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后,赵听雪被封为“拳夫人”,又因赐宫“钩戈”,被人称为“钩戈夫人。”
她从此平步青云。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赵家的门楣,也算是被她光大了。
她的本名已被人忘记。人人谈起她,都知道她是个奇女子,知道她手里藏着个玉钩,自出生便握着了拳头,直到见到有缘人,她才能把手伸开。
她体内住着钟离如嫣。
钟离如嫣活得太久,有太多的智慧,也太懂得如何讨好一个男人。故而,有时候武帝有所疑惑的地方,都爱找钩戈夫人。因为钩戈夫人总会给他恰到好处的安慰和开解。
钩戈夫人似乎和这宫中的其他女子都不一样。
后宫之中,是非太多,各路女子为争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钩戈夫人不是没遇到过被陷害的事,但她总能轻易解决。
后宫之中,三千佳丽,美人太多。钩戈夫人不是没吃过武帝的醋,但她总会把这吃醋变成一种情趣,每每让武帝爱恋不已。
她样貌好,性格好,知情知趣,且有着大智慧,很快就被封为了婕妤。
但钩戈夫人知道,她有时候会觉得那种没来由的失落。
这日,送别要去上朝的皇帝,钩戈夫人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待在寝宫。
这时候,钟离如嫣出现在钩戈夫人面前。
她看着钩戈夫人皱紧的眉头,上前揉了揉她的眉心。“小孩儿,怎么了?你如今得的是盛宠,如此君恩,许多姑娘都羡慕不来。你怎么如此愁苦?”
钩戈夫人看了钟离如嫣,叹了一口气。“我……人人都以为他喜欢的是我。可是我知道,他喜欢的其实是你。你睿智,你懂情趣。我除了这副身体,什么都没有。后宫美人这么多,美貌只是一时的。他如今这般宠爱我,是因为我的学识、智慧和性格。可是,这些都不是我的。都是你的。”
“傻孩子。”钟离如嫣抚过钩戈夫人的脸,“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我们还需要分你我吗?再说,没有你,我现在又怎么会在这里?安心地和他在一起吧。这是你的命数和机缘。这都是你应得的,不是因为我。”
钟离如嫣的话到底起了些许安慰。但钩戈夫人心里有更大的不安,就是她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眼睁睁算着——十年之期就要到了。
知道自己哪一天会死,这是种奇怪的、无可奈何的感觉。
你会心生畏惧,但也会觉得——快到那一天吧,到了那一天,或许就解脱了。
于是,钩戈夫人眼睁睁地,等着那一天到来。
一个巫蛊事件,影响了太多的人。皇后卫子夫、太子刘据接连受到牵连。
最后,武帝刘彻打算立钩戈夫人的儿子——刘弗陵为太子。
幼年道士的语言,钟离如嫣的承诺,都在一一应验。
而这个时候,钩戈夫人与钟离如嫣的十年之约也到了。
那个时候,立太子的诏书还没有下达。但汉武帝已向群臣传递了他的心意。
一时间,刘弗陵将为太子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
就连服侍钩戈夫人的小宫女都跑到了她的面前,兴高采烈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大家都在传,小弗陵将成为太子。那您母凭子贵,您以后就是……”
“嘘。”钩戈夫人严肃神色,让小宫女噤了言,“你先下去吧,莫要任何人进来!”
“是!”宫女感到奇怪,到底依了主子的吩咐离开。
宫女离开后,钩戈夫人唤出了钟离如嫣,问:“我到底什么时候死?难道……我儿子刚立完太子,我就得死吗?我会怎么死?”
钟离如嫣微微蹙着眉,看向钩戈夫人。“你可还记得吕后?”
“记得。”钩戈夫人点头。
“太子幼年登基,吕后独掌大权,外戚干政……”钟离如嫣看向钩戈夫人,“而巫蛊事件也足以证明,武帝多疑、杀伐决断。”
钩戈夫人意识到什么,听了这句话,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帝王……帝王当真如此凉薄……”
“想想陈阿娇,想想卫子夫皇后。”钟离如嫣叹口气。
钩戈夫人双拳握紧,眼泪不由落了下来。“我想过万千种死法。我做好准备了。我已经偷来了十年的时光,我做到了婕妤,我完成了父亲的愿望。我满足了。我真的满足。可是……我想过一万种死法,却没想过……我会死在他的手上。”
“帝王不是不懂如何相惜。一切只因为……他是帝王啊。”钟离如嫣道,“你既来之,就注定要接受这个命运,对不对?”
钩戈夫人心痛如斯,半晌只道:“若早知今日,你该早点告诉我……让我爱他少一些。我爱他少一些,我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说到这里,想到什么,钩戈夫人站起身,上前抓住钟离如嫣的胳膊,问:“弗陵呢?他怎么样?他……他才这么小!他年幼登基,如何处理国事?且莫说国事了,面对一帮争权的大臣,他又如何应付得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放心吧。他会很好。他会是一代明君。”钟离如嫣安抚道。
如此,钩戈夫人总算接受了这一事实。
三日后,武帝随便找了个由头,斥责了钩戈夫人。
钩戈夫人平静地跪下,摘下发簪、耳环,扣头请罪。
她平静地跪在地上。他垂眸看她,她的头发披散下来,她苍白的脸隐没在一片黑发之中,显得无比可怜。
他看向她的眼睛,突然就想起他们的初见。
他这下,终于明白了她身上矛盾而又吸引人的地方在哪里了。——她像坠落人间的精灵,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苍老灵魂,可是又有着最纯真的眼眸。仿佛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活,只是为了自己在乎的人而活。
武帝深深叹了口气,但也决绝地、命人将她押入大牢。
他赐了她一杯鸩酒。
鸩酒,为毒酒,用鸩羽浸制,饮之立死。
她饮酒之前,武帝到底去看了她。
他皱了眉头,蹲坐于地,看向面前的钩戈夫人。
她眉目平静,好似对自己的处境完全不意外,好似——她早就知道这么一天,也早就知道原因。
武帝看见她开了口,想着她会不会质问他为什么,或者她会不会为自己求情。
武帝不料,钩戈夫人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说:“陛下,这么多年过去,你也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