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二年的盛夏已将步入尾声。
梅雨季尚未过去,有时候那股子闷热上来,直像掐住人的喉咙一般,让人有窒息般的感觉。
霞飞路上,有一个十七岁左右的女学生在走路。
她穿着蓝色的校服,正是那圣玛丽女子中学的学生。
她头上扎了两个马尾辫,给她本就可爱的模样平添了几分娇俏。
她正走到路边,看见有一个男子在画画。
那个时候正是清晨。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下来,正好勾勒出男子英挺的鼻梁。
在下一刹那,男子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微微笑了。
女学生愣住,感觉自己仿佛见到了天神。
她不知道该形容这种感觉。好像他是她看过的很多志怪武侠故事里走出的人,他是她梦里梦到过的人,他是出尘之人,不染半点的红尘烟火。
少女时代,总是有无数的幻象。而他,就是她无数梦想凝聚成的那一个人。
她掐了自己一把,感觉到了疼,她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小丫头,你一直看我做什么,你想我为你画画吗?”男子微笑道。
这个声音把她一下子拉回人间。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看清他的长相和穿着。
这个当头,她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自己连人家样貌都没看清,怎么就犯起花痴来了。
女学生朝他看去,发现他一头利落的短发,身着长衫,就和其他上海男人打扮没什么两样。
可也不知为何,她适才望见了他,竟然那么失神。
“画画?画……什么画?”女学生问道。
“我是摆摊画画的呀。我以为你来这里,是想我为你画肖像。”男子笑了笑。
女学生这个时候才发现男子面前摆了画板和许多颜料,“你……是画油画的?”
“对。”男子点头,“这里的画都是我画的,收费不贵,要不要考虑看看。”
女学生听了男子的话,便循声望去,看见了不少人物肖像图。这些肖像图上的人多年轻,女子漂亮,男子帅气。他的画好似总能轻易抓住精髓,算得上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那……那好,你也给我画一幅吧。”女学生咬了咬唇,上前坐下了。
她如同受了蛊惑,只想多与这个好看的男子多待一会儿,只想多和他说几句。
如果可以,她还想问一问他的名字,家住哪里,可有娶妻……
许是猜到了她的心事,男子让她坐下后,一边观察她的五官,一边调试颜料的同时,也开口说道:“在下谭文,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鱼念微。”女学生说着话,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她心一跳,便又是红了脸,不由垂下了眼眸,不敢再看谭文一眼。
“念微,念微……这个名字好美。竟和她的名字很像。”谭文说着,眯了眯眼睛。
她?——难道,是他的心上人吗?
鱼念微心里浮起失望,但转瞬又听见他说:“可惜,她早已去世了。你跟她长得很像。”
“她……我……”鱼念微不由咬了唇。
谭文见状,轻笑了一声,温柔地说:“好了,乖乖坐着吧。我会把你画得很好看的。”
鱼念微听了这话,便直起了背脊,不敢再乱动一下。
她只听见谭文拿起笔,在画布上开始作画。
不同于中国山水画写意,油画写实,画人像要细致每一个地方都与真人一模一样。
所以,鱼念微能感觉谭文的目光一直打量着自己。
那一瞬,她觉得自己身上从头到脚的每一处都被他看得仔仔细细。
她有些紧张,也有些懊恼。她懊恼,为什么没有穿更漂亮的裙子,为什么没有把头发再梳好看点。惨了,胭脂的牌子用得不对,口红与这衣服也不搭……
哎,怎么自己就在这么惨淡的时候遇见他呢?
偏生他还瞧得这么仔细……
鱼念微本就因害羞被他瞧得脸红,此刻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打扮好,脸就更红了。
在她想入非非、思绪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的时候,她耳边突然传来谭文低沉而有雌性的声音。“画好了。”
鱼念微回过神来,抬眼望去,立刻看到了那幅画。
那画实在画得太过真实,那一瞬间,鱼念微感觉自己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三日后,公孙巷。
天有小雨。白折撑了一把伞,走到巷口,是想出门采办些物品。
这时候,突然有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走过来,她摔了一跤,正好倒在了白折面前。
白折连忙上前扶起她。“你怎么了?”
老人抬起头,看了白折一眼,不由就流下了泪。
这个时候,白折才发现这老人有些不对劲。
——她明明这么老了,已经白发苍苍,但她扎着麻花辫,穿着校服,看起来十分怪异。
抬头,看见了白折的眼神,老人咳嗽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与他们一样。你们都以为我是疯子吧……可我不是啊……我真的不是啊……”
白折总算察觉到不妥。她凝眉,看向老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不会当你是疯子。”
说着,白折把伞放在老人头上,另一只手扶着她往灵骨斋内去了。
白折去拿了干净的衣服给老人换上,然后给她递上一杯茶。“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人的手哆嗦了一下,眼里又流出泪来。“你……你真不当我是疯子?我沿路告诉过好多人我的遭遇,可是他们都不信我。都说我是个老疯子。”
“我信你。你别怕。慢慢说。”白折拍拍她的肩膀,以做安慰。
“我叫鱼念微。我今年……我今年十七岁。我是圣玛丽女子中学的学生。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今天请假回家,父亲过生日,我去霞飞路,本是想逛百货大楼,给父亲买件礼物的。可……可我不知道,我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就发现自己变老了。我……”
“我真的不是疯子!”鱼念微看向白折,“我绝对没有说谎!我现在家都不敢回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