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白日里冷晴来暖香阁的那条石子小路,无边夜色下,林知吾又将冷晴带回了韩院。
穿过错综复杂的迷阵,林知吾将手中灯笼放得极低,带着冷晴步上那十二阶青石台阶,径直走到了左侧最外面的那间厢房门前。
“你确定你家二少爷在里面??”冷晴非常不确定地问。
除了林知吾手中的灯笼散着还算明亮的光,韩院里漆黑一片,包括冷晴面前的这间厢房,里面黑乎乎的看不见一丝光亮。
“确定。”林知吾回答得很肯定,他还很好心地轻声为冷晴解惑:“这间厢房原是老太爷生前常用的书房,自老太爷过世后,每当遇上什么伤心事爷都会一个人静静地呆在书房里,若是晚上便不会点灯,这个习惯十年来从未有过改变。”
冷晴了然地点头。
接过林知吾手中的灯笼,冷晴轻声道:“你回去照顾紫雨吧!我自己进去。”
说完,不等林知吾有所反应冷晴便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又转身从里面将门关上,落栓。
借着灯笼散出的光亮,冷晴很快便找到了朱梓陌。他正坐在离她不远的内室里那张摆着文房四宝的书案后一脸呆滞地看着书案上放着的某件东西。
冷晴提着灯笼一步一步地靠近朱梓陌。
因穿的老布千层底的绣花鞋,冷晴又刻意放慢、放轻了脚步,便没有出一丝脚步声。
直到冷晴快要走到书案前时,朱梓陌才终于冷冷地吐出一句话:“谁让你来的。”
冰冷的话语并没有止住冷晴前进的步子,她仍旧一步一步地朝着书案走着。
直到走到书案前将手中提着的灯笼放在书案上,冷晴才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句:“你娘。”
朱梓陌的身子蓦地一怔,他缓缓抬头看向冷晴,有些怔愣地问:“我娘……让你来干什么?”
闻言,冷晴并未直接说明来意,而是伸手拿起书案上的东西似是很随意地问朱梓陌:“这是什么?”
朱梓陌眼神倏地冰冷,伸手一把从冷晴手中夺回那件东西,冷声道:“我娘究竟让你来干什么?!”
“这个莫非就是二姨娘说的,她让紫雨花了一月时间寻得的上好桃木,而后又花了整整五天时间用那根桃木亲手做的,后来在你行弱冠礼那天送给你的桃木簪?”冷晴对朱梓陌的冰冷眼神视若无睹,径直详细地问着。
被朱梓陌夺回去的是一根很普通的桃木簪,除了簪身光洁无木刺,簪子上没有镶嵌任何装饰品更没有精心的雕刻。
可就是这样一根普通的在市集上随处可见的桃木簪,对朱梓陌却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因为这是他娘花了心血一点一点削出来又仔细打磨了送给他的弱冠礼。
冷晴的话对朱梓陌那颗此时脆弱万分的心灵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震撼。
朱梓陌震惊了,他的娘居然将这根桃木簪的来历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眼前这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女子?!
朱梓陌还在震惊,冷晴却在继续加深朱梓陌的震惊:“你五岁那年你的奶奶过世,那天,你躲在你娘的厢房里哭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便开始烧,那次你整整烧了四天三夜,最后还是靠绉大夫才将你医好。你八岁的时候养了一只金丝雀,可没过几天那只金丝雀就莫名其妙的死在了笼子里,为了那件事你又伤心哭了好久。后来你十四岁时你的爷爷过世,那次你没有哭,只是一直沉默……”
刘如云在对冷晴诉说她的过往时自然不可避免地要说些跟朱梓陌有关的事,而这些,便是冷晴从刘如云口中知道的所有关于朱梓陌的事中极少的一部分。
朱梓陌由震惊转变成惊慌,他不明白冷晴究竟有何本领竟能让他的娘说出这些陈年往事?但真正令他不明白和惊慌的是,他的娘为何要对冷晴说出这些陈年往事??
“我娘……她还告诉你什么了?!”或许连朱梓陌自己都没有觉,他出口的声音竟然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有回答朱梓陌的问题,冷晴只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句:“你娘其实很在乎你。”
在乎到即使你逼死了她心爱的人,她也要在她临死前亲眼看着你成家立室。
冷晴的话和她那淡然的态度蓦地让朱梓陌觉得心里不畅快,仿佛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而后,只听朱梓陌声音冷然道:“我当然知道我娘在乎我。”
薄唇轻抿,冷晴微微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朱梓陌,出口的声音透着不可忽略的严肃:“那么,为了你娘,我们来定个契约。”
朱梓陌冷笑:“契约?你想跟我谈条件?为什么?又或者——凭什么?”
朱梓陌面上冷笑不止,内心却在不断压抑,抽搐。
朱梓陌不相信冷晴,这个与他相识不过一日的女子会无缘无故地想要和他定什么契约!
毫不避讳地点头,冷晴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是关于婚姻的契约。”
“婚姻?”朱梓陌愣了一下,下一刻,他已经冷笑出声:“哈哈哈……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居然来跟我谈婚姻?难不成你还想做我朱梓陌的夫人不成?!!”
对于朱梓陌的话,冷晴十分诚实地摇头:“大错特错!说句实在的,我一点也不想当你的什么夫人。”
先别说她冷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想将她一生的幸福赌在这个世界,单说自身问题她就不会也不想当什么夫人,她才被人背叛过,她已经不想也不敢相信男人了。
“那你说什么跟我定婚姻契约?”朱梓陌继续看着冷晴冷笑。
哇!这人除了冷笑就没别的表情了吗?冷晴感慨过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说了,是为了你娘。”
“荒谬!”朱梓陌忽然用力拍案而起,冷冷地看着冷晴,声音越寒冷:“你再敢拿我娘说事,小心我要你的命!”
冷晴并不惧怕朱梓陌那冰冷的眼神和威胁,依旧云淡风轻地看着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清淡:“我最后再说一遍,我是为了你娘才想跟你定契约的……呃……”
似乎是被冷晴激怒了,冷晴话音还未落朱梓陌便猛地伸出右手捏住了冷晴的脖子,力道之大令冷晴不禁止住话语痛苦地轻吟出声。
看着在微弱的烛火下紧皱眉头却仍旧淡淡看着自己的冷晴,朱梓陌一脸冰霜地冷声说着:“哼!你自己想死便怪不得我了。”
强忍着想要用手去掰开朱梓陌捏住她脖子的手的想法,冷晴艰难地开口:“你、你要杀我尽管杀就是了,大不了到、到时候我去黄泉、路上跟你娘赔罪。但我相信她、不会怪我,要怪也是、怪你这个不孝的儿子!”
“你胡说什么!”朱梓陌似有些怒,捏着冷晴脖子的手又加重了些力道。
这么多年来,他对他的娘亲就算不是百依百顺,但也从未有过半分不敬,不孝更是无从谈起,这个女人……居然敢说他不孝!她该死!!
痛苦地紧紧闭上双眼,咽喉被紧紧地掐着,很疼,最重要的是冷晴觉得她快要窒息了。
直到此刻冷晴才有些后悔不该在朱梓陌面前卖关子,如果一开始就把话都挑明了说,她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这就是所谓的自讨苦吃吧!呃……应该就是!
然而现实却不容许冷晴那样做,她必须让朱梓陌自己认识到他错在哪了,否则他只会逆刘如云的意再次伤刘如云的心!她怎么可以让刘如云带着遗憾告别人世?!而她,亦不容许自己失败!
“我说的是实话……”冷晴艰难地开口,对于朱梓陌越来越冷的神色视而不见,“如果不是你逼死了你亲爹,你娘又怎么会只剩三天的寿命?”
朱梓陌猛地收紧手掌,眸色冷冽:“你都知道什么!!”
实在太难受了,因长时间缺氧,大脑开始混沌,眼神也有些涣散,冷晴的双手不自觉地攀上了朱梓陌捏着她脖子的右手,但始终都未曾挣扎,只是保留着最后一丝清明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十分艰难地说着:“你……先……放……开……我……再……说……”
“哼!我到要看看你能耍什么花招!”冷哼着,朱梓陌蓦然收回了他扼着冷晴脖子的右手,看也不看冷晴一眼便倏然坐回了靠椅上。
朱梓陌为何会每每临到头都放过冷晴,无人知晓,只怕朱梓陌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是个什么心思。
又或者,是朱梓陌自己不愿去深究……
没有了束缚,冷晴一手抚着她的脖子大口喘气,一手扶着书案以免自己腿软摔到地上。
这个男人,真是阴晴不定!怪胎一个!
待喘息了一会儿不再那么难受了,在朱梓陌的耐心彻底消失前,冷晴终于站直身体以一副俯视的模样看着坐在书案后的朱梓陌,语气淡得就像在说一个故事。
事实上,冷晴的确在说故事,一个开始和她无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