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担心他?”
“不……”
林心虚地握紧手中的餐具,收回不自觉又跑到通往二楼楼梯附近的视线。
但再想想好像承认也没什么问题吧?
“有点……”少女含糊地点点头,觉得面碗上剩下的半个煎鸡蛋还有煎香肠都失去了诱惑力。
对友人的担心最终还是战胜了纤细复杂的少女心事,林急切地向坐在对面餐桌的爱因茨贝伦寻求解答:“塞拉小姐,艾伦怎么会突然倒下?”
“我已经检查过了,身体状况没问题。”塞拉缓缓摇头,她的声音似乎包含有某种安抚的力量,让林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林,艾伦有没有跟你提过脑袋里偶尔会出现别人的记忆的事情?”
林想起了裁判所的所长露娜·佐尔根,同样都是会对她精神状态产生影响的声音,一个像是浸泡在蜜糖里甜腻,一个却仿佛初冬第一场雪落在鼻尖上最初的那片雪花。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目的指向太强太具体了。
看着塞拉等待着回答因而稍显疑惑的脸,林才反应过来刚才不过是来自心底的发问,她竟然发呆了!
林只好红着脸亡羊补牢地用力摇头。
真是一个漂亮的人啊。这张精致的脸,让宝石都黯然失色的赤红眼眸,初雪般无暇的白色长发,只要多看一眼心跳就会变得不正常。
“那就只有能本人醒过来再询问详细情况了。”
跟随林的视线,塞拉也看向头顶的天花板,此刻少女内心的想法就算是她也能看出来。
绯红的眼眸在特地为她准备的西式早餐上扫过,塞拉放下手中的刀叉:“只是在这里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作为美味早餐的报酬,我来教你魔术吧。有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时间也过得更快。”
突然的话题转变让林受宠若惊,对面的爱因茨贝伦正耐心地等待回答:“怎么样,要学吗?”
但比起立刻就高兴地答应,林还有另一个疑虑急需得到解答:“塞拉小姐,我有一个疑问。”
她稍微考虑了一下说辞,犹豫着开口:“你的好意对我而言来得太突然,就算是年长魔术师对后辈的爱护,是否也有点……这让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
“果然……会觉得莫名其妙?”
塞拉苍白的脸颊两侧透出浅浅粉色,拘谨地将双手交握放在桌边:“的确,在你看来我的示好来得莫名其妙。你也说得对,只是一般的惜材不会做到这种程度的,但对我来说我已经从你这里得到了足够多的报酬。”
“有多少?”
“多到你甚至可以驱使作为最初的爱因茨贝伦的我为你办一些事,所以只是一段时间的悠闲生活就请不要带有心理负担地享受吧。”
林正想回答,又听见塞拉开口补充:“就像昨天说的,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相对平和,抓紧时间去没有去过的地方,尝试没有经历过的事物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我的经验之谈。”
魔术师小姐不似刚才表现的局促,反倒多了些孩童般天真甜蜜的笑容,和她估摸二十五岁上下的外表不符。只是她过于美丽的外表冲淡了这份违和,而又正是这份违和为她添色不少。
林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巷子:“对了,你那时候说了……未来的我向你支付了什么?”
“这个嘛……”塞拉点着下巴思考了片刻,故作神秘地朝林眨眼,“也许对现在的你们来说,留点悬念会比较好?”
……
…………
……………………
“所以说只要咚啪一下,等到咔嚓咔嚓的时候再咻咻咻就能顺将利将这个术式构造最大限度地再现了。”
爱因茨贝伦纤细的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纯白火焰顺着轨迹燃起,浮空构成一个精美的鸟笼。
栏栅边缘附着有跃动的白色影子,不断冒出冷气几乎要把林的肺部冻住,伸手靠近又有种会被灼伤的预感。耳朵仿佛听到有谁在低语,仔细听又似乎是从脑海深处发出的,无法分辨是何种语言,只有内心的恐惧在不断膨胀。
“嗯,差不就是这样吧。”白色的魔术师轻轻松松地又一挥手,鸟笼从中心开始解体,火焰四分五裂坠落,在真正落到地面前就已经燃烧殆尽。
林倒吸了一口气,不敢相信她竟然会产生终于从危险中逃脱的轻松感。林能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精神正处于异常的兴奋状态,也许现在塞拉叫她从外面的悬崖上跳下去她都会照办不误。
“原来如此,竟然还能这样吗?”
“考虑到你魔术回路的强度,这种方法是最优选项。”
还好,这种诡异的精神状态仍可以被引导到别处。
理论方面林倒是已经学会了,劣拙的模仿大概也能办到,可是两者之间的巨大察觉林不敢去细想,因为这只会激起她更多的求知欲。
“塞拉小姐,我从以前开始就很想问了。既然我身为第一代魔术师在魔力回路上有硬伤,除了长达几个甚至几十个世代的积累,还有其他方法可以解决吗?”
“不是将希望给予子孙后代,而是‘我自己’作为魔术师变强吗?”塞拉以自己的理解将林想表达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少女眼底闪烁着的光让这位爱因茨贝伦有些愣神。
等了好几秒还是不见魔术师说话,林着急地追问:“塞拉小姐?怎么了吗?”
塞拉竖起两根食指,指尖与指尖之间保持着数厘米距离,然后双手各自往左右两边移动:“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延长自己的寿命,魔术师可以把自己的时间增加最多到五百年,这个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但既然能问出这个问题,那就表明你还有其他更想听到的答案。”白色的魔术师垂下左臂,晃着右手的指尖在虚空中画圈,“对魔术师来说只是魔术回路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魔术刻印。就好比要不断在杯子里倒水容器才会被盈满,魔术刻印就是这样一回事的东西。魔术回路的数量会因为世代的累积不断增加,魔术刻印也是如此。第一代的魔术师别说在杯子里‘放入东西’了,就连‘杯子’本身都还没成型。”
说完大前提,当然就到了进入正题的时候:“不过?对魔术师而言还是有解决的方法,那就是让别人的魔术回路和刻印为自己所用。方法大体有两种,一是直接使用其他魔术师的刻印,一种是将刻印变成自己的所有物。前者只要保证刻印的持有者保持在存活状态即可,后者则是通过某种仪式达成。”
“是怎样的仪……”
来自二楼的响动吸引了林的注意力,还没说完的后半句早就被她抛诸脑后。
既然林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塞拉自然不会勉强,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将少女的视线引导至角落通往二楼的楼梯:“看来艾伦终于醒过来了,我们上去看看吧。”
*
艾伦做了一个既漫长又短暂的梦。
从借着某个人的视角向他年轻的父亲走近开始,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两边拉扯。这种状态让艾伦感到烦躁,可无论他如何挣扎就是无法从这股被掌握的窒息感中逃脱。
有时候他是他的父亲格里沙·耶格尔,抱着一个金发的小婴儿,陪伴在身边的不是他的老妈卡尔拉而是一个陌生的金发女人。金发女人脸上的温柔微笑越发狰狞,融化变成穿着制服的矮胖男人,悠哉地吐着烟圈。
【竟然头也不回地追着其他男人跑走了,她真的爱你吗?】
有时候艾伦是他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似乎是染上了醉意,空气那么粘稠让脸颊变得燥热,他站在三笠面前,心跳得比从训练兵团毕业以后第一次面对巨人时还要快。
【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
【格鲁克,下个月……就拜托你了。】
【为什么只有我们要过这样的生活?】
【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就算……】
【等我回来了,就告诉你地下室的事情吧。】
看见了说不清的陌生景色,遇到了数不清的陌生人,然后艾伦又变成了他的父亲,将带着身上的钥匙作为诱饵和刚满十岁的儿子约定回家后的事情。
不过是一次眨眼的时间,视角又发生转换。四周是从未见过的山野树林,艾伦感觉到自己正拥抱着某个人,满心都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怜爱和不舍。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叫喊着什么,可是艾伦听不清,而且这个声音很快就被掩盖过去,他现在满脑袋只想着一件事。
【三笠,忘了我的事情吧。】
血水倾盆倒下,倒在艾伦的头上也染红了天空,三笠不见了,目之所及变成一片鲜红的海,无数个没有皮肤的巨人正在下方蠕动。
视线在数百尺的高空之上,向着艾伦扑面而来的不是凉爽风而是蒸汽,艾伦想要看得更清楚,只好眯着眼低下头去,却发现身体无法自由地动起来,手和脚都变成了庞大的骨架。所有人都哭喊着,然后成为巨人脚下的烂泥。
“——?!?!”
仿佛地狱本身的场景让艾伦终于得以从噩梦中挣脱,回归现实。他猛地坐起身,气喘吁吁。可即使逃到现实,绝望的梦境还是在纠缠艾伦,让他控制不住地颤抖。
“艾伦,你终于醒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艾伦吓了一跳,因为他甚至没有留意到房间门被打开了!
进来的是个黑发黑眸的女孩子,她看上去满脸担忧,似乎想往这边走来又有所顾忌,只好停在刚进门的位置,还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白发女人跟在后边。但无论是她们中的哪一个,艾伦都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过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