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汇统圆满完成,报酬意外增加,邢毅决定慰劳自己一下。
北门上有家羊肉粉馆,店家一个人操作,他额头上冒汗,两手不闲,动作麻利,先烫了粉,漏勺捞起来,放到碗里,三个手指捉了羊肉片,排放在封面上,浇上一瓢热汤,往台面上一搁,招呼吃客自己去端。 钱箱就在旁边,吃客端粉的时候,先把钱丢进去,需要找零就在里面翻,拿了零钱,不忘记举起来让他看一眼。 两张小方桌,八个座位,有十来个吃客,就有两个没座位,只好走出去,蹲在路边道牙上吃。 道地家常味,油盐酱醋都不少,香菜放得多,压下了膻味,感觉不错,就是数量稍嫌少了点。 来了一位吃客,面皮蜡黄,动作迟缓,一看就是个病人, 没有座位,他就站着说:“老板,给我来半碗。”店家摇头说:“半碗不好整,要就是一碗,吃多少算多少。”
病人说:“主要是刚刚做了胃切除手术,不能吃多,只吃得下半碗。”
“剩下的倒掉就是。”
好几个吃客都抬起头来,有朝店家看的,有朝病人看的。 病人缓缓转过身,眼巴巴看着大家的碗里,准备走开。 邢毅说话了:“等一等。”
他站起来,让那病人坐下,说:“我给你想办法。”
走过去再付了一碗的钱,对店家说:“一碗不够我吃,再来半碗。”
“半碗?”
店家发呆。
他解释道:“你给我来一整碗,我和他分就是。”说着跨步过去,取了一副碗筷,放在病人面前,把那一碗粉端过来,分了一半给病人,说:“这一半不用倒掉,我吃就可以了。”
羊肉分开一边就只剩三四片,他干脆全部都给了病人。 病人那半碗的钱给了他,他犹豫一下,收了。 病人直点头:“你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旁边的吃客都看见了,有点头的,有竖拇指的。 邢毅只是微笑。 店家是有点难为情,说:“你这样做,活生生是教育了我,我先说声对不起,不过你是看见的,我确实忙不过来,是得考虑请个帮手了。”
邢毅道:“羊肉粉味道不错,要是能够满足不同人的不同需要,可以加粉,可以加肉,可以双加,那就更好了。”
“什么叫双加呀,我不懂,我现在是明码标价,一碗就是一碗,这一碗少那一碗多,大家在一起吃,看见你的多他的少,不就感觉不公平了吗?”
“公平不是你这样的解释,看来你是国营饭店出来的,习惯大锅饭平均分配了。”
“是呀,你们不知道吗?这姚二哥就是国营饮食二店出来的嘛。”
“嘿嘿。”
“呵呵。”
吃客们嘻哈起来。 店家姚二哥脸红起来,背过身去了。 他那里知道,随着历史推进,经济越加发展,人们收入逐年增加,出来吃东西的人就越来越多,生意就红火起来。那时,吃客想要添加肉一点也不费劲,不光肉,肚、肠、心、肾、肺、脚样样有,还可以来个全家福。 啥叫全家福现在店家此时可能还不清楚,而这小店所在位置,几年后就会被安排作教师小区建设用地,也就要搬到别处去,不知还有没有参与竞争的机会。 眼见店家忙碌着,没心思听他讲,给他说未来的事,他也未必相信,也就罢了,如果还这样坚持下去,你会撑不了多久。 离了小店,沿着熟悉的路径溜达一阵,眼见天色已晚,转向到庙儿湾,回到光明旅社。 柜台后面的墙上,有几幅画,画的都是大型动物,虎,狮子,还有马,那虎突出的是身上的斑纹,狮子的钢牙白里透黄,马的鬃毛就像一排直立的钢针。 他还注意到落款,几幅画都是:魏俊龙,十四岁画。 魏正海走过来,欣赏着画作,说:“画得不好,请多多指教。”
“你儿子今年多大?”
“十七岁了。”
“念高中?”
“高三,就要毕业了。”
“他一直在画吗?”
“可不是?就喜欢画画,非要读美术系不可,这几天就在省头参加术科考试呢。”
“好啊,读美术系不错呢。”
“这龟儿子别的科目成绩不太好,就这一方面突出一点,不少顾客看了他的东西,都夸奖了,鼓励他专攻这一方面。想想也是,随他了,将来就算称不了画家,但也可以在家举办美术培训班,解决就业问题。”
邢毅点头:“这个想法是很贴近实际的。”
回想自己读中学时,就有过报考美术系的念想,就希望自己将来成为画家。 后来怎么发生的变化,为什么没有报考美术系,初衷发生改变,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隐隐约约感觉得到是有些不寻常,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就像电影里面常有的桥段,间歇性或选择性失忆。 信手捉了画笔,来了两下,魏正海在一旁看了,直接惊呆,道:“哟,你才是大画家,画得这么好,我要让我儿子拜你为师呢。”
他自己退后一步看,坐看又看,习习如生,连自己都不相信,完全可以用笔力挥洒自如,力透纸背八字来形容。 被洪水冲进山洞,又从泵井里出来,一进一出,人生获得一次颠覆性的转变,连同自己喜爱的技能,也有了质的飞跃,真的非比寻常。 “可以呀,哪天他回来,就带来见我。”
魏老板和他儿子决然想不到几年后,会有梅花鹿来到这里,更不会想到它会给这边安详平和的福利旅社带来什么影响。 现在,早早地给魏老板透露,他会怎样?根本不信?不知所云?大惊失色? 还是稳住先不要说的好。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找一个小本本,把这些将来要发生的事先记下来,不光旅社,还有其它,大凡是想得起来的,统统记上,然后推算时日,适时安排,到时候该出手就出手。 上楼之前,伸头看一眼那三人间,两位外省客人外出还没回来。 魏正海告诉他:“他们明天起早就要走了。”
想等他们回来,再交谈几句。不管怎样,在一间房住过,好歹算是室友。 魏正海拧开水壶,上楼给他开门, “我之所以要住这间房,我有我的道理。”
魏正海知道他的心思似的:“住这里好,抬眼就看见远处的城门洞。”
“对呀,这就是我要住进这个房间的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