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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章 昆仑行(一)(1 / 1)

十章 昆仑行(一)疾转过天空的白色浮云看似疯狂旋转,猛回眸却又如玉宇白龙经天而过,直奔向了青天之下那恢弘到不可一世的白玉大殿。此时,三清殿内的供桌之上,檀香三柱,虽细却长,插在古朴青铜香炉中,飘出了袅袅青烟。这檀香真与凡尘不同,烧出的青烟不但凝而不散,且还聚做三道青烟之柱直直向上升去,直至撞在了大厅的天花才弥漫了开去,蔓延了许久方才散去。太清真人便正看着那些不住从那檀香烧得赤红的顶端浮起的袅袅青烟,直直升了上去,撞在了他头顶天花,慢慢散去。这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当青铜香炉中的檀木香华终于燃尽之时,似乎一直都在凝神思考的太清真人终于动了一下。不知何来的一缕青烟飘过了他面前,但见他神色稍敛,轻声说道:“其实,早在十年之前,我们便与昆仑、峨眉、天山三家结成了攻守同盟,并开始着手防备事宜,却没想到,天山却还是如此惨败了。”

“十年前?”

清静微怔,立时便有许多疑问涌起心间,但她却又是没有多说什么。而祭雪,那个仿佛一直是对太清真人等上一代人物不满的桀骜难驯的女子,似乎也正凝神思索着什么,根本没有注意这边。眼见清静如预料中吃惊,却似乎是碍于时下大局并没有多说什么,而祭雪也似一脸无所谓。太清真人心头稍松,暗道:“大劫之前,此二人尚能分清孰轻孰重,也不枉师弟你当年一番苦心了。”

“呵!”

便在太清真人做这般想法时候,却有一声冷笑突然而来,响在近前,却是分外突兀。太清真人一双眼瞳便是微微收紧,眉宇也拧得倒竖模样,回首看往祭雪,看往那个一直像是叛逆不羁的师侄。转瞬,竟已是带了一股威压气势,那一双虎目便是眈眈凝视了祭雪,肃然道:“祭雪师侄,你可是有什么意见?”

祭雪水眸一瞟,根本无惧太清真人那威压之势、虎视眈眈,竟有几分轻挑道:“掌门师伯的决定,身为晚辈的我,又怎敢有甚意见。只是掌门师叔十年前便与另外三家结成了攻守同盟,怎的就连知会都不知会我与师姐呢,还真是没把我们当一家人呢。”

又有几分尖酸,却更似戏谑。可这话却不知是要说与谁听,分明是那般不服。祭雪此话方才出口,那位鲜少动怒的太清真人,竟是立刻双掌一拍座下九龙玉椅,威压之势便即又增了数分,眼珠业已瞪圆,满脸怒气,少有的怒道:“哼,一家人!祭雪,莫要以为十年前你与你徒弟们做下的事,老夫便真的一无所知了。贤愚村的那场大战可是精彩得很啊,好像还有人使出了什么血煞邪术呢。”

蓦然振手,袍袖鼓荡间又是冷哼道:“哼,你又何曾将老夫与这蜀山当做过一家人!”

十年前,也就是妖界天灵门少主月琴因重伤误闯入蜀山之时。当时,祭雪在天梯一间石室发现了重伤的月琴,并让苏家兄弟交给贤愚村中的爹娘照料。谁知还是让追杀月琴的鬼界中人察觉,派出杀手攻入村中。不得已之下,归寒、凝月与杀手们展开激战,其中归寒更是使出了鬼界的血煞之术。在一番混战后,妖界天狼战将破军来到,击退了鬼界少主幽神将月琴接了回去。祭雪从未想过此事太清真人会一无所知,毕竟那次战斗太过激烈,甚至连妖界天狼战将都是倾力而战,只一道玄雷就轰塌了苏家屋宅,外加一个深达数丈的大坑,令群山震荡。如此动静就连只有青天境五层的蜀山弟子都有所察觉,更何况是眼前这个道行深不见底的师叔。但祭雪在意的并不是太清真人知晓了她私自救助妖界少主之事,而是太清真人知道是归寒使出了那鬼界的血煞邪术。蜀山书院,天下正道之首,门下又怎会有此等邪术,又怎会容身具此等邪术之人留在其中。被反将了一军,祭雪顿时哑口无言。太清真人稍胜一筹,也许是与这师侄的交锋从未占得过上风,此时他怒气略收之下,竟还有几分得意,道:“祭雪师侄,只要你有实力,做事可以嚣张跋扈,因为你有张狂的资本。但是不论何时,人际关系却须得谨慎,否则便会像太微师弟一般终日与妖魔为伍……”“掌门师叔,师父他老人家的作为是对是错自有天地明鉴。眼下时局危急,您还是速速派人前往其他三家,通知他们早做准备的好!”

清静这霍然而出的言语中带了明显的怒气,眼下她更是秀眉拧紧,沉静如水的双眸已霎时为气愤所取代,话锵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师姐!”

还从未听师姐说过如此重话,祭雪略感奇怪,唤了一声那鲜少置气的师姐,立时也随之追了出去。眼看着清静与祭雪头也不回地无礼离开,太清真人蓦地攥紧了拳头,就那样死死地握着,仿佛恨不能将什么握碎一般。“太微师弟,你的弟子们个个都很出色呢,还真不枉你当年一番苦心啊!”

这声音,低沉若斯,间中咬牙切齿,几乎就要做出声来。“段风、潇湘,你们立刻分别赶往昆仑和峨眉,老夫亲自走一趟天山。”

断喝如雷霆,煌煌剑光一闪而逝,只留下刚刚来到殿中的一男一女。便听那女子说道:“师祖走得也太快了吧。”

“潇师妹不必在意,刚刚在外面你我都已知晓事态严重。眼下情况危急,师祖将重任交予你我,我们这就出发吧。”

“嗯。峨眉那边多为女子,我去比较方便。昆仑那边就劳烦段师兄了。”

“好,那就这样吧,保重。”

“保重。”

也不多客套,两道剑光拔地而起,冲上云霄后又分散去了。出得三清殿,清静面有愠色匆匆而行。祭雪从后面追上,又紧赶了几步才将她拦住,说道:“师姐,你这是怎么了,没来由发那一通脾气?”

被祭雪这一问,清静便即怔了一下,似乎也觉得今日这火气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她生性极傲,虽觉无名却也只是不发一言。却见祭雪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揶揄,水眸转动间就听她坏笑道:“呵呵,师姐,你不会是因为那个老家伙说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坏话吧。”

祭雪与清静只隔了一年入门,可说是情同姐妹。祭雪如此说话本只是句玩笑,想来师姐也不会生气。谁知清静听了却是蓦地拉长了脸,肃然道:“师妹,你认为那种师父我会在意他的声誉吗。只不过他的行为只有我等为人弟子者才可评价,其他人绝不容置喙,更容不得他们说半句污言秽语。”

祭雪一怔,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便这般默然许久之后,方才叹道:“尊师重道,师妹自也知晓。可这百多年间几位师兄尽皆下山寻找,却也从未寻到他老人家一星半点消息。说不得他老人家已经,驾鹤西去了,如今只剩下我们姐妹……”夕阳渐沉,暮色初临大地,有萧瑟风儿吹起,拂动了那两身蜀山道袍,那些如水仙子,便在这新晚萧瑟仿佛几许悲伤风儿里沉默了,黯然了。“嘎。”

这般,不知几许光阴之后,忽有一声鸣啼响在远处苍穹。仿佛是从沉睡黯然中醒来,祭雪回首远方天际,但见一尾无朋蓝羽雄鹰和着这鸣啸由远空而来,疾如风,只转眼间便已来到她身前。悬停之中将口中一个信筒丢了下来,随即“呯”一声化作一团烟雾散去了。祭雪接住那信筒,心道:“那两个小鬼竟然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符燕小青传来书信,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忧心忡忡展开那张四方小白纸条,方看了个开头,便即哑然失色。清静在一旁看得明白,自展开信条时,祭雪的脸色便分外沉重,而此时祭雪那风姿绰约的容颜更已是苍白如霜雪了。从没见过师妹如此惊骇,清静赶忙问道:“师妹,怎么了?”

可祭雪却恍似失了神,怔了良久,方才艰难地说道:“天,天山,灭了!”

“天山灭了?!”

清静亦是震惊莫名,眼神便是颤动不已,却又在瞬间极力稳住了心志,没有让自己失去冷静。又抢过祭雪手中纸条匆匆看过去,便听她喝叱道:“师妹,眼下不是惊恐之时,你赶紧回去让归寒和凝月速速赶往昆仑,那两个小鬼可能已经去了!”

“什么?”

祭雪又是一惊,这一惊却是才回过了神来,“他们去了昆仑,天山已灭,说不得昆仑也早已遭到鬼界攻打,他们这不是去送死吗!”

心中焦急直如火焚,一时竟有些失了方寸,手间连忙引过剑诀,便有剑光冲起,载着她消失在了这白玉“仙境”里。此时,申时已末酉时将近,落暮夕阳正自散发着白日里最后的光热。清静回首望那橘红却昏黄的暮光染红了天空,好像血,心中蓦地泛出了诸多感慨。那站在白玉道上的身躯在这橘红昏黄如血的暮光里,仿佛飓风中摇曳的草儿,明明那般脆弱,却又分外坚韧。“胧雪,你也去一趟昆仑吧。”

“是,师父。”

仿佛是向着身前空无一人的虚空说话,却立时有温婉声音轻轻回答。又有霜雪般剑芒从清静身后拐角处冲起,化作一条冰道贯天而去。许久,当那凝冰剑华已消失在火烧一般云层中,清静复又望向那夕阳,那低到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幽幽说道:“师父,仲远师祖预言的大劫已至,您如果仍在世上,就请回来帮帮蜀山。若是早已仙逝,那便保佑那几个孩子平安吧。”

昆仑,传说中的神山,虽说与不周山一样是撑天的支柱,却别于不周山以一山之灵气拱卫主峰撑起天之一角。传说,昆仑山脉之中有八根以深海寒精铁所铸的通天柱,分散而立,形成了一个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巨大灵气涡流,以这涡流冲天之力散于山中八座奇峰,稳稳将苍穹支撑,却又不损山脉之灵气。传说昆仑山位于月影大陆极西之地,也就是新月板块。但古往今来已不知有多少能人异士寻遍了这新月之地,却也没能发现昆仑山的一草踪迹。眼下,离开蜀山数日后,由大陆极东之地残月板块赶来的段风,终于越过了各板块之间的浮生海,携着一道翠玉剑芒来到了这新月大陆的天封之城。月影大陆新月板块乃天赐封印之地,结界封印之术尤为盛行,传说上古时诸多魔神皆被封印于此。天封城,作为新月板块最大的城池,可谓是繁荣至极。走在街上,段风只觉熙攘的人群摩肩接踵,到处都充斥着商人们的吆喝声,热闹非凡。段风也瞧了几家店,卖的尽都是些小巧的封印道具,不曾见有多大作用,便也不多在意。又走了几步,已见不远处有家客栈,段风心道:“此来虽然只为送信,但听师父说天山已经遭到攻击,也不知敌人是否已到了昆仑,我还是先在城中住下,再进山打探一番以策万全方可。”

心念转过,段风已来到那客栈门前,但见门头匾上写了“有间客栈”四个隶字,虽不甚端正,笔力却苍劲。他四处看过一眼,这客栈虽不甚大,门前却也人来人往,并不觉有多少异样。心道:“若鬼界已来了昆仑,这城中必不可能如此平静,难道是我多心了。”

段风回头,正要步入客栈,霍然却见一张为泥土风尘染得邋遢无比的老脸正杵在眼前,以他修道之人心志坚定竟也被吓得倒退一步。稍一凝神,定睛看去,只见那老脸之下的身子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再加上那脏兮兮的脸,真真就是个老乞丐。段风道声“秽气,”却仍是从怀里取出一块碎银,放在了那老乞丐伸出的左手中,举步便欲绕开他进客栈去。可方才走了两步,便觉袖角被人曳住,随后便听到那老乞丐沙哑得仿佛破铜锣般的声音响起,道:“好心人啊,老乞丐不讨银子,只讨顿酒吃。算起来到今日已月余不曾沾得一点酒星子了,这银子还您,您就行行好。”

听老乞丐如是说,段风但觉奇怪,再看一眼这老乞丐,发现这老乞丐已经瘦到只剩下皮包骨头,又衣不蔽体。心道:“这老乞丐不思量拿着银子买些吃食充饥,竟只想着吃酒。这也便罢了,此时我已经施舍了银两与他,为何他不自己去买酒,却要我请他。”

段风袖角被他这般抓着,越想越是奇怪,于是便回头问道:“老……”“老疯子,去去去,别又坏了我家生意!”

此际店小二已经注意到了段风,连忙跑了过来,一迭声的驱赶着那老乞丐。老乞丐见得他来,立刻便松开手慌忙跑开,风也似的转进了旁边的巷子。店小二驱走了那老乞丐,又赶忙将段风迎了进来,段风望着那慌忙跑远的身影仍有几分奇怪,便问那小二,道:“店家,那老者是怎回事?”

却听那小二嬉笑一声,道:“哈,客观,那哪里是什么老者,就是个疯了的老乞丐。也不知哪日进的城,来到我家店门口,说是循着酒香找来的,要讨碗酒吃。我家老板心善,见他那可怜样便施了一碗予他,他喝完之后直道‘好酒,好酒。’”小二边说边摇了一下脑袋,顿了一下,又道:“可不曾想他又要讨一碗。客观,要知我家的酒可精贵得紧,即使老板心善,又怎肯再施予他。谁知从那日起这老乞丐便在附近转悠,每见着贵客临门必上前讨酒吃。哎,没吓着客观吧?”

听小二如是说,段风不由又回头望向那处巷子,说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多心了。”

便回身走进了店中。来到柜台前,段风要了间上房,向老板取了钥匙,又吩咐小二上些酒菜,便自上了楼。顺着楼道稍走了几步,左拐后又走过了身侧三个天字号房间,便看见了他要的那间临街的天字五号房,开门而入后段风便即关上了房门。这房间虽然不如蜀山弟子房那般豪华,却也精致得紧,桌椅圆凳皆是上好红木打造,其上雕龙镂凤自有一番景象。大理石的屏风恰到好处的立在床前,床上也是铺了一套蚕丝被褥。但段风却并未在意这些,径自推开房中唯一的窗户,便看到了刚才那老乞丐转进的巷子。此时那老乞丐正卧坐在地,左手掂着他给的那块碎银,右手却捧着一个长约四尺的圆筒。望了那圆筒形的物事良久,蓦地有一个人影闪过段风脑际,段风心道:“这老者莫不是……”“笃笃笃,”门声三响后便传来小二的叫声,道:“客观,您要的酒菜来了。”

段风转身去开了门,端过酒菜便叫小二去了,将酒菜放在桌上后又到窗边看了那老乞丐两眼,终于还是将窗户关上了。坐到桌边自斟了杯酒,段风自语道:“此人若真是那人,只怕此行便要生出诸多枝节来了。”

眉宇紧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此际,却又是蓦然一怔,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正要放下的酒杯便握在手间托在了半空。半晌之后,又蓦地自顾自笑笑,摇头道:“哈,看来我仍是修行不足啊,难怪会叫那两位师叔不放心了,竟然让那对兄弟紧随我之后而来。他两的凛然剑意,段某人虽痴长几岁却是自叹弗如,又何必庸人自扰,吃罢便先进山做个先锋则个。”

午时刚过未时新交,骄阳正自烈烈,巷子里那脏兮兮的老乞丐正抱着那短棍也似的圆筒酣梦正好。嘴角处涎水拉了老长,几乎挂到了地上,仿佛在梦中又喝到了那令人醉生梦死的美酒。突然,老乞丐那双本就不大的小眼眯开了一条缝,便见从眼前客栈二楼客房窗户处飙出了一道翠绿光华,瞬间往西方去得远了。那老乞丐瞥了一眼,嘶哑声音里带了孩子气,道:“猴急的小鬼,连顿酒都不肯请,老乞丐才懒得管你。”

言罢,便要倒头再续美梦,却见从头顶苍穹阳光正刺目处猛然钻出了两道纯蓝光芒,流星也似的往他栖身之地砸来,只刹那便已近在眼前。但听那呼啸声音刺耳生疼便如挣扎一般,又似百鬼夜哭,惊得巷中几条野狗疯狂吠叫。而那个先时还惬意无限的老乞儿,此时已惊得目瞪口呆,双手死抱着那圆筒紧贴在了墙角里,瞪圆双眼死死盯住那坠在地上的一团蓝光,仿佛甚怕从那蓝光里蹦出强盗来,抢了他手中那圆筒一般。少时,待得那蓝华渐渐消尽,现出了两个模样几乎如出一辙的少年身影,正各自掸着身上灰尘,整理着衣物。稍许,却听左边的少年蓦然怒道:“筱瞳,你搞什么啊,飞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掉下来了!”

而右边那少年似乎亦是不肯示弱,亦是一脸怒色,道:“哥哥才是,刚拉住我自己竟然晕了说的,掉得比我还快,还差点压在我身上,哼!”

左边那少年好似没听到,背过了身子又说道:“反正没追上那个同道中人都赖你。”

又听右边那少年道:“哥,你真赖皮!”

被骂了,可左边那少年却是双手抱于胸前,挺身立得笔直,仿佛趾高气扬说道:“赖皮就赖皮,反正都赖你。”

眼见从那团蓝光里现身的并不是预想中的强人盗贼,那老乞丐此时虽然仍紧紧贴在墙角,但那一双小眼却从眯缝中透出了精光。(这两个小子身上所穿道袍与之前那小子一样,那小子随手便给了我一块三两六钱的碎银,这两个小子定也是富裕的主儿。而且看起来还那么,呃,傻不隆冬的。)想到这儿,那老乞丐眼中精光忽然一阵暴涨,涎水拉了老长出来,又赶忙擦干。便见他站直了身子,又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了那两个少年之间。扯了扯颌下稀疏邋遢的胡须,极力做出了道骨仙风模样,操了那破铜锣嗓音说道:“少年,尔等姓甚名谁,一奶同胞兄弟身,如此怄气,不怕伤了父母兄弟心吗?”

这番文言酸语老乞丐说得竟是端端正正,风过巷道,撩起他那破烂衫子,仿佛真有几分不忌世俗模样。也不知这老乞丐是信口胡邹,还是真有学过,总之这一段文言确实是颇为拗口,真不知他心中那两个傻不隆冬的小子能不能明白。先前的相互推诿之言后,那两个少年便未曾再说上一句话,仿佛是陷入了冷战。此时有人说了一大段莫名其妙之言,似乎还欲介入进来,好奇心生,二人便都转身望向了正站在他们之间的那个老乞丐。但见穿巷风儿带起了那老乞丐凌乱破烂衣衫,须发皆白的老乞丐便在这风里笔挺着身子,手托着那圆筒,恍然在少年们眼中,居然真有几分仙人样子。立时,那两双眼中竟都是充满了星光,两个声音激动而兴奋地喊道:“弟(哥),有个老仙人啊!”

那老乞丐虽然已看出这两个小子有冤大头的潜质,但二人如此反应仍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心中仿佛已是乐开了花,但还是极力掩住了心中惊喜,“嗯咳”佯咳一声,道:“没错,老夫正是半仙。老夫正问尔等姓甚名谁,身为双生兄弟又为何而怄气?”

仙人问话,便见那两个激动不已的少年躬身一拜,道:“回仙人爷爷,在下苏筱天(苏筱瞳。)不过,你怎的知晓我二人是同胞兄弟?”

老乞丐立马又一挺腰杆,双眼微眯,左手虚掐,边装腔作势,边道:“老夫乃地仙之身,掐指一算又有何事不知。”

那兄弟二人又是一阵哑然,稍许,眼中又尽是灼人星光,“神仙爷爷!”

瞧见那兄弟二人这般模样,老乞丐心中更是兴奋了,心道:“这兄弟两真是太天真了,不骗他们老夫都觉得对不起道祖神明啊。”

筱天与筱瞳生于蜀山之侧的贤愚村,七岁时拜入蜀山门下。自小至大也只在自家村落和蜀山之中行走,未曾见得多少世面。此番昆仑之行乃是二人平生第一次踏出家门行走于世,诸事懵懂又不晓人心险恶,突然有人道破自己二人同胞兄弟关系,再有老乞丐又装出仙风道骨不忌俗事(衣衫破烂)的模样,兄弟两便真以为是仙人立在眼前了吗?此时却见筱天又打量了那老乞丐两眼,道:“神仙爷爷,您老既然是地仙之身,那定然是法力通神,精通诸多法术喽。”

明知筱天只是恭维,那老乞丐却也不谦虚,笑道:“那是自然,诸般五灵仙术老夫无一不晓,无一不精。”

便听筱天又道:“那您身为地仙又在世间行走,穿着又如此,呃,不忌讳俗世眼光,想必在地仙之中也是名列前茅,在世间更当是人类的舵手吧。”

“呵呵,那是,那是。”

老乞丐摸着就几根胡须的下巴,更是得意洋洋了。筱天这番话几乎将那老乞丐捧上天去,那老乞丐只觉平身起伏从未有过如此痛快之时,心血澎拜,便要驾云九天之上了。可那正自陶醉的老乞丐,却忽略了筱天那碌碌直转的眼珠,不想便要在这两个毛头小子手里栽上一回。是时,筱天仍是妙语连珠的捧那老乞丐,一手却别在腰际,先是扣起拇指、食指做了个“三”的手势,继而又将中间三指扣起,竖起大小拇指,冲筱瞳打出个“六”来。那老乞丐自是没有看到,但筱瞳却是心领神会,也打出几个手势,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筱天一急,又指了指自己肚子,筱瞳立刻便面有难色,也摸了下肚子,那里已经扁到能摸到脊椎了,终是无奈的点了点头。筱天微微一笑,就见他左手灵动,五指伸缩,或扣或伸直如蝴蝶穿花掠过了那老乞丐腰际,轻轻抖手便有一物顺势飞入了筱瞳蓄势捞出的手里。筱瞳确认过手中物事后,又稍有不安的冲筱天点了点头。知道东西已经到手,筱天朝那老乞丐一拱手,道:“神仙爷爷,大神中的大神,您继续为人类引导航向去吧,晚辈们便不打搅了。”

说完便“跐溜”拉着筱瞳跑出了巷子,只留下了那仍自陶醉的老乞丐。出得巷子,筱瞳便拉住筱天,满是忧心害怕之色,道:“哥,我们偷了那个地仙的银子,该不会被他报复吧,要是他因为没钱吃饭而饿死怎么办呢!”

筱天一听便即笑出声来,道:“哈哈,弟,亏你在书院笔试中还名列三甲,地仙虽然不及大罗金仙,却亦是金丹大成,三花毕现而五气朝元。你再看看那老者,不说五气朝元吧,就连三花之势也无,怎会是什么地仙,顶多就是个老骗子。”

筱瞳这才释然,却又皱起眉来,道:“可是我记得师父还曾说过另一种修行方式,可以避开金丹之道,一时却是想不起来了。”

“咕!”

一声怪响,二人同时摸住了那同样瘪着的肚子,筱天便截住了筱瞳话头,道:“呃,算了,弟,别想了,咱还是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吧。”

恰在此时,一股奇香飘来,袅袅浮浮,打着旋儿的钻进了兄弟两人鼻子里。这香气浓醇却也淡雅,恍了人神,勾了人魂。腹内正鏖战激烈,兄弟两立刻便忘却了那许多,顺着香味便进了那“有间客栈”。二人方寻到空桌坐下,小二便“哎,来——了,”长吆了一声来到桌边,道:“客观,您二位要点些什么?”

那股奇香仍在,且溢满了这不大不小的大堂。鼻子复又动了两下,筱天便道:“就要有这种香味的菜。”

筱天这种点菜方式,还真是叫人不置可否,那小二也是愣了一下才道:“这,这种香味,呃,客观,您二位可知道菜名?”

筱天看着那小二,这般注视着,不知为何却是歪了鼻子,蓦地一拍桌子,喝道:“什么菜名,瞧不起我们吗,你家店里满都是这香气,你会不知道是什么菜,还问我们菜名,当我们傻子吗!”

那小二没来由吃了一顿骂,心里虽然憋屈却是知晓了筱天所要点的菜是什么。赶忙陪笑道:“嘻,客官您误会了,这店里的醇香之气乃是我店镇店之宝‘琼浆仙酿’所溢出的,但它并不是菜碟汤碗,而是酒水。”

筱瞳便即冲筱天吐了吐舌头,心道:“这回丢脸丢大发了。”

筱天也觉得很是尴尬,但架势已经摆足怎可就此卸了,便硬着头皮更大声的说道:“日的,管你甚琼浆还是仙酿,先给小爷们来上一坛,再上些你们的招牌菜碟汤碗什么的。”

那小二听了当即就瞪直了眼,连声音都变了样,道:“一……一……一……坛!客官您可知……”“啪”,这回却是筱瞳拍了桌子,和声说道:“你个小二,我们既已点了你的酒菜汤碟,你便即上来就是,罗嗦个什么!”

那小二又吃了一顿软的,只得无奈而去,只是那眼中似乎有着什么,好像是戏谑,便是那种等着看笑话的戏谑表情。筱瞳转头四下打量了一番,道:“这客栈真是怪了,小二居然这么罗嗦,菜不叫菜,汤不叫汤,又不给菜单,唉。”

筱天道:“别计较了,弟,能吃饱喝足就行。”

筱瞳的眼睛眨巴了两下,道:“呃,哥,等会他们不会真的把空碟子碗儿端上桌来吧!”

——相对良久,筱天摇摇头说道:“我想应该不会吧。不过没追上那个同道中人还真是可惜了,以那道剑光之纯,若是与他一同进山定会少了不少阻力。”

筱瞳也道:“是啊。虽然不知其目的,但鬼界已经进入了昆仑山,而且还是十年前那个伤了归寒师兄的幽神率领,此番我们定要为师兄报仇。”

筱天眉宇微收,道:“幽神定然已经在山中做好了万全准备,那人孤身前往也不知会如何?”

“咚!”

一声轰然响处,兄弟二人的鼻中立刻便为那奇香所贮满,筱天竟然是一阵眩晕,便知这醇香酒气正是坠空时所嗅之香气。转头却见那小二正挥汗如雨水,桌边已摆着一坛所谓“琼浆仙酿”的美酒。那酒坛上下虽细小,中间却颇宽,有成年大汉腰口粗细,二尺来高。透过那海碗大坛口,酒水上层有如凝脂玉冻,不住起伏却也不见碎裂,醇香四溢。二人盯着那坛,筱瞳再次吐了吐舌头,道:“哥,这一坛少说也得二十斤吧!”

松、竹、梅,人之所谓岁寒三友。当冬日里百般芳华凋尽,却唯有那腊梅香韵孤独绽烈;当冬雪覆盖大地,千树万树皆枯枝时,也只有那松竹傲雪长青。昆仑山,传说中苍穹一角之支柱,隐藏于大陆极西之地。其山之外围为巨大的青松针林站满,山体峰峦尽覆深深白雪。午后苍穹,日光正自烈烈,铺洒在了那自远古便隐藏在“六合结界”中的山脉,安静更似慵懒。突然,那“六合结界”一阵水光浮动,便即有一道碧玉剑芒闯入,只晃眼,段风便已现身于这白雪皑皑,青松琳琅的昆仑南山山麓。此际天和日丽,阳光映在那松林针叶上绿意盎然,地下白雪衬之更是生机活跃,正是一幅风光。但段风却浑然不见这眼前风光,目光左转右转最后深深投在了眼前松林深处,已然是机警无比。他目光所投之地正是一株长了数百年的青松。那青松干体粗壮,数人亦不能将之合抱。在几根有儿臂粗细的遒劲枝丫与树干的交合处均有一个小洞,颇似松鼠巢穴,却又不见有任何动静。段风眉目拧紧,握紧了手中那“翠微”灵剑,低语道:“奇怪,这松林也太过安静了,我还是谨慎些为妙,若是误中了敌人陷阱就此倒了,还真是要给那两位师弟笑死呢。”

自顾自笑笑,心中却又略有疑惑,“想想还真是奇怪,以往不论有什么事情也不曾告知过那两位师叔,也不许我等师兄弟与她们的弟子比试过招,更不曾直接调动过她们门下弟子,那两位师叔也丝毫不在意。但此次那位骄横的祭雪师叔却毫不犹豫的让那对兄弟前来,还真是不能断言他们到底是不是我蜀山一脉,”突然又有灵光闪过,“莫不是上一辈之间有甚恩怨才会如此!”

想到此处段风暗自心惊,却恰是此时,有风声响在了他耳侧。那风声起初还很轻微,仿佛蝉鸣细语还似很远,可只是转瞬间便已忽如黄钟大吕炸满了段风双耳,间中更有凄厉鬼嚎,叫人悚然。但闻段风道一声“不好!”

立时回身,可身子方转了一半便已见一双墨黑手掌当胸而来,只在咫尺之间,已然是避无可避。段风,蜀山太清真人破格提拔的五代弟子,自幼便跟随在太清真人身边,数十年修行尽得其师真传,书院中风闻其道行已临近孤天神木境。如此人物,又怎会束手待毙。那本是攻他背心的如墨掌影已罩在胸口,也不曾见他如何作势,“翠微”灵剑便已横在胸前,锵锵与那双墨掌撞个正着。同时左手五指灵动,便如莲花绽放,瞬息间结出了数个印记抵在了剑上,便即有沧澜剑气应指而出,辟开了那阴气深沉的鬼号掌影。瞬息撞击,气息冲撞之下满地深沉积雪重又纷飞。那些本已化作这世间尘埃的死雪,狂乱飞舞着,为这突来的觉醒而疯狂旋转开来。“好,好,好。”

一连三声叫好,响在此时灰烬之雪狂舞的混乱空间里,是那样的中气十足,浊里寓清。“年轻人,汝应当是太清那老东西的徒弟吧,这手‘凌绝指’波澜兴起,气势够足,能劈开我这手‘天阴掌’,没辱没了他这手绝技。”

混沌飞雪中,段风气宇轩昂,挥手振剑,“翠微”便即清啸仿佛高亢龙吟,惊得狂乱亡雪匆忙避散。便听他道:“阁下既然识得家师,定然是前辈高人喽,即为前辈本当自重,却用这偷袭手段还真是……”亡雪已散开,但段风眼前那道人影却仍纠缠在风雪之中,不得见其面目。亡雪飞舞,疯狂旋转,将来人围绕。飞雪之中那人影明明就在那里,可段风却只觉他忽明忽暗,仿佛九幽之下归来的恶灵,分明就在那里却没有丝毫气息。“嘿哈哈,”那人影笑声轻蔑,道:“年轻人,战场上从来只有胜负、生死,从来也没有甚狗屁的卑鄙。无论正面对决还是暗中偷袭,都没有高尚与低贱的区别,只要你杀了敌人便可。”

这话音还未落下,那些疯狂旋转的亡雪便似受了什么大力,放肆爆裂了。这一刻,那黑影猛然却清晰无比的映入了段风眼里,伴随着简简单单一双枯瘦肉掌。“年轻人,接接老夫这全力一掌。”

段风清楚地看到了那个再次突袭而来的老人,看到他扑出暴乱的雪舞,看到他出掌,看到他奔袭而来,每一步都是那样清晰。于是他举剑,却只觉得身体是那般迟钝,分明已经使尽了力气,手臂却仍只是缓缓地,僵硬地,一分、一分、又一分缓缓往上抬起,竟怎样也赶不上那枯瘦手掌之万一。于是,碧玉的断锋划过了眼前,便在他注目中那双枯骨样手掌印在了他胸膛。“呯!”

掌力卷起了暴风,再次掀起了那些寞落亡雪,混着一腔鲜红热血,疯舞,白日白雪里竟是那样惊心动魄。“怎么可能会这样,我明明看清了他的动作!”

落寞的白雪、不甘的红血都覆在如今已是身受重伤趴在地上的段风身上,便仿佛墓土。“哼,年轻人,你很不错。能在顷刻间便知敌不过老夫这全力一击而选择了防守,但老夫的冥龙步法又岂是你能看穿。再有你自身内力不继,断剑败在老夫手上也是应该。但是以汝之才华,倘若再给你十年时间,老夫必不是你的对手。”

段风无力的躺在地上,他已暗查过伤势,肋骨尽断,心脉肺腑被震伤,膻中气海一线闭塞难通,已无力再战。此时听着那不知是褒是贬的敌言,除了无奈,也只剩绝望了吧。一言不发。“哼,年轻人你倒也硬气。老夫一向惜才,只可惜此间事大,容不得有半分差错,所以你便给我去死吧。”

暴乱雪舞里再不见那人影如何动作,便即有鬼嚎声声,阴风惨烈间玄黑掌影飘飘,仿佛九幽之底的黑暗全落在了那手掌里,咧开了森然巨口要将前方那孤单单的人吞噬。惨淡无奈的绝望笑容不知为何慢慢变了微笑,段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双手抱在胸前,便似等待。放弃了希望?准备接受那如墨掌影带来的死亡吗?“没想到居然会用上这一招。”

有精光在他眸中熠耀如星。在寞落的白色亡雪里,那鲜艳的红色便仿佛白宣上绽放的娇艳彼岸红花。那缕诡笑已然舒展,段风面带微笑,再看一眼这疯狂的亡雪之舞,痴痴合上了双眸。(呵呵,起码不会被那两位师弟笑话了吧。)墨掌袭来,躺在段风身旁那已断为两截的“翠微”灵剑蓦地化作了一团碧玉华光,在他不明所以的诡异微笑中迎向了来袭之掌,却又瞬间为之冲散,沉重掌劲便狠狠击中了段风,鲜血喷涌。“弟,这酒还真不错。”

“嗯,是挺不错的。入口绵柔却自有烈性,粘稠如冻脂定是成年佳酿,还有几分百花香气,真是不可多得。只是——”有间客栈,苏家兄弟桌上已摆上了酒菜,虽算不得玉馔珍馐,却也别致面面俱到,鱼肉素菜一样也不曾落下。只是酒菜虽然精致,但那兄弟两却并未动上几筷子,只一碗接一碗喝水般吃着那“琼浆仙酿。”

如此这般你一碗我一碗,间中也只吃了几口菜。也不知下去了多少碗后,二人的脸上均是泛出了酡红,脑袋也有了少许迷糊,就听筱天踉跄说道:“只是什么啊?”

筱瞳又舀了一碗酒,径自一气喝了,晃了晃脑袋,打了个酒嗝,道:“只是我实在是喝不下了,还剩下这么多该怎么办呢?”

听筱瞳如是说,筱天便边伸头过去边说道:“呃,让哥瞧瞧还剩多少。”

眼前的事物已经有了重影儿,筱天死命揉了揉眼睛才大约看清了那坛中兀自荡漾的酒水,含糊道:“呃,晕,弟,咱好像才喝了小半坛。”

筱天此言虽然说得含糊,但声气却颇高,落在这大堂里便似炸响了颗惊雷。但见掌柜和那小二一溜小跑就赶了过来,堂中几桌食客亦是议论纷纷。那掌柜向酒坛中望了一眼,便知坛中余酒大约只有十五六斤。知晓了这两个少年并非胡吹大气之后,方才道:“两位公子果真好酒量。我家这‘琼浆仙酿’入口绵柔,初时并不多觉。虽然不及烧酒浓烈,但它却自有烈性,后劲十足。冬日里只喝上一碗便叫人暖不自胜。要是喝上两碗,只怕是数九寒冬您都得穿衬衣裤衩了。”

筱瞳双眼也已充血,那瞳孔之侧的月牙似也红了几分,道:“那要喝了三碗呢?”

那小二弯着腰,急忙说道:“哟,二位爷是第一次来天封城吧。咱这‘琼浆仙酿’从来只论壶卖,一壶也就您这碗两碗不到。一般人有半壶也就够了,多的也不过两壶,还从没人要过第三壶的,真没想到两位小爷居然如此海量。”

筱天一听,猛的便昂首挺胸,起身大声喝问道:“呔,那小爷们喝了几碗了?”

小二忙道:“这一坛酒净重二十五斤,现如今仍余约十五斤,这酒碗装满为五两,如此算来,两位小爷喝了足有二十碗了!”

得出这数字,小二与那掌柜均是惊讶莫名,大堂里更是响起了一片嘹亮掌声和叫好声。筱天、筱瞳也不谦让,起身抱拳回礼。筱瞳间中还冲筱天眨眼,意思大概是这下不会因为喝不干这坛酒而丢脸了。“哼,就这酒量也算得海量,真是少见多怪。”

便在此时,从店门处突然传来了一把破铜锣般沙哑嗓音。二人回头,正撞上那老乞丐一双愤恨的小眼。而那老乞丐也已经看到了两人,小眼兀自瞪圆,怒声喊道:“呔,兀那两个小贼,竟然连老乞丐的钱都偷,你们可还有一点尊老爱幼的公德心在!”

提脚便欲往二人所在桌位而去。这期间那店小二似乎是早做了准备,方听得那破铜锣嗓子便已一迭声冲到了门口,两臂一伸就将店门挡了个严实,“去去去,你个老东西赶紧走,别吓着堂里客人,误了我家生意。”

那店小二现下张臂拦在门前,趾高气扬,已完全没有了刚刚在大堂里的奴颜婢膝。此时他居高临下,目空一切,口中喋喋不休,仿佛眼前那老乞徒便是这世间最低下卑贱的存在了。老乞丐吃那店小二一通烂骂,先时的火气便即灭了。但见他扁扁嘴,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般,无奈的转身离开。那背影,失去了强装出的道骨仙风,垂了头,驼了背,弯了腰,踽踽步伐迎着那近暮渐弱的太阳,映在大堂中那瘦弱的影子竟也是那般无助而了无生气。这一去便将在寒冬里冻毙街头吧。望着那无助的背影,筱瞳忽然伸手,道:“那,那个,‘老神仙,’呃,您若是不介意就请与我兄弟二人同坐吧。”

第一回听到有人称那老乞丐做“老神仙,”店内蓦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一处,都是紧盯着筱瞳,而不是那“老神仙”。筱瞳生性里有少许怯懦,突然被这许多目光注视还真有几分不自在。“‘老神仙,’嘿嘿。”

却是那小二噱笑出了声来,又得意洋洋般嘲笑道:“我还道客观是怎样的高人,原来也早已喝蒙了。也是了,我家这‘琼浆仙酿’还从没有人吃上三碗还不醉的呢。”

他这一笑,店内便即随之哄然。堂内哄然,那些分明是嘲笑声音,叫筱瞳羞愧难当,便也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红了脸,低了头。看着手足无措的弟弟,筱天当然知晓筱瞳出言邀请那老乞丐的原因。偷了老乞丐钱财倒还是次要,主要还是那暮落阳光中的瘦削身影,令他们内疚。听着堂内那些嘲笑声音,筱天便即潜运真气,蓦然抬掌拍在桌案一角,那桌角瞬即应掌而断,为他一掌之力激飞得老高,落下时,在满堂食客眼前竟是无声无息、寸寸、缓缓化作了齑粉,而那桌案断口处却整齐得便如利刃切下。筱天虽然只是牛刀小试,但这一下却当即震慑了全场。他拍拍手,悠然道:“尔等凡夫俗子又怎识得神仙风采,小爷这手掌法便是先时老神仙在巷中所授。这坛鸟酒我兄弟二人本打算送与老神仙,只怕不够上乘才浅尝了些。如今但觉尚可,正要送去,谁知老神仙竟自己来了,那便快请,余下几两便权当孝敬您了。”

说到此处,筱天便伸手恭请那老乞丐入席。那老乞丐却也不推脱,重又扮回了仙风道骨的神仙模样,龙行虎步来到二人桌边,毫不谦让的坐在了北首。此际,筱瞳却注意到“老神仙”虽然坐下了,但那掌柜和小二,以及店内的一众食客却看也不看一眼,仍是一副震骇模样盯着筱天。二人不知这老乞丐已在客栈附近徘徊月余,不说掌柜与小二识得,便连常来的食客们也无一不识得他。他们只觉这老乞丐奇怪,却从未见他有甚神奇之处,突然便成了神仙谁又肯信。倒是筱天那一手掌法技惊四座,压得他们不敢言语。筱天似乎也感觉到了,低声与那老乞丐说道:“老爷爷,场面都给你撑足了,若是您不能把这酒喝光了,你看看,咱们兄弟和你的脸可就丢大发了。”

谁知那“老神仙”居然一拍胸脯,道:“您二位一准儿放心。”

举手处便端起那酒坛,一把送到嘴边便即“咕嘟咕嘟”豪饮起来。但见那老乞丐喉头浮动不止,酒水便似川流汇海般不断涌入他口中,只稍许那大半坛琼浆便去了一半。老乞丐又将那坛移开嘴边,单手端着,另一手挥过酒水淋漓的老脸,一拍桌案道一声“好酒!”

当即起身,又一脚踏地,一脚踩在长凳,双手托起了酒坛,仰面朝天,将酒坛倒转倾覆过来,酒水狂泄而下,仿佛湍流瀑布自那坛口倾泻而下,形成了坛口粗细的一道酒水柱流,也不知这老乞丐做了什么,那酒水柱流正落下时刚碰到他那已是酒水淋漓的嘴唇,便一股脑的都涌进了他那正张开等待着的大嘴里。又只见那酒水“瀑布”飞湍,却不见老乞丐喉头鼓动,那酒水竟真如流水般直泄入了他体内“酒囊”之中。如此喝法那半坛酒竟是盏茶工夫便被他喝了个干净。污脏碎袖抹了嘴,空坛随手搁在桌上滴溜溜转了一圈,老乞丐竟是面不改色,“啊”一声拉了个长音,赞道:“好酒,真是人间少有啊,当得这‘琼浆仙酿’之名。”

如此喝法,如此酒量,直瞧得众人赞叹不已,便连苏家兄弟也不禁生出一股敬仰之意。“神神神神神人呢,神人。”

那店小二突然惊叫出声,便是匍匐于地,颤抖着慌忙说道:“神,神仙老爷,以往是小人有眼无珠,多,多有得罪,还请老,老神仙恕罪,恕罪啊!”

此时,那店小二已是五体投地,虽然看不见脸上表情,但已是一副肝胆俱裂形状。“老神仙”此时酒足意满,正快活得很,就听他说道:“老夫游戏人间,又怎会在意汝等不敬之举,你无需如此害怕。”

话一说完,“老神仙”便突觉耳畔风声呼啸,但听筱天道:“老板,多谢款待,这块碎银便当结账了。”

顷刻,声音已去得远了。那一块碎银在桌子上滴溜溜打着转,银光闪亮,似待人来取。可那掌柜已经被他们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此时站在桌前,竟已不知道是收好呢,还是不收才好,只这片刻便已不见了筱天一行人。筱天、筱瞳脚下生风,少许便已携着那老乞丐拐进了远处的一条巷子。将老乞丐放下时,夕阳已渐沉,只余额头。疾风样狂奔中,不知何时那老乞丐竟已睡着了。将那老乞丐放下,又望望那残阳,筱天道:“弟,日头快落了,既然老爷爷已经睡了,那咱们也快走吧。”

“嗯。”

兄弟二人又将那老乞丐稍作安顿,便在手间引过剑诀,蓝芒现身处便有蓝色光华冲天而去,往西方去了。许久或是一瞬之后吧,当蓝色剑芒已去得远了,那本已熟睡的老乞丐却睁开了双眼,好似感慨般说道:“唉,又是两条性命啊!”

他这一句感慨之后,却突然有声音响在不知名处,“呵呵,鬼佬叔叔,您居然也会为别人的性命叹息,还这副打扮,我都快认不出您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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