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垂首看着她身前的地面的梁笙兰抬头看向她的时候,冷晴这才惊讶地发现,梁笙兰的双眼不知何时竟已隐隐泛红,眼眶中更似有盈光流转……
那厢,就见双目泛红的梁笙兰不躲不闪地直视着面色沉静的冷晴,粉唇微启,但闻梁笙兰如此语气低沉地缓缓说道:“本宫虽有众多弟、妹,可只有仲卿……只有仲卿……才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和本宫一母同胞、血浓于水的亲弟弟啊!仲卿在本宫心中的地位……冷昭仪又岂会明白……”
闻梁笙兰此言,冷晴忍不住暗暗撇嘴:废话!她又不是梁笙兰肚子里的蛔虫,梁笙兰不说,她怎么知道梁笙兰是怎么想的!!
“本宫……”粉唇微微阖动,但闻梁笙兰继续语气低沉地缓缓说道:“一直将仲卿视若生命啊……本宫也想让仲卿瞑目九泉,可是本宫不是一个人啊……本宫还有丈夫、儿女,本宫身后,是一个‘家’啊!!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冷昭仪不懂吗?!!
是!仲卿是死的冤枉死的无辜,梓檀也死的冤枉无辜……可是……仲卿和梓檀都已经去了,他们……谁也不可能再死而复生……难道冷昭仪还要本宫为了两个再也回不来的人,将本宫的丈夫和儿女都搭进去吗?!!”
“为了保护仲卿、为了稳固仲卿储君的地位,父皇费劲心力地让他的众多子嗣全部成为了仲卿的拥护者……可是……那又有何用?”话至此,梁笙兰缓缓垂下了她那高昂的头颅,周身气势暗沉得如同罩上了一层浓郁的阴影一般:“父皇那么护着仲卿,几乎将全部的心力都花在了仲卿身上,几乎将仲卿保护得密不透风,可仲卿……不也一样没了……”
这厢,冷晴没有说话,始终无比沉默地看着站在光影之中的身穿素色曲裾深衣、头戴素色珠花、脸深深地垂着的梁笙兰。
恍惚间,冷晴似看见,有折射着盈光的水珠滴落在地,发出了“啪嗒”的清脆声响……但是,当冷晴垂首看向梁笙兰身前的地面时,却又没有看见半滴水痕……
两瓣粉唇略微动了动,但冷晴终究还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而那厢,双拳紧握,垂首看地的梁笙兰仍在语气低沉且缓慢地说着:“从母后再到仲卿……没了……一个接着一个……都没了……他们都走了……全都……离开本宫了……父皇那么拼命地护着……却一个……也没能护住……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世,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本宫……本宫的心痛又有谁能懂?
本宫不过一个外嫁出宫的公主,即便本宫是这大梁最受宠的长公主又能如何?本宫终究……只是个女人……就算本宫能豁出去,能舍掉本宫这条性命不要……难道本宫还能将本宫的丈夫和儿女的性命一同豁出去吗?!!!”
话至此,许是双拳捏得太过用力,梁笙兰的双肩竟隐隐颤抖起来,连说话的声调都带上了些颤音:“自本宫外嫁出宫,本宫就不再过问朝堂之事、不再过问宫廷之事,就连与仲卿之间……本宫都刻意甚少往来、刻意做出一副疏远的模样,本宫为的……只是想保护好本宫的家啊……斗不过……本宫躲着还不行吗……”
在说出最后这句“本宫躲着还不行吗”的时候,梁笙兰那带着颤音的声音已经低沉得有些听不清了……
下一瞬,就见梁笙兰霍然抬头,目光凌厉地瞪视着冷晴,但闻梁笙兰一字一句地如此咬牙道:“冷昭仪!!!你一再逼迫本宫,无非就是想让本宫为仲卿和梓檀讨回一个公道,那你告诉本宫啊!!!你告诉本宫究竟该怎么做啊!!!!!”
这厢,冷晴一脸沉默地看着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的梁笙兰,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就这么两厢沉默许久,冷晴终于微微阖动唇瓣,声音低沉又不解如此说道:“若是如此……长公主又何必执意追问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那一双儿女的下落……”
话音略顿了顿,是冷晴蹙眉看着仍在无声落泪的梁笙兰,语气充满不解地说着:“长公主应当知道,有人可是比长公主还想要找到那两个孩子啊……长公主连太子殿下的死都不想过问了……长公主就不怕因那两个孩子……引火烧身吗?”
闻冷晴此言,泪流满面的梁笙兰一边抬手拭泪,一边声音低缓地答道:“本宫护不住仲卿……至少……本宫要护住仲卿遗留的血脉……他们如此赶尽杀绝,无非就是害怕那两个孩子出现罢了……只要那两个孩子不现世……本宫就可以护住他们……一定可以的……”
最后那五个字,冷晴也不知道梁笙兰究竟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梁笙兰自己说……
但,冷晴却是听明白了梁笙兰这番话背后的意思——
“长公主是想让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一双儿女隐姓埋名地过一生?”微蹙眉头地看着梁笙兰,冷晴有些不确定地如此问到。
“……是。”短暂的沉默须臾,已经拭干脸上泪痕的梁笙兰终究还是点头承认了她心中的打算。
见梁笙兰点头,面色微沉的冷晴当即就冷笑道:“长公主想的也未免太过天真了。长公主以为闭门不出、万事不问,那人……就真的可以放过长公主了吗?”
“你……”闻冷晴此言,梁笙兰眼中神色惊恐得仿佛白日见鬼一般。粉唇开合数次,梁笙兰才颤着声音地如此道:“你……你究竟知道什么……”
见梁笙兰如此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冷晴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神色幽幽地道:“长公主知道的,本宫大抵都知道吧……而本宫知道的,长公主却不一定知道。比如……埋伏在长公主府周围的那些眼线……”
一听冷晴这话,梁笙兰的眼皮就再次跳了跳,口中满是不敢置信地问道:“有人盯着本宫的府邸?!!!”
面对梁笙兰的疑问,冷晴缓缓勾唇,扯出一抹冷笑,说话的声音也透着一股冷然:“岂止是盯着……据本宫所知,从长公主入住长公主府之日起,那些人就在了。”
闻冷晴此言,梁笙兰身形踉跄地往后倒退了一步,神色惶然地喃喃道:“果然……果然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本宫吗……即便本宫嫁出宫廷……也还是不肯放过本宫吗……”
冷晴见状,唇边的冷笑更甚:“长公主,您现在还认为,长公主有能力护住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遗留在世的那一双儿女吗?在如此险峻的情况之下,长公主只怕连自保都难吧?”
“若是连本宫都护不住……冷昭仪就护得住了吗?!!”梁笙兰并未正面回答冷晴的问题,而是如此色厉内荏地反问了一句。
面对梁笙兰这色厉内荏的反问,冷晴收起了唇边的冷笑,转而抿唇温和一笑,垂眸,一边整理着一侧衣袖,一边语气随意地答道:“本宫既然能将那两个孩子从魔爪下带出来,自然是有把握护住他们的。”
话至此,冷晴抬眸,对上梁笙兰那微微眯起的视线,冷晴一字一句,语气坚定地说道:“本宫不但会护住他们,日后,本宫还会帮他们,拿回本该属于他们父母的东西。”
“呵……”冷晴话才说完,梁笙兰就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继而又语气不屑地说道:“你不过是父皇身边一个新晋的妃子……你凭什么口出狂言!”
与目露不屑的梁笙兰四目相接,冷晴抿唇缓缓一笑,说话的语气依旧十分随意:“长公主真是如此认为的吗?还是说……长公主心中虽清楚,却不愿意承认——本宫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却能比长公主做的更好?”
面对冷晴如此随意淡然的态度,梁笙兰不禁紧紧地蹙起了双眉,语气不满地道:“你不过一介女流,父皇凭什么如此信任你……”
“本宫的确是一介女流,可有些事,女流之辈未必不能胜任。”回应梁笙兰的,依旧是唇畔含笑的冷晴语气随意的话语。如此言罢,冷晴忽又问了一句:“长公主可知这世间什么样的臣子最忠?”
这虽是一个问句,且点名了是问梁笙兰的,但冷晴却并没有给梁笙兰回答的时间。
因为这个问题才问出口,冷晴就又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是‘孤臣’。没有党派,只能依附于帝王的臣子,是为‘孤臣’。也只有‘孤臣’,才是最忠诚的臣子,因为除了帝王,‘孤臣’别无所依。而为了得到帝王的庇护,身为‘孤臣’者,必须献上ta全部的忠诚,且要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孤……臣……”默默地将这两个字咀嚼了一遍,下一瞬,就见梁笙兰瞪大双眼看着冷晴,眼中有着震惊、不敢置信、疑惑、难以接受等等一列复杂的眼神。
见梁笙兰如此表现,冷晴自然明白梁笙兰已经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
遂,冷晴也不再说其它,只神色淡淡地道了一句:“长公主,话已至此,还需要本宫继续说下去吗?”
如此言罢,冷晴根本不等梁笙兰的回答就抬脚迈步,朝着偏殿殿门的方向走去……
事实上,能说的不能说的,冷晴已经说了太多太多,冷晴的确是再没有什么话好和梁笙兰说下去了。而且,冷晴估摸着,这么长的时间,慕子儒那边的事情应该已经办完了吧……
于是,冷晴十分明智地选择了和梁笙兰结束她们之间的第一次谈话。
不疾不徐地走到偏殿殿门前,冷晴抬手,动作极其缓慢地拉开了偏殿的殿门……
随着冷晴那刻意放缓的开门速度,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殿门毫无意外地发出了一声绵长悠远的“吱呀”声……
听着飘荡在耳畔的“吱呀”声,冷晴想,她的暗号都做得如此明显了,就算慕子儒没完事,这会儿也该速度地收拾好残局回到原位上站着了罢……
果不其然,等到偏殿的殿门彻底打开,冷晴一脚迈出偏殿,就看见慕子儒依旧抱着“玄光”宝剑站在她之前离开时的位置,不偏不倚得仿佛慕子儒一直没有挪动过一样……
而那厢,见开门出来的人是冷晴,慕子儒当即微微侧头,勾唇,无声地朝冷晴邪魅一笑,用唇形无声地朝冷晴说了句:搞定了……
得到慕子儒无声但肯定的答复,冷晴心中一直提着的那口气这会儿才算是终于抒发了出来。
回头,朝仍旧站在偏殿里的梁笙兰不冷不热地道了句“长公主,本宫告辞”后,冷晴就带着慕子儒出了这座由太子府正殿改成的灵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子府……
在太子府门前登上马车,冷晴和慕子儒乘着晃晃悠悠的马车往朱府的方向行去……
在去朱府的路上,同冷晴并肩坐在马车里的慕子儒如此低声说道:“我看了太子殿下的尸首,我发现太子殿下不是死于刀剑伤,而是死于——毒!”
一听慕子儒这话,冷晴的眉头当即就深深地蹙了起来:“毒?”又是毒!!!
慕子儒闻声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地道:“是!太子殿下似乎本身就从娘胎里带了毒出来,毒性虽不致命,却深入骨髓,终生无法清理干净。但这胎中带出来的毒也就是让太子殿下的身体比常人虚弱些,并不致命。这么说罢,太子殿下此番身故,并非因为这本就存在的毒,而是……和你之前中的毒是一样的。”
“你、再说一遍!!!!”近乎咬牙切齿的一句低语,从眉头紧蹙的冷晴口中吐出。
然,慕子儒闻言却是摇头道了一句:“我什么都没说。”话音一转,却又听得慕子儒如此说道:“不过……想来你也知道,既然那位能给你下这种毒,也未必不能下给太子殿下。比起你,给太子殿下下毒似乎更容易啊……”
闻慕子儒此言,冷晴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有些抽疼的额角,似问非问道:“既然她要太子殿下死,又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才下手……”
坐在冷晴身边的慕子儒闻言,低低地“唔”了一声后才勾唇邪肆一笑:“若我猜的不错,大概是因为该回来的人终于回来了,而不该怀孕的人却怀孕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