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受了此番教训,自是也不敢再继续纠缠,忙又磕了两个头,在众人的指责声中缩到角落、不敢再言。
一场闹剧方散。
没了热闹可看,围观的众人也就纷纷散去。
尤文骥与安珞相视着略一点头,便也就带着官差们出了院儿。
目送着尤文骥离开后,安珞瞥了一眼角落中那捂着伤手的妇人。
眼下那妇人的手可也算是真伤了,就是不知这回,她舍不舍得自己花那治病的药钱。
安洛没再管他,带着绿植回到屋中,先为绿植处理了手背上的伤口。
她还注意到那妇人的女儿,如今只是呆愣愣地在榻上坐着。
那姑娘虽是等到了家人,可也并非是来拉她出黑暗的救赎,甚至她眼中最后那一点光亮,也因此而熄灭。
安珞看了她一眼,也只是吩咐绿枝去重熬一副药给那姑娘,之前的汤药已经在绿枝和那妇人的冲突中被打翻。
尤文骥已经给了这些姑娘们选择,这未来的路只能靠她们自己去走,这姑娘最终会选择什么,也只有等她自己作出决定来。
一应事毕,安珞便像之前一样,默默守卫着樊姑娘的安全,对周遭或好奇试探、或畏惧防备的目光,全当不见。
今日的樊姑娘已较前两日更清醒了一些,而上午安珞不在时,她已经和绿枝很快便亲近了起来。
看着樊姑娘和绿枝相处融洽,安珞也乐得清闲,只在一边静静旁观。
按照安珞的估计,若事情办得顺利,樊夫人快则明日、迟则后日,也就该回返。
比之那妇人的女儿,樊姑娘一双眼却是鲜活得让人艳羡,虽同样曾沉溺于黑暗,但如今安珞在樊姑娘眼中,已经能看到新生的期待。
这世间有人即便不在身边,也会让人觉得他其实从未离开。
有人不过是屋里屋外,却又好似隔着万丈冰渊。
那一种区别的名字,唤作被爱。
晚些时候,安珞又去另外几间厢房中看了看。
虽然如今京兆府公布了新的抚恤之法,但倒也没有引起太大的骚乱。
不满者自然也是有,但也只是抱怨两声,每年十四两七钱也不是小数目,他们自然还是也舍不得银钱,选择了留下来。
又因为京兆府最后,赋予了这些女子们独立女户的权力,倒是也让这些女子更拥有了主动权。
许多寻来的家人因此而转变了态度,生怕这些女子最后不愿归家,这也使得这些女子的处境更好过了一些。
她们已经拥有了可选择的未来。
第二日上午,安珞便听说当今圣上于今日早朝之上,发布了两条新的诏令。
其一,便是如她所求一般,闵文益赦免了那些幸存道人的流放之罪。
其二,却是一道让安珞感到十分意外的诏令——一道罪己诏。
在这一道罪己诏中,闵文益将太清观一案的责任,全部揽于己身,直言此案乃是他治吏不严之过。
同时,他也借由此诏令,尽数阐明清和妖道与三清道人之分别,言明将清缴国中所有清河妖道,还天佑以安泰。
此诏一出,太子近日困局立时而解,那些指责太子声名有亏的说辞,也立时随着这一道罪己诏、烟消云散。
安珞也着实没有想到,圣上竟会如此作为。
太子愿背负骂名,是为了那些无辜受害的女子。
而圣上愿背负此名,是为了自己的皇儿。
如今想来上辈子时,太子殿下若非被闵景耀所害,他应是能在圣上的支持下,安稳登上皇位才对。
这罪己诏一事虽在安珞意料之外,但她很快便反应过来,此事对他们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毕竟这罪己诏一出,不仅为太子正了名,同时也是向朝堂之上传递出一则讯息——
那便是在圣上心中,这储君最属意的人选,唯有太子闵景行一人!
对面这样的圣心,该动摇的应是闵景耀一党,该急的也应是闵景耀才对。
若她料想地不错……想来闵景迟和樊夫人那边,今日便也能有个答案。
正如安珞推测的那般,绿枝今日那十圈还未跑完,樊夫人便回到了时仁堂来——
“淑儿!”
“娘!”
安珞听到唤声,转头向门口望去,就见樊夫人快步走了进来。
樊夫人直奔到榻前时,才注意到安珞也在,她顿觉自己失礼。
“……安大小姐。”樊夫人忙向安珞福了福身,“妾身看到淑儿一时情切、对您失了礼数,还请小姐恕罪……”
安珞自是不会因此挑什么理,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樊夫人回到时仁堂,那就代表着闵景耀盘剥商户一事应是已经解决。
此事虽表面上是由樊夫人出头,但其背后真正的布局之人却是闵景迟,如今樊夫人在此,闵景迟也应是来了此处才对。
“樊夫人不必客气,你与樊小姐也几日未见了,心生思念有什么可怪……是五殿下送您回来的吗?他可是还在院外?”
安珞边问着,边侧耳去听院外的动静。
也是因着这两日,周围来往人数众多,尽是受害女子的家人在附近行走,安珞这才连樊夫人归来的脚步声都没听得出来。
只是……怎么她此时听来,院外并无有正驻足等候之人。
樊夫人听到安珞这一问微怔了一怔,她本想偷眼观察一下安珞面上神情,却又被帷帽所遮掩。
眼看安珞已是准备到院外去寻人,樊夫人这才连忙开口。
“哎,安大小姐!”她出言叫住安珞,略顿了顿,这才小心地又道,“呃…昭王殿下他……只与妾身一同进了后院,之后便回去了……”
“……回去了?”安珞一愣,顿时有些不解,“他是刚刚又收到了什么消息,突然有事才离开的吗?”
按理说都到了这时仁堂了,就算不是来寻她,那也是该去寻尤文骥的才对,怎么也不该来了就走吧?
这得是个什么消息,能让闵景迟突然离开……是又出了什么事?
“不、不是……”
眼见安珞这般,樊夫人也略有些尴尬,她小声道。
“昭王殿下就是、就是进了后院便突然停住了,在原地站了一会,便让妾身自己回来了。”
她没说的是,昭王停在那时,目光一直望的都是厢房这边的方向。
她直觉昭王似乎是在……回避安大小姐。
安珞又是一怔,心中更加不解,但她也不是闵景迟肚子里的蛔虫,光是这般乱想、也想不通闵景迟这是又怎么了。
毕竟以闵景迟之智,安珞觉得,他应该也碰不到什么解决不了之事。
再说这一世又不像上辈子,两人只是话都没说上几句的暗里对头,如今他们也算是是相熟了,若真有需要她帮助之事,就算是看在她哥的面子上,闵景迟只要开口,她自然也会相帮。
至于闵景迟来不来的……反正就是逼闵景耀吐出银钱那点子事,这过程她都能猜个七七八八,她问樊夫人也是一样。
安珞这样想着,也就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扔到了一旁。
她看向樊夫人又问道:“你与其他商户被盘剥的那些银钱,如今是都还回到你们手中了吗?”
樊夫人进门之时面带喜色,想来那边的事应是解决得还算圆满。
“……是。”
见安珞没有继续追问昭王之事,樊夫人也略松了口气。
她之前在旁边看着,那昭王对安大小姐应是有几分情谊才对,反是安大小姐似乎全无所觉。
可昭王如今却又对安大小姐避而不见……她也是看不懂这两人。
樊夫人抱着女儿敛了敛思绪,又小声对安珞说起事情的经过来。
此事要真说起来,实在是顺利得让樊夫人到现在都觉得像做梦一般。
在她同意做此事明面上的出头之人后,昭王第二日就交给了她一份诉状,而诉状的内容便是京城之中、大部分受齐王盘剥的众家商户,联名状告闵景耀欺压百姓、苛索民财。
她本以为此事还要许多波折和谋划,却不想昭王直接让她拿着诉状的誊书、乘着昭王府的马车,大摇大摆地去敲那齐王府的门。
而待到进到齐王府中、见到齐王后,虽然齐王面色不善,言语中对她也多有威胁之意。
但她只是如昭王殿下交代她的那般,不管齐王和齐王府的官家说什么,都咬死若三日之内齐王拿不到银钱,她便立时就要将诉状递交到京兆府里面!
表达完此意,她便离开了齐王府,因着她是乘昭王的马车而来,齐王忌惮昭王殿下,果然也只是言语上嘲讽了两句,未敢就真得打杀于她。
她本还以为齐王就算还钱,也总还会再拖延两日,却不想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她收到了齐王府送回的所有银钱。
“齐王交还的银钱总计有二十七万多两,属于妾身银楼的部分妾身已经拿回来的,其余的则由昭王殿下分发给其他在诉状上按了手印的商户。”
樊夫人小声说道,下意识摸了摸胸前。
感受到怀中的银票,她的眼中也是止不住的欢欣,这是她的淑儿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
“三十七万两?”安珞听到这数目都不禁有些惊讶,“竟有这么多吗?”
闵景耀如今尙还未及弱冠,做这剥削商户之事,又能做得了几年?竟就已经到了三十七万两银钱!?
“是。”樊夫人点头应道,“这还只是在诉状上按了手印的商户,才得以退回了这些银钱,剩下还有一小部分、未同意按下手印的商户,他们并不在此列。”
樊夫人得知此事时,倒并未觉得有何不对,
这就算是安大小姐和昭王殿下愿意帮他们讨回银钱,也总要苦主自己先承认自己被抢占了银钱才是,连为自己争的勇气都没有之人,又有谁、能帮得了谁?
安珞微微垂眸,简直是对闵景耀之贪又更多了解了几分。
不过闵景迟这般的行事方式,倒是与尤文骥有异曲同工之感。
尤文骥在分发太清观搜缴出的银两时,也是如此。
即便根据涉案官员、和幸存女子的供词,京兆府总共确认了二十一名受害女子的身份。
可这二十一人中,只有九名女子的家人曾到官府报过失踪之案,是以最终布告上公布的已遇害人数,也只有九人。
按照尤文骥的说法,那些遇害女子的命本就不该被当成换取银钱的工具,与其在她们死后、分给那些从未在乎过她们生死之人,倒不如让还活着的生者多分得一下。
也正因如此,自布告贴出之后,尤文骥就都在忙着处理,许多闹上京兆府、自称家中有年轻姑娘失踪,定是也被清和妖道所害的报案。
数十家“遇害者”的家人,上百口子人,各个在他面前都说得情真意切、哭得真情实感……
不过这谁真谁假,倒也不必分辨了,反正纵然是真得,也是在失踪之时,连到京兆府报个案都不愿之人。
如今这眼泪,也随便他们是为情还是为钱。
这樊夫人已经回来,安珞便也不在一直守在樊姑娘床前。
这两日那些重症的姑娘们,体内余毒也又清了不少,安珞估计再有个七八日,这些姑娘们也就不再需要施针。
而除了这些重症的姑娘,轻症的姑娘们则好转得更快,甚至一些最开始就有家人主动来寻的姑娘,已经可以在录名之后,便开了药回家将养。
于是今日开始,几间厢房中便开始慢慢有人离开。
而安珞想着,她应是继续在时仁堂再待个七八日、等到没有姑娘还需施针后,她也就能回府了。
如今此处之事都已了结得七七八八,除了督促绿枝练武,再每日施针外,这几日应是不会再有什么波澜。
只是隔天下午,倒是又有一人、找她找到了时仁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