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是除夕前一夜。
苏寻忙完最后一件事,关上店门。
微弱的灯光照的她身影清瘦,朔朔的寒风伴着细雪落下来,令她眼睫颤了颤。
她转身正要往前走,却被人叫住了。
“站住。”
她有一双空灵清澈的眼睛,那人只瞅了一眼便认出她来。
“这不是音乐系的才女吗?怎么?这么晚还打工呢?”那人喝的醉醺醺,走的摇摇晃晃。
“老子是不是告诉过你,老子喜欢你?”
她定在原处,清瘦的小脸看不出什么起伏。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小爷今晚心情不好。但只要你从了小爷,咱们既往不咎。”
“滚开。”她清冷的声线同她柔弱的表面不符。
那人大笑,爽朗的声音在四通八达的街道显得有些空旷,他左右揽着几个兄弟。
“她刚刚说什么说要小爷滚,要不要给她点教训?”
“大哥别生气,今晚保准您满意。”
两个人抓住苏寻,便将她拖到了隔壁的巷子里。
苏寻挣扎,但是没什么力气,被人抵在了墙上,黑暗中寻不到一丝光亮,她的身体开始发抖。
耳边的声音被拉长,慢而悠远。
借着外面的反光,能看到地面上粼粼的石头。
她身形一软滑坐了下去。
“大哥,没想到这小娘们好这口。”耳边污言秽语不断。
抽裤带的声音响起,她脑海中一阵嗡鸣,抓住手边的石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人将她提了起来,苏寻只感觉自己近乎站不住。
那人迫不及待的撩着她的衣服,骤然的冷意更让她浑身发寒。
黑暗中血色的记忆再次被提起。
她目光明灭,好像回到了那年,像是溺水之人,拼死挣扎自己寻求生机。
这次她没有犹豫。
“哗”的一声,是石头划破皮肉的声响。她手上生出的力气让人心惊。
四野静默了片刻,她感觉到手里黏糊糊的,有些温热。
耳边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
“这婊子!给小爷弄死她。”
苏寻的手被人紧紧按住,她只觉得恶心。
胃里一阵痉挛,她张嘴便吐了,吐了那人一身的酸水,黑暗中的小巷散发着寒冷。
那人顿时没了兴致,狠狠撒手,“真他妈的恶心。”
没了力气制衡,苏寻倒在了地上,
“晦气!”几人临走时还踹了她两脚。
窸窣的脚步声逐渐走远。
她浑身抽搐,寒风刺骨凛冽,手指僵硬成了一团。
呼吸越来越急促。
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她像溺水的鱼一样拼命渴求呼吸,却怎么也压制不住那股扑面而来的绝望。
地上逐渐落了一层薄雪,她看见不远处立着一双白色的球鞋,白到晃眼,黑色笔直的裤子。
天地间那样黑白分明。
苏寻一点点爬出去,骨节分明的指尖颤抖僵硬,惨白发青,一点点拽住了那人的裤角。
“求你,救……救我……”
他眼底不见起伏,嘴里叼着一根烟,大冷天的她额头能渗出冷汗,正在一点点哀求。
刚才不是还挺能耐?
可是许多年后,段宴每每想起这一幕,都会想,倘若他早一点出手,早一点遇见。
会不会一切都好好的。
2
苏寻浑浑噩噩,仿佛又梦到了那年。
她被人按在地上狠狠用皮带抽打,满地的血色糊成了一团。
她骤然从梦中惊醒。
满目皆是白色。
她告诉自己要镇定下来,这里是医院,这里是医院。
苏寻看到身侧一道黑影,浑身一颤,下意识的伸手去挡,却被人死死按住。
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人,他的眼睫很长,皮肤白皙,峻冷的下颚线流畅,看不出来丝毫阴柔。
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些许锋利。
似缓缓流淌的钢琴曲,激昂又平静。
手上还在输液的针头冒了出来,他按住了一侧按钮,便有护士来重新扎针。
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一张小脸更加惨白。
“苏寻。”男人磁性的声音低沉,带了一丝玩味。
他骨节分明的指尖捻着那张学生证,另一只手拿起床头的诊疗单,眼底的玩味更甚。一举一动似她的心跳起伏。
“应激……”
“够了。”她声线单薄,却掷地有声。
男人的指尖缩了缩,坐回了一侧的椅子,手搭在椅背上,大大咧咧的坐着。
“好歹是我救了你,苏小姐不表示表示?”
苏寻伸手,“把我的证件还我。”
照片上的女人秀气温婉,“音乐系,苏寻。”
“对你的救命恩人,就是这种态度?”
苏寻道了句谢。
“怎么样需要我帮你吗?”
苏寻眼睫颤了颤,舒长的眼睫挡住了眼底的思绪,她看起来很沉默。
“有些话我只说一次,很可惜你错过了。”
苏寻竟然觉得松了口气,“钱我会想办法还你。”
男人脚步顿了顿旋即离开。
约摸九十点,苏寻想要出院,门口聚了一堆人。
“谁是苏寻?!”
“我是。”
那妇人不由分说上前便给了她一巴掌。
“就是你害死我儿子?!你这个贱人!”妇人眼底有浓烈的悲怆。
她按住自己心底冒出来的期待,眼底流露出一丝震惊。
“谁?”
“祁和都被你害死了!你还装糊涂!”另一个中年男人出声,也同样愤恨的盯着她。
苏寻有些茫然,握紧了想要发抖的手。
祁和就是昨晚要欺负她的人。
力道不至于致命才是。
不至于……
中年妇人以迅捷之势抓住了她的头发,手狠狠落在她的脸上身上。
像是想要她的命。
她一时忘记了反抗。
只是想着人,怎么能这么糟糕……
糟糕到她这个地步真是坏透了。
直到医院的人走上前来,才救起了她。
警方的人也冲了过来。
她穿着病号服,双手抱头瑟瑟发抖,被护士扶了起来。
“是苏寻小姐?”警员一丝不苟的问。
“跟我们走一趟。”
主治医生走上前,“她这个状态,可能不适合问询。”
“什么不适合,她就是一个杀人犯!你这医生,有没有一点仁慈之心?!”妇人叫道。
警员铁面无私道,“必须走流程。”祁家家大业大,小儿子出事了,不问个清楚,上面怪罪下来,他们承担不起。
医生无奈,“那这动手的人,你们……”
话还没说完,苏寻便被人带走了。
3
她被列为嫌疑人,关在了看守所,上面的电视,正在渲染除夕的喜悦。
三十晚上都是吃团圆年夜饭,一家人围着桌子看春节晚会的时候,她却坐在冰冷的看守所里一遍一遍等待问训。
“当晚你是几点遇见的祁和。”
“十二点。”
“形容一下具体情况。”
“他们欺负我,我用石头划伤了他,他们就离开了。”
她的手下意识的扣着椅子上的木头,不自觉的扣出了血。
“还在撒谎?!”
“我,我没有。”她低着头,像极了无家可归的孩子。
事实她确实无家可归。
警员懊恼的拍了一下桌子,声音充斥在整个看守所:“一下午你就来来回回这两句说辞!今天是大年三十你能不能让我过个好年!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苏寻低着脑袋,羽绒服洗的有些陈旧,肩膀微微发抖,没有说话。
忽然耳边传来了一道声响。
“你tam不能好好问话?!”
“祁和那家伙自己喝酒开车撞死了,他妈关人小姑娘什么事?!”
苏寻刚刚抬头,只看见一个下颚,白晃晃的下颚处有一道红印,像是伤口,灯火有些晃眼。
他似乎给了那人一拳。
随后他拽着她的手,直接大步将她带出了看守所,许是看守薄弱,竟然没人追出来
炮竹声声齐齐绽放在上空。
她看清了他的面容。
“谢谢你。”
段宴一脸嫌弃,替她捋了捋耳边乱糟糟的头发。
“你怎么这么没用?!”
她面色很苍白,嘴角还有一丝血迹,羽绒服里面是乱糟糟的病号服,她裹的紧紧的,好像这样就能藏起来自己的狼狈。
段宴以为自己说重了,却见她抬起脑袋,精致的眸子里多了一丝担忧。
“你脸上有伤,疼不疼?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卡通创可贴,笨拙的踮起脚尖。
想要贴在他的下颚。
段宴一米八的个子,竟然会不自觉的弯了弯腰。
贴好下颚,脸上还有一道伤口。
她抬步走到比他高的台阶上,但发现还是矮了一截,她又往上面站了站,示意他抬起头,随后贴了上去。
见段宴看着全城的烟火有些沉闷。
她低着头问,“你是不是要回家了?”
“回什么家?”
她有心问,他脸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但只怕他不愿意说。
两人闷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
“你也没有家吗?”她侧头看他,清澈的眼底写满了同情。
鬼使神差的他点了点头。
“那你跟我走吧。”
夜晚的江城才刚刚入幕,因为过年大街上一片冷清。
她难得打车,扫码的时候,紧紧蹙了蹙眉,不紧贵还比平时贵两倍。
下车他看到的是一个老旧的小区。
跟着她进门。
房间内很整洁,陈设有些老旧。
她很熟练,去房间换了套衣服,站在厨房,熟练的做起了四菜一汤。
房间很挤,只有一室一厅一卫。
不过半个小时,饭菜就做好了。
她打开了电视,有春节联欢晚会。
段宴从来没吃过别人做的菜。
他捡起筷子,看着那盘子菜,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还行。
就着菜吃了一点点,大多时候是看着她在吃,她边吃饭边看电视,吃的很满足。
他在想她知道不知邀请一个男人去她家意味着什么。
本以为她跟别人不一样,现在看来也没什么不一样。
春节联欢晚会还是一如既往的老套,不过难挨的日子里,她总算拐过来一个人跟她一起过年了。
约摸晚上十点,外面的炮竹声愈发剧烈,整个江城都好热闹啊,她还是觉得空空荡荡的。
段宴在一点点朝她靠近,眼底的光芒有些深邃。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家呢。”她看着深紫色的天空,叹了口气。
“但一定是闹矛盾了,对吧。”
“这顿饭够不够补偿你,医药费还有多少?”
段宴指尖微微顿住,心底闪过了一丝羞愧。
原来只是为了撇清关系。
她起身在家里翻翻找找,给了他一个信封。
“我只有这么多了,很谢谢你能帮我。”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明明那一刻,她是那么想要活下去。
“你知道你明天再去a大会面临什么?”
她摇了摇头。“不重要。”
她藏着信仰小心翼翼的活下去。
现实里的一切,她无法阻止。
甚至……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被一剖两半,信仰要她好好活着。
另一面,在那一刻,想说死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