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是在海牙城堡的一个偏厅举行。清凉的晚风和月光一起,从奢侈的落地大窗吹进客厅,悠悠然的烛火像金色的羽毛般微微飘动着,将整个房间染上一层光彩。
天蓝色的桌布铺在长桌上。紫红色的葡萄酒、翠绿舒心的豆蔻菜和空心菜、淋着滚烫酱汁的小牛肋排、散着牛奶香味的白面包……城堡的仆人们把这些精致的食物一一端上餐桌,放好餐具、调味品和酒壶然后迅离开了。
窗外的月夜中响起了教堂的钟声,这是晚餐前祈祷的钟声——这是整个王国都遵从的惯例,不论是那城堡外的小镇中的贫民,亦或是住在这里的领主都严格的遵守着,对光辉十字的信仰已经融入到了这个王国的所有角落。
默念完自己的祷词,艾伦十分热情的朝坐在自己身旁的爱德华微笑着:“我们家的晚餐很少会有外人的,所以今晚你是我们唯一的客人。”
“不胜荣幸。”一边应付着身旁这位随和的年轻少爷,爱德华打量着有些空荡荡的长桌,满桌的佳肴前,算上自己也只有三个人而已——神情严肃的克温领主坐在长桌的正位上,热情好客的艾伦小少爷则在他的左手边。
“还有一副餐具。”爱德华压低了嗓音悄悄自言自语着,目光轻轻扫向克温大人右手边的位子,那里也摆放了一整套餐具,而且还是和克温大人的一样,都是纯银的。
“嗯?”注意到身侧爱德华目光的艾伦,面色微微一暗,轻轻用手肘碰了他一下,压低了嗓音小声提醒道:“那是给赛拉哥哥准备的。”
“我很高兴,你居然还能记得自己有个兄长。”目光阴鸷的克温大人扫了艾伦一眼,低沉的声音不带半点感情:“哪怕是在他死了以后。”
“父亲?!”神色委屈的艾伦紧咬着下唇,身体有些激动的微微颤抖,好像是在竭力忍耐着某种情绪:“我从未忘记过赛拉哥哥,您怎么可以怀疑我……”
“我并没有怀疑你,仅仅是随口一提。”克温大人的目光当中甚至连厌烦的意思都没有,就好像仅仅是在自言自语似的:“你母亲现在在哪儿?”
“母亲正在城堡的小教堂内,为赛拉哥哥祷告。”艾伦的面颊上还带着一丝的苍白,勉强微笑着回答父亲的问题:“她说她晚一些过来用餐。”
“但愿到时候我还没有吃完。”老人的声音依然在不断的刺激着艾伦,丝毫没有顾及到这个在那里默默不语的少女:“天色已经很晚了。”
坐在一旁的爱德华静静的喝了一口杯中的葡萄酒,像是在享用着晚餐,实际上却一刻也没有停止去倾听这场对话。在谈及那位夫人的时候,爱德华明显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到了几分厌恶情绪。
但是这样的气氛却没有持续很久。轻微的脚步声从一旁的楼梯上传过来,黑少年不着痕迹的用余光打量过去,手中依然还端着自己的酒杯。
这是一位相当优雅的贵妇人,简单而又宽松的连襟长裙穿在她的身上,却奢华的好像是宴会礼服;绸缎般的金披散着,那雍容而又温婉的笑容中,仿佛还带着一抹化不开的哀伤,双手敷在胸口前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
“母亲?!”在看到这位夫人的那一刹那,爱德华现艾伦的笑容又变得阳光起来了;但好像是因为注意到了身旁的克温大人,又赶紧收敛了许多。
真正令爱德华无比在意的却是这位夫人的年纪——奥托·克温大人早已年过五十岁了,而根据罗拉斯爵士还有老威廉的说法,塞拉爵士应该也在将近三十岁左右;而这位克温夫人的年纪绝对没有三十岁!
真是越来越狗血了,但是……似乎比一开始有趣多了。看着这位贵妇人慢步走下楼梯,爱德华甚至有些忍不住抬头看过去,手中的杯子也放了下来。
“没想到今晚还会有客人呢,奥托。”贵妇人温柔轻声说着,移步到克温大人的椅子背后,对方却无动于衷。她却不急不恼,无奈的朝艾伦一笑:“能为我介绍一下吗,小艾伦?”
“是的,母亲大人。”少女的嘴角羞涩的扬起:“这位是爱德华·威特伍德,父亲大人一位逝去朋友的侍从。”
“赛拉哥哥所率领那队巡逻兵当中,仅有的幸存者之一,也是救下了其他所有人的英雄!”
“这么说,你就是那位圣树骑士的侍从?”艾伦的话让贵妇人眸光流转,像是眼前一亮凝视着黑少年的面颊,微笑着走过来,带着些许惊喜似的看着他:“主教大人所提及的,那位死而复生的孩子?”
“在下仅仅是一位侍从而已,不值得您如此提及。”爱德华的笑容无比的真诚,向对方点头聊表敬意:“一切都是光辉十字的意志,光辉十字的恩赐。”
“如果光辉十字也能降恩于赛拉就好了。”她的脸上闪过一抹悲悯之色,但不知怎么的,爱德华从她的眼睛里面,却没有看到一丁点儿的伤痛,平淡的古井不波。
“那么,威特伍德先生现在已经没有了效忠的主人……啊,诚挚哀悼。现在准备做些什么呢?如果可以的话我身边正好还缺一个你这样年纪的随从,自然对于你这样天赋异禀的孩子,报酬丰厚。”
“承蒙厚爱,夫人。”不清楚对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但爱德华还是微笑着婉拒了:“但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明天就会离开这里。”
“明天?会不会太早了一些,为什么不等到……”
“给夫人端来椅子,再拿来一副餐具。”克温大人突然打断了贵妇人的话,很随意的瞥了她一眼:“快坐下吧,再等一会儿汤都要凉了。”
“……好吧。”贵妇人没有抗拒,但是显然没有放弃的意思。爱德华微微一笑,这场晚宴给他带来的消息,比餐桌上的佳肴还要令他开心的多。
………………夜色愈深,一片漆黑的走廊上无比的空寂,轻踏的脚步声都可以听见幽幽的回响。黑少年端着手中的烛台,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摸索着走向自己的房间去。
“嗯?”右眉一挑,爱德华转过头去看向一片漆黑的走廊,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么晚了,夫人还没有回去睡觉吗?”
“呃?”贵妇人微微一怔,像是被惊吓到了,面容上却依然保留着端庄的笑容。慢慢走过来,笑容无比的慈祥:“哎呀呀,真是抱歉,打扰到你了吗?”
少年黑色的瞳孔一凝——面前的贵妇人双手都背在了身后,神情好像还有点儿紧张:“没什么,我也正打算回去休息了,如果您没有什么吩咐的话……”
“啊,说起这个……”贵妇人慈祥的看着他,声音有些犹豫:“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问,但是罗拉斯爵士说,那个邪恶的巫师就是被你打败的,所以……对于他的身份,你究竟了解多少呢?”
“我的夫君奥托一直不愿提起这件事情,但我总想要知道,究竟是谁杀死了我的孩子!”她那雍容的神色中散着母性的悲悯:“这些事情,是不是和那些多米尼克的异教徒有关?!”
爱德华沉默不言,他在怀疑对方是不是想要套自己的话——早在来之前的时候,爱德华就有过预感,那个巫师艾登八成和这座海牙堡脱不了干系,但显然事情比他想到的更复杂一些。
“不要害怕,孩子。”贵妇人明显误会了爱德华的沉默,表情流露出一丝:“在海牙堡不会有任何人胆敢伤害克温家的客人,我和奥托都会保护你的——只要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可以了。”
“那个邪恶的巫师……仅仅是个异教徒,一个令人厌恶的异端,和一群嗜杀成性的强盗,仅此而已。”爱德华神情自然的看着贵妇人,无比的从容:“仅此而已,没有在他的身上找到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非常抱歉,没能帮上什么忙。”
“没、没关系……啊对了,刚才艾伦来找过我。”贵妇人立刻转移了话题,带着几分怜爱的语气轻声说道:“这孩子希望你能在海牙堡多呆上一两天,他似乎非常在意你。”
“或许你也现了,艾伦在这里没什么朋友,他父亲奥托一直对这个孩子有些……排斥心理。当然,这仅仅是一个提议,我们并不会强求什么。”
也许这是个陷阱,但是对方为什么会想要把自己留下来呢,是因为有不能让自己离开的原因吗,和巫师艾登有关吗?爱德华默念着,立刻启程离开似乎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但是为什么自己内心中,会有一种小小的期待,一种莫名的兴奋呢?心跳在加,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那些,即将生的事情了。
“能够在海牙堡做客,是我的荣幸。”爱德华微笑着答应了下来:“能够认识艾伦爵士,对我一个卑微的侍从而言也是难得的机遇,感谢您的邀请,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