。
据绿枝所说,那妇人是半个时辰前、才寻来了此处厢房,在寻到女儿后,也未曾关心女儿伤势如何、恢复怎样,只一直问着知不知道太清观中搜查出了多少银钱,她又能分得多少。
“……她开口闭口都是银钱,简直三句话不离银钱之事,就连我帮忙给那姑娘、送去午时汤药的时候,她都说什么吃药是不是还得花钱,想让我把汤药端回去给时仁堂的伙计,让将汤药折算成银钱给她!”
绿枝此时说起此事,还很是忿忿道。
“我都与她解释了,这诊金和药钱都是由京兆府付给时仁堂,也说了她女儿体内还有余毒未清,需要喝药,可她一听我说是京兆府付的钱,更嚷嚷着什么京兆府花的、都是该分给她女儿的钱,直接就拖那姑娘下了床、要带那姑娘就此家去!我上前阻止,这才与她……”
“——这才被她所伤。”
安珞听到此处,直接开口阻了绿枝本要说二人起了冲突的话,直接换了种说法。
她边说着,边就去拉绿枝的手腕,目光却是淡淡扫了尤文骥一眼。
尤文骥微微一怔,下一瞬却突然明白过来,迅速偏过头去紧闭上眼。
就在尤文骥转头的同时,安珞举起了绿枝带着月牙形伤痕的手背。
待到周围人都看清了绿枝手背上的伤,安珞这才放下绿枝的手、将其挡在身后,轻咳了一声,暗示那边的尤文骥回头。
尤文骥小心转回头来睁眼,却也还是谨慎地没敢再望向安珞那边,只目光飘忽地垂眸望着他处。
“那妇人!这丫鬟所说的可是实情?是否你先动手伤得人!”尤文骥盯着那妇人质问。
妇人忙争辩道:“这、她那不过就是破了点皮子,那也叫伤吗?大人?那民妇呢!那民妇的手被她打断这怎么算!”
她听着绿枝当着众人的面、将她之前说过的话都掀出来,本还有些惭怍。
可转念一想,这里大部分人都和她一样,记挂的都是银钱,顿时又重新理直气壮起来。
“再说,那是京兆府的布告上说,要将太清观缴获银两,都分给受害女子的,那早晚是我家的银钱,在这时仁堂看病吃药那么抛费,比我们村里土郎中那可贵上不少!我怎的还不能问上一问了!”
妇人这话说得故意提高了音量,听到她提起太清观银两一事,院门处围观的众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说得也是哈,本就是布告写的要分银钱,我也问我家小姑子了,她也说不知是给多少,我还以为她是故意欺瞒……”
“要我说,这京兆府布告上就应该写清楚能分给我们多少,那太清观的案子也过去两三天了,这是多少银钱啊、到现在还没清点完。”
“我就说怎么这时仁堂这般大方,还免费给我那孙女医治,原来花的也都是该分下来的钱。”
“哎呀,这花钱治病也是应该,就是这到底有多少总该明白告诉我们吧……怎么说都是以后要养在家里一辈子的,总得让我们先有个打算……”
“……我男人本是不答应接女儿回去的,也是听说有了银钱、这才允许我来此看我家囡囡,若是没有银钱,他怕是、怕是之后还是不准囡囡回去,也不准我再来了呜呜呜……”
安珞听着众人的议论声微微抿唇,再次意识到,她之前竟还是将此事、想得太简单了些。
她自小受家人疼宠,便以为在那些女子的家人心中,总也还是该有着几分血脉亲情在。
若能以银钱做引,替那些姑娘们“买回”她们渴望的家人,对那些姑娘而言也未尝就不是一种出路,至少她们还能有人关心,至少在这世间还能有家可归。
可如今看来,她的想法虽并非完全不对,却也只符合其中一部分人。
而另一部分……她低估了这些人的贪、又太高估了他们心中的善。
他们不会对那些女子的遭遇有半分怜惜,也不会因为银钱而生出半点感恩。
他们只会如这妇人一般,计划着夺得那些女子分到的银钱后,再将她们赶出家门……甚至压榨她们到最后一分!
待到周围议论之声渐止,尤文骥这才缓声开口。
“你想问太清观共搜缴出多少银钱?”
他说着,目光从厢房们口一直扫视到院门。
“你们都想知道,每名受害女子能分到多少银钱?”
安珞的目光也从周围之人面上一一略过,看到那一张张面孔上,浮现出不同的羞臊、兴奋、振振、和默然……
百态世间。
“好,那我便告诉你们,从太清观中到底搜剿出了多少银钱!”
尤文骥朗声说完此句,便转头向身边的于青微一挥手。
于青得令,从袖中掏出一纸新的布告展开,高声念于众人。
安珞听到那师爷念出的布告内容,眸光微闪。
这一则布告上,言明京兆府从太清观中,共搜剿出四万六千七百二十八两六钱银子,并五十七个铜板。
其中四万六千五百两,分于五十四名幸存女子、以及九名已查明的遇害之人,每人分得七百三十八两一钱。
但,这每人七百三十八两一钱的银钱,除已经遇害者的家人,可以一次性全部领走,其余幸存女子皆不可直接拿到全额,而是会以五十年为期,每年领得当年的十四两七钱并六十二文。
而且布告之中还特别提及,此笔银钱,只有本人单独到京兆府方能领取,不可由任何人代领。
且在这五十年之中,受害女子若意外殒命,其家人必须在当日之内上报京兆府,由京兆府官差调查到底是真为意外、还是被人所害。
在通过京兆府的调查后,若此去世的女子有在京兆府存录继人,则剩余未领取银钱将交由继人,若无特定继人,则交由其家人。
同时,布告最后也言明,若受害女子无家可归、或有不愿归家之意,京兆府将为其申立女户、脱离原籍,任何人不得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