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言终于等来了回信,信上的内容和右丞相所说无二,可问题在于九皇子住在太守府,九皇子带来的人里竟然还有个厨子,说是吃不惯外面的饭菜,从洗菜做菜到上菜都是九皇子的人亲自经手,顾忧转了几次都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如右丞相所说,煽动流民、放流民入城,再伺机行动了。
“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徐知言连忙将信纸收起来,只见赵墨大喇喇地走进来。
“太守大人,本王看见一只鸽子飞进来了,想抓来玩玩,没打扰到大人吧?”
徐知言连忙道:“当然没有、当然没有,殿下喜欢鸽子的话,下官找人给您买几只去?”
垂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抓着信纸,见赵墨没有要走的意思,徐知言又试探性的开口问:“不知殿下还有何事?”
“本王有个疑惑,太守大人学识渊博不妨为本王解解惑。”赵墨坐了下来,面上带着三分疑惑。
徐知言只能说:“还请王爷明示。”
赵墨问:“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为何西城门紧闭且不让人靠近?”
徐知言答:“这西城门年久失修,故而紧闭,待出了雨季修缮后会开放的。”
“哦。”赵墨恍然,拖长音又问:“那为何将流民关在城门外不管,既不施粥也不施药?”
“那些混在流民里时不时想鼓动人家起义反抗的人是什么人?”
“为什么官兵会在夜里去撞商户的大门?哦,还翻人家的墙。”
赵墨每问一个问题,徐知言的脸色就白上一分,最后脸上一丝血色没有,额上渗出细密的一层汗珠。
九皇子不过进城一日,为何什么都知道了?九皇子根本不是来查贡品失窃的,他一开始就知道江南府的动静!
是了,不然查一个贡品失窃而已没必要带这么多兵马。
徐知言此刻已经完全慌了神,他仿佛已经看见了史书上是如何评论自己的了、耳边似乎传来了后人的讥讽、责骂声。
徐知言“噗通”一声跪下,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声泪俱下:“殿下明鉴,下官是被人以家人性命相要挟才不得不听人指令的啊!”
沈霖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徐知言变脸的一幕,这人眼眶一红眼泪就出来了,变脸之快令人惊叹,他要是有这本事小时候不知道能少挨多少顿打。
“何人相要挟?”赵渝走进来,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人:“给你写信的那个人?”
看见赵渝,徐知言的手上的信都快握不住了。
“是、是右丞相!是右丞相要下官做这些事的!不然下官万万不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沈浪若有所思,难怪那日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原来是右丞相啊。
徐知言把事情全都倒了出来:“是右丞相他突然找到臣,要臣听从他的拒绝流民入城,不给吃不给药煽动流民暴动,还要臣直接抄了沈家的家,为的是拿到沈家的财产。”
把事情推到右丞相身上,徐知言的思路一下子打通了:“但臣以师出有名不能落人话柄为理由拖了好些日子,最后右丞相说如果在九皇子进城前拿不下沈家就要臣家人的命,臣才不得已派人去沈家。”
好家伙,把自己说的好无辜,直接塑造了一个小心周旋的好官形象。
沈霖蹭到赵渝身边,小声问:“皇上,右丞相要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赵渝看着徐知言似笑非笑:“是啊,为了什么?”
“为了……右丞相定是记恨陛下让他闭门思过!”
沈霖:“闭门思过?”
就这?
赵渝纠正:“是在家养病,养好了再归朝。”
赵墨在一旁时不时的打量一眼这个沈家幺子,他未来的皇嫂。看着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可偏偏每句话又都说在了点上。
帝王的视线扫过来,带着淡淡的警告,赵墨摸了摸鼻子,不是吧不是吧,多看两眼都不行啊。
徐知言梗了下,又道:“也许右丞相有不臣之心也不一定,臣也不知道右丞相是何居心。”
赵渝看向沈霖:“你觉得右丞相是何居心?”
沈霖摇头:“不知道,我就奇怪一点,右丞相未卜先知、先下手为强么?”
提前预知有水灾,南下,抓太守家人为要挟,这说书的怕是都不敢这么写。
沈霖话里的意思,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懂。
目光都集中在徐知言的身上,想要看看他还准备怎么来圆话。
此刻的徐知言已是六神无主,掌心的汗已经将信纸浸湿了,他努力想集中精神来思考问题,大脑却一片空白。
赵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徐知言啊徐知言,本王真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护着我大哥?”
徐知言下意识道:“下官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折扇一合挑起桌子上的摆件打向徐知言的右手,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和人的惨叫声混合在一起。
一张被汗水浸湿的信纸掉了下来,徐知言下意识要去遮挡,寒暮上前剑柄一勾就将那信纸挑起来递到赵墨面前。
“不是,你应该先把这个给皇上。”赵墨表示不愿意伸手接,他嫌弃。
赵渝面色微冷,显然也是不打算自己看的。
万能的何顺上前拿帕子隔着接住了信纸。
沈霖在旁边偷笑结果挨了沈浪一记肘拐,差点让他岔气,沈霖瞪了自己三哥一眼,沈浪还没来得及笑,就感觉一道有压力的视线。
那是来自帝王的凝视。
徐知言瘫坐在地,他们什么都知道,也早就知道信的事情,所以九皇子才会在他收到信后没多久就赶到。
也许沈家的背后正是有皇帝的手笔,不然几百官兵不可能动不了一个商人。
徐知言全都招了。
调任江南府太守后,太子的人就找上了他,太子起事需要大量的银钱,他就暗中联系当地的一些富商,给他们行方便的同时从中获利。
后来到了雨季,下面的县城连续多日下雨,隐有成灾之势,这个时候右丞相来了,带着太子亲笔书信,一是要他拿下沈家的财产、二是要他利用流民引发动乱散播新皇弑君篡位引发天怒的谣言,县城的圩破了其实也是他派人做的。
“还真是钱多惹眼……”沈霖心有戚戚:“还好前面的太守没打我家的主意,哦,那个时候太子还是太子。”
为了一个位子,将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这种人就是当了皇帝也是要被推翻的。
这时士兵来报:“未发现右丞相,城内也是遍寻不着。”
从赵墨进城执意要住太守府时,右丞相就已经察觉不对,特地寻了个偏僻道路四通八达的地方暂住,太守府稍有不对他便脚底抹油跑了。
徐知言成了彻头彻尾的弃子。
赵渝当即下令升向外传信的县令暂代太守一职,城外施粥施药,帮助流民重建家园。官兵牵线的那些商人以买卖贡品的由头被抓,家产充公用于此次救灾。
为了防止灾情后有疫情,院首开了剂消毒的药方,从沈家药铺采买了大量的药材,皇帝对沈家的态度新上任的太守看在眼里,心里也就有了数。
临行这日,沈父沈母抓着小儿子的手满眼不舍,以后再想见怕是只能去京城才能见到了。
沈母拉着沈霖小声嘱咐:“你在家如何皮我不管,在宫里一定要谨言慎行,把皮收紧些,要是让我知道你瞎胡闹,为娘就亲手替你松松皮。”
沈霖视线忍不住游移,他没有瞎胡闹吧……他在宫里明明是在养膘,人一胖那皮就紧实,咳咳。
被晾在一旁的沈浪面无表情抱着剑立着,院首拿胳膊捣了他一下:“沈三公子在家不够受宠啊。”
沈浪瞥了院首一眼,翻了个白眼,他宠他幺弟就行了,不需要被宠。
沈霖此刻正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和新太守交谈的皇帝,见皇帝瞧了过来连忙挤了下眼,再被念叨下去,耳朵里的茧子就要堵住耳朵听不见啦!
新太守察觉到皇帝眼底的笑意,顺着视线望过去,果不其然是沈家的小公子在那头、额,挤眉弄眼。
新太守向皇帝行了一礼:“臣定不会辜负陛下信任,另外祝愿陛下得偿所愿。”
赵渝看了新太守一眼,是个有抱负的、也是个心眼明的,他道:“那朕就借太守吉言了。”
终于坐上了马车,沈霖松了一口气,瘫在座位上,侧头看着正坐着的皇帝幽幽道:“为什么人家送孩子出门都是两眼泪汪汪,到我家就是耳提面命?我刚还看见我爹踹了我三哥一脚,就因为我三哥说他话多。”
“大抵是表达感情的方式不同。”赵渝掀开帘子看向窗外繁华的街道:“回去的路上若是有想玩的地方,可以逗留一两日。”
“真哒!”沈霖顿时来了劲,嘴巴里念念叨叨的算着回去会经过哪些地方,算了算,这一路上想玩的地方有小十处,这一处多逗留一日加一块就是多十天的路程
这等回了京城那堆积的折子是不是就能塞满一座宫殿了?哦,也不一定,有左丞相在应该不会堆积太多。
可是木头那群小屁孩还跟着,带着玩吧不尽兴,一群小鬼头,不带着玩吧又不太好,毕竟小孩子玩性大。
沈霖目光深邃:“算了,直接回京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赵渝:?
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快速驶过。
马车上一个老人喘着粗气,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手无意识地四处乱抓,整个人看上去似疯似癫。旁边的一个青年快速用针封住几处穴位,老人脸上的痛苦消散了些许,他一个劲的说:“药,给我药……”
顾忧看着涎水顺着嘴角流了一衣领的右丞相,找药的手顿了顿,如果不给他药,这个老东西会不会就这么没了?
这种念头一闪而过,顾忧还是从匆忙打包的行李中找到了药,右丞相看见药两眼放光,不等顾忧给他自己就伸手去抓了往嘴里塞,囫囵着吞了下去。
太医院的人确实有两把刷子,给右丞相“治病”的方子里加了几味普通但极易成瘾且无解的药。
右丞相缓和下来,拿帕子擦干净嘴角,眼神阴鸷。
赵渝,你休想坐稳这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