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彻制作的长生不老丹,用的是灵魂交换的方式。服用此丹,确会获得长生不老,但服用者却是把灵魂做献祭,再也不能入轮回、再也没有来世。
以灵魂、以永生永世,换取一世的长生。而一次消失,便是彻底的消失。
极夜其实对连姜的印象不算太深刻。他知她一直待在这里,活了两千年了,但为人还算单纯,颇为难得。但,也止于此了。她毕竟在为简家人做事,他自然不会与她的关系有多亲近,反而对她有所防备。
故而,他也万万没想到,她会为自己付出了生命。
极夜叹口气间,绘制成一根白骨,终从这手巾抽走了关于连姜的记忆。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成就了中国历史上第一起农民起义,也拉开了秦灭亡的序幕。随后,项羽跟随其叔父项梁也起义反秦,通过巨鹿之战击破章邯、王离领导的秦军主力,定都彭城,称西楚霸王。其后,刘邦自汉中出兵进攻项羽,与其展开了为时四年的楚汉之争。
华夏大地,战火四起,民不聊生。
幼年的连姜,便生活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
连姜的父母皆为普通老百姓,在战乱时四处奔逃,只求能够活下去。而他们活不下去了的时候,自然便想着把女儿卖掉。
连姜跟随从父母自咸阳出逃,吃过树皮和草根,一路逃到了彭城,此处属西楚霸王项羽管辖下的都城,他们求得了片刻喘息。然则他们已没有钱了,只得保全儿子、卖掉女儿。
父亲找人联系到了买家,那一日,连姜被父亲带到一间屋子里,与其余即将被卖的孩子排成一排站着,如待价而沽的商品。
一开始进来了几个商人,他们都没有挑中连姜,只觉得她太过面黄肌瘦,买回去怕是没什么用。
直至后来,简彻来了。不同于其他买家光看孩子们的外貌。他与每个孩子都会交谈了几句,问他们一些问题。
走至连姜面前的时候,他开口问:“你认为服侍一家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连姜想了想,答:“忠心。主家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我们要一辈子都跟随主家,要绝无二心。”
听了这话,简彻笑了笑,又问:“你都会什么?照顾病人会吗?嫌烦吗?”
“会照顾。我弟弟自小生病,我家一路颠沛流离,都是我在照顾他。”连姜答。
“你弟弟,病得重吗?”简彻再问。
“挺严重的。他从出生开始就病了。”连姜说着,眼里有了些许担忧,“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熬过今年。”
“他要死了,你却还是个大活人。你的父母却要了他,没有要你。你可怨恨?”简彻问。
“对父母吗?怨是有的,恨是没有的。现在世道这么乱,还能活着,我已感激。我也担心弟弟的。如我能卖个好价钱,换的钱能让弟弟好起来,我是愿意的。”连姜道,“我懂,人都是有选择的。如果不是这种情况,父母想来也不想卖我的。而且,我被卖,对我来说,不一定是坏结局。”
“小小年纪,倒也善良,且也算得活得通透。”简彻笑了笑,“如是,你便跟我回去吧。只是,我那处远离人间,毕竟寂寞,你可守得住?”
“没问题的。多谢先生。”连姜立刻朝简彻跪下了。
“起来吧。”简彻笑了笑,“为了让你放心跟着我,我去瞧瞧你弟弟的病。你家住何处?带我去吧。”
“多……多谢先生!”连姜朝简彻连连磕了几个头,直到简彻扶她起来。
其后,简彻到底跟着连姜去了她家,不仅给了她家很多钱,还治好了她弟弟的病。
连姜自然感激涕零,简彻只道:“不妨事。你的心情我能体会。我这次买下你,也是为了让你照顾我的妹妹。她亦生了病,不如你弟弟这般容易治好,她却是……很难再好起来。”
看着这样的简彻,连姜其实不免疑惑。
只因这简彻只瞧了她的弟弟一眼,就能开方子、治好自己弟弟的病,他医术应该很好。可是即使如此,他也不能救他的妹妹吗?
连姜只得劝慰。“先生如此善良,而且如此关心自己的妹妹,我相信,她一定能好起来的。先生是我的大恩人,先生之妹也是我的大恩人,我一定会日夜向神明祈祷,让她好起来的。”
简彻听这话笑了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简彻带着连姜回到了位于巴蜀之地的那处道观,从此连姜就都在那里度过了。
连姜到达道观后不久,历时四年的楚汉争霸结束,刘邦登基为敌,开创汉代王朝。汉末,军阀割据,彼此混战,赤壁一战后,吴蜀魏三国鼎立,再到吴、蜀相继覆灭,司马懿窜魏,建国号为晋,定都洛阳,建立西晋王朝。
西晋经历了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后灭亡,司马睿在建康重建东晋晋朝。东晋灭后,进入南北朝、中国历史上大分裂的时期。混战之后,大定元年,中国进入再度统一的隋朝。其后,唐、宋、元、明、清,一直到中华民国。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再合。
但这些与连姜毫无关系。这两千年的时光里,对于连姜来说,她的世界,只有这后山道观内的一方天地,直到——她遇见极夜。
遇见极夜之前,一开始,她不是不愿意去到外面,但她不能,因为简彻还不能完全信任她,而且她需要照顾简笙。
再后来,简彻和简笙、乃至苏旭都愈发信任她,苏旭有时候出门会叫上连姜,也是想让她帮帮忙。可是到了后来,连姜已是不敢去到外面。
见到这里,极夜便想了起来,初见的时候,连姜对他说过,她不敢出门。她被隔绝得太久了,街上跑的汽车,电话响起来的铃声……皆让她感到害怕。
她一直活得十分简单、干净、单纯。
以至于遇到极夜的时候,她说了几乎是此生的唯一一个谎。
极夜问她是什么时候被卖给简家办事的。她说是唐时。她不说秦末、而是唐时的原因,竟然是她怕说秦时、极夜会觉得她太老了。
既然已经长生,一千岁、还是两千岁,其实本无差别,竟不料她会在意这点。看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极夜不由失笑,但旋即,这抹笑便转成了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