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什么断裂了。
我听见了【啪——】的一声。
重叠的声音仿佛被拔掉电线的电视突然消失,意识冲出了有热带鱼群游动的海洋,眼前的景色从杂乱无章的红与黑猛地变得清晰。
我正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手紧握某样东西,坚硬的边沿让我感到到了疼痛。
地震停下来了?
我感觉不到任何摇晃。
有谁将我抱住了。
“虽然有点慢,但看来是成功了。”
塞拉小姐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温热的吐息打在我的耳廓和侧脸,否定了无数诅咒。
缠绕在我手上和脖子的黑影缩回那个爱因茨贝伦脚下,她的眉毛皱在了一起,表情不悦地看向某处。
诸多信息汇聚在一起击中胸口,我后知后觉地跟着两人的视线望过来。
也就是说艾伦……
那边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森林,但也已经足够了。喜悦的感情涌上胸口,眼泪却从眼眶掉了出来。
喜极而泣,原来就是这样一回事吗?
明明是矛盾的,又自然而然……
“你果然什么都好,就是抗魔力有点弱过头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轻敲了两下。
塞拉小姐收起一直顶在我下巴和脖子之间的手,将我握在手上的东西拿了过去。那是一块尖锐的石头,顶端沾有血迹。她的掌心多了一处伤口,看起来像是被刺伤的。伤口正在以肉眼能观察到的速度愈合,不过几秒便恢复如初。
一瞬间,我理解了一切。
如果不是塞拉小姐一直阻止我,如果不是艾伦及时拆除最后的要石,我大概早就已经……
塞拉小姐接下来的发言也证实了我的想法。
“那是脱胎于黑泥的影子,虽然不至于像黑泥只要触碰到就会死亡但也不能小觑,它会放大人心中的负面情绪,受影响的人会因此变得极端。”
白色的魔术师将尖锐的石块丢到一边,起身拍掉粘在裙摆上的草根和树叶,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
“林,你的勇气值得夸奖,感谢你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但以你现在的程度直面圣杯无异于自寻死路,要是再碰到类似的情况不要觉得丢脸,有多远跑多远才是正确的选择。当然,最好就是不要再遇到了。”
“嗯……”
我呆呆地点头,搭着塞拉小姐的手站了起来。接连的好消息让我有些飘飘然。心情放松了许多也沉着了许多,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再次充满力量。
“虽然没能阻止圣杯盈满,不过至少艾伦把大圣杯最后的魔力供给切断了。”塞拉小姐简单滴地说明了眼下的情况。
“那又如何?对付你们根本不需要用到存储在大圣杯的魔力。”圣杯夸张恶毒的笑了起来,有种诡异的美艳,“再说了,你们很快就会被黑泥淹没。”
果然,不知不觉黑泥已经将我和塞拉小姐包围,一点一点侵蚀仅有的空间。
我扯了扯塞拉小姐的衣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比刚才还要痛苦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经历了。
“是吗?”塞拉小姐毫不示弱地一直看着对方,轻拍我的手臂,“但很可惜,我不能让你如愿了。”
以塞拉小姐为中心地面被染成透出淡淡幽蓝的白色向四周蔓延,一直到达视界看不到的地方,冻结的黑泥停止了流动覆上一层冰霜。
温度骤降,周围的空气冷得我觉得肺都要被冻坏了,我呼出一团白雾,抱着自己瑟瑟发抖。激动的感情将胸口填满,源源不断溢出,因为我看到了一般人无法目睹的奇迹。即使会受伤,这一刻我也坚信自己选择了正确的道路。
“怎么可能?”圣杯难以置信地看着一切,冰霜已经去到她的脚边,把她的脚和地面冻在一起。
地面的杂草变成了竖起的冰针,昏暗的森林被本不该有的冰面映着的光照亮。
“这不过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塞拉小姐用完好的右手竖起食指:“想要让魔术失效,一是将神秘之所以成为神秘的秘密公布于世,”接着又比了个“二”二是使用更加以上的神秘。很凑巧的是后者对我来说会更加简单。”
“之前是我太天真了,竟然相信此世之恶也会意识到自己的罪孽。否则又怎么可能会被你偷袭成功?”塞拉小姐眉头微蹙,似乎正在为之前所做的事情感到后悔。
啊咧?
也许是有了余裕去想其他事情,我的心情变得微妙。
虽然塞拉小姐早就说过爱因兹贝伦都是些一心向着研究,无法理解更无法适应社会的存在(当然,他们也不需要)但这样也太过头了吧?!名字都叫“此世之恶”了啊!
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你不只是单纯的爱因茨贝伦吧?”圣杯自顾自地开始了新的话题,“说到底,爱因次贝伦会以解体圣杯为目标行动本来就很奇怪。”
“我可不想被一个披着羽斯缇萨的男人这样说。”说到一半,塞拉小姐的视线落到我身上,“林,我想再拜托你一件事。”
“嗯。”
如果是现在的我,感觉什么都能做到。
“虽然艾伦切断了圣杯的魔力供给,但大圣杯本身就存储了巨量魔力,运作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前提是不会再度连上。”塞拉的小姐的声音因为担忧低了几分,“我在这里负责消耗他,林,你负责发动之前和那个魔术阵一起构筑的结界,绝对不能让黑泥流出森林。”
“好。”
在答应下来的同时我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塞拉小姐说的“那个魔术阵”就是在拆除要石期间指导我构筑起来的用于实现天体大魔术的阵,同时设下的还有一个在必要时刻形成范围为整片森林的结界,以防魔术师之间的战斗影响到一般人。因为是我在尝试作业期间塞拉小姐同时设下的,两个魔术阵几乎是重合的。
但是,经过刚才的地震,我想我在发动之前要先把各处的点都检查一遍。
不过还好,术阵本身的设置并没有要石分布的范围广,只需要绕周边一圈然后到中心点检查是否完好就可以融化宝石将点与点连接起来形成魔术阵。
“请放心交给我吧。”
我踩着结霜的地面,朝记忆中最近的点前进。
*
踩上这片霜面的瞬间,耳边响起了怪异的低吟。
这不是错觉,而是确实存在的。不同于清晰可辨的话语,我分辨不出属于何种语言,越是思考就越是感觉到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从大脑深处升起。
“啊……”
而这种奇怪的状态在我离开那片白色的瞬间消失了。
“等、等等——?!”
与此同时,我突然明白过来塞拉小姐刚才说的话。
也就是说那个外表看上去是爱因茨贝伦的女性的圣杯,实际上是……
我忍不住回过头去,尽管只能远远看到两个正在对峙的背影。那个穿着白色礼服的身影实在是怎么想都没有办法和恶心的成年男性联系在一起。
“你们魔术师真的都很奇怪诶!”
但吐槽归吐槽,我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方面是为了即将要去完成的事情,一方面就像那个老人说的,在心里悄悄以魔术师自称的我也早就一只脚踏进这个“很奇怪”的大门,只希望以后自己能够奇怪得正常一些,不要真的变成变态了。
塞拉小姐施展的魔术影响范围很广,但也不至于覆盖整片森林。被冻结的土地边沿地面烧得焦黑,碳化的草木飘出丝丝缕缕的烟一踩便碎,隔着鞋子仍能隐约感觉到火焰灼烧过后留在地面的余热,不远处的小枝丫上还燃着一小点顽强的橙红色光点。
一路走来,在远离结冰的地方火焰又变得高涨。
圣杯的启动被暂停,但先前溢出的黑泥仍不停流向山脚,被小小的土丘一分为二,落在土地的凹陷积成一滩。圣杯的黑泥点燃了所有经过的地方,树木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不时有断裂的树枝从头顶掉下来。
刚才冰冷的空气让我的肺部感觉快要冻坏了,现在则是过高的温度令我的皮肤变得干燥,身体仿佛被放在火上炙烤。
我小心翼翼踩着没有被黑泥污染的地面,把塞拉小姐先前设置的点都检查了一遍——结果令我的心情变得异常复杂——塞拉小姐设置的每个节点在经历过短时间的地面震动后不仅没有移位,还依旧保持着完好无损的状态,相比之下我设下的用于尝试施展天体魔术的节点就有好几个出现了问题。
我的谨慎对于塞拉小姐这种程度的魔术师而言只是无用的谨慎,但是,想着反正都把节点检查了一遍,在检查的同时我顺便把有问题的地方照葫芦画瓢地重做了一遍。
现在只剩下中心的点了。
*
结果和想象的一样,塞拉小姐设置的点完好地待在他应该出现的地方。这一带好像受到地震的影响比较小,我设置在旁边的另一个节点也保持着原本的样子。
我走到魔术阵中心,手伸进口袋数着剩余的宝石数量,在调整呼吸的同时稍作休息。
这里相较附近还算开阔,周围围了一圈树木,茂密的树冠如今变成火的燃料,高大的树木彻底成为不会移动的火炬,有只小松鼠背部着火了,尖叫着从树上掉下来后躺在地上没了生气,燃烧着发出浓烈焦味的尸体又点燃了附近低矮的灌木和稀疏的草地。
我这一路上也看到了不少小动物被烧得焦黑冒着烟的尸体。
从口袋里拿出宝石,我摊开手掌让宝石躺在手心。
好了,接下来……
“怪物!!!”
“不、不要过来!”
从树林传出的惨叫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
*
听起来似乎是一般人在呼救,没想到都这时候了还有人在森林里逗留。
挣扎了片刻,我还是停下手上的工作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可恶!都让你不要过来了听不懂吗?”
“救命!拜托了!谁来救救我们?”
成片的树木原本就遮挡视线不利于看清周围的情况,现在燃烧起来就跟是如此了。
绕过仍烧得旺盛的一排树木,我急忙刹住脚步,被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巨、巨人?!?!为什么巨人会……”
【我那个侄子还在这一带的地底建了专门用来研究巨人的工房,没准你一不小心就直接掉到他们肚子里去了。】
我想起了不久前那个老人说过的话。
原来如此,刚才的地震让地下工房里的巨人逃出来了吗?
被包围的两男两女看样子是来野营的,几个人在巨人面前缩成一团,身后是两棵树,树与树之间的距离稍窄,平时想要一个人跑过去倒是没什么问题,现在大概会落得惹火上身的结果。
“喂!!!巨人!看这边!我在这里!”
生怕巨人在周围的一片红色里看不到我,我还特地跳起来朝他招手。
“过来这边啊!没有听到我在叫你吗?!”
挡在那几个人面前的巨人直直地盯着我看了好几秒,真的朝这边走过来了。
看准时机,我再次使用了在海边公路隧道用过一次的死灵魔术。
在虚空中成型的兽爪将巨人按到在地,扬起烟尘滚滚,在它的衬托下,巨人反倒变成秃鹰脚下的老鼠,脑袋和身体干脆利落地断成两截。血液飞溅,倒也正好浇灭了附近的小火,烟和蒸汽混作一团,滚出去的脑袋正好撞到了一个树上,早就烧得摇摇晃晃的树木哗啦啦地倒了一片。
“……”
我拉起袖子抹去粘在脸上的灰尘,吐掉刚才吹进嘴里的沙子,心脏因为刚才那一声巨响在砰砰直跳。
总觉得每次使用这招我都会被自己吓到。
“你、你是谁?!”为首的男青年大声问,虚张声势地挥动手上的树枝。
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也不打算回答。
看来结界的时候要延后了。
我叹了一口气,走向这几个人:“走吧,我带你们到安全的地方。”
这次他们都主动跟了过来,其中一个带着眼镜的男青年眼镜已经裂开。他挤开拿着树枝的同伴,走到我身边,还从背包里拿出了录音笔。
“我们是电视台《灵异怪奇》节目制作组的工作人员,这次是来取材的。这座森林时不时在深夜发生爆炸传出冷兵器打斗的声音,但每次新闻都只说是瓦斯爆炸,也没有去质疑……实不相瞒,我就是因为小时候和勇太看到一个穿着中世纪骑士盔甲的女孩子跟一个古希腊风格打扮的男人在森林里用冷兵器战斗才决定要揭开这座森林的秘密。看你刚才的表现,小妹妹,关于这件事你肯定知道点什么吧?”男人指了指那个拿树枝的青年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段,终于绕回了正题。
【轰——】
说话间,恰巧从远处穿来一声爆炸,半空中亮起一道橙红的光。爆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树叶、烧焦的动物尸体和还带着火苗的枝丫被卷到了半空。
“看吧!果然又出现了!”戴眼镜的青年激动地指着爆炸的方向大声喊。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工作的事情吗?”同行的一个扎束着高马尾的女孩子满面愁容,“真是的,阿松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另一个把头□□染成粉色,右边刘海还着点紫色挑染的女孩子表现得相当不满:“惠子,你还在担心他?刚才遇到那个怪物他可是扔下我们第一个跑开的,而且他还把你推倒了打算拖延时间。”
友人间的对话我就不参与了,我这边也得抓紧时间才行。
不过在这之前……
“热心工作的人我倒是不讨厌啦。”我忍耐着胃部在翻滚的痛苦,真的觉得快要达到极限了,“但是很抱歉我讨厌成年男性,你们再不走远点我就要吐了。”
说起来在塞拉小姐让我和艾伦不要参与要石拆除后,我就一直蹲在海边小屋,除了吃饭还有到超市买菜基本没有外出,今晚倒是一整晚都在外边跑来跑去。是因为这样体能下降了吗?感觉好像有点走不动了。虽说我在这方面本来就很弱啦。
男青年们讪笑着挪开,换同行的女孩子走在我旁边,那个发色张扬的女生看着我,指了指地面,“你脚上的伤不要紧吗?”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我看到地面积起了一小滩血,血迹断断续续,顺着我走过的位置落了一路。
之前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魔术,在不知不觉间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