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连乔镜自己都不知道,他思维中那些看似天马行空的幻想,和身为一个创作者对这世间万物一切的看法与期待,究竟有多么让景星阑难以自拔。
越是了解他,就越是会被他打动。
就像是一处未被人发掘的宝藏、一座尚待探索的巨大神秘宫殿,景星阑一向是个喜欢挑战的人,他不喜欢那些主动送上门来别有用心的男男女女,或只是单纯屈服于美色和欲/望的人们——在他看来,这种人和野兽有什么两样?
他追捧的,是有深度的思想,是内敛的光彩,更是像乔镜这样,知世故而不单纯,明明一双眼睛已经洞察了人间百态,却依然能从笔下写出令人感动的文字。
景星阑想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一下面前的青年。
但不知是他刚才的视线太过热切,还真的只是因为偶然的巧合,就在这时,乔镜睁开了双眼。
“……你在干什么?”
听到青年似乎不带任何语气的询问,景星阑的心脏略微加快了一拍。
但他反应很快,也并没有露出慌张的模样,只是淡淡一笑,顺手从乔镜的发丝间摘下了一片羽毛。
乔镜有些疑惑地盯着他手中的白色羽毛,心想这看上去好像是鸽子身上的,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想着,忽然众人的头顶上方传来了一阵扑簌的翅膀拍打声。
乔镜下意识地仰头望去,只见漫天的烟花下,无数白鸽振翅而飞,它们盘旋在乐队和观众们的头顶,在漆黑的森林上空宛如一群无声的精灵在翩翩起舞。四周传来观众们的惊呼声,他们纷纷举起手机,对准着夜空开始拍摄起来。
这群鸽子飞行的轨迹似乎还暗合了台上音乐的韵律,但是乔镜听着听着,忽然露出了一副奇怪的表情。
景星阑咳嗽一声,唇角也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他当然知道乔镜这副模样是因为什么。
现在台上的交响乐团已经演奏到了最后一首曲子,好巧不巧,正是由乔镜作词的那首《地球之歌》。他在座位上一时有些坐如针毡,因为乔镜甚至都听到了身后传来了几道压抑着的兴奋呼声,还有人在小声和一起来的同伴科普着这首《地球之歌》的由来,其中免不了又提到他的笔名……
本来嘛,他完全可以像之前在博览会上的那次一样,装作自己没听到,或者跟自己没关系若无其事地等着他们讨论完。但这次偏偏乔镜身边还坐着个知道他两个马甲的景星阑,男人在饶有兴致地侧耳听了一会儿后面人的谈话后,凑到他耳畔低声道:“乔老师,你真的很厉害,我总感觉你好像什么都会的样子。”
乔镜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盯着台上向他们鞠躬致谢的指挥,手上僵硬地鼓着掌。
虽然他装出一副自己没听到不存在的模样,但景星阑早已借着四周重新亮起的灯光,看清了青年隐藏在发丝间微红的耳垂。
脸皮薄也是有好处的啊,他在心里感叹。
“回去吗?”但景星阑也知道见好就收,他见音乐会已经进入了散场环节,转头问乔镜,“还是说你还想在附近走走?”
“……回去吧。”
夜晚的森林空旷寂静,两人随着前行的人群并肩走在路灯下,影子都被拉得斜斜长长。
一只蹲在路灯上的鸽子歪着脑袋看了他们一眼,振翅飞向了更遥远的夜空中。
*
从音乐会回来后,乔镜觉得,自己基本已经对该如何写沈容这个人物十拿九稳了。
然而,他却并没有趁机摸出《地球之歌2》的大纲,而是每天呆在家中,快乐地看起了自己连载期攒了很久的各类书籍。
008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多少读者在等着你啊!既然都有灵感了,为什么不趁机多码几章呢?”
乔镜的回复很简单,却立马让008哑口无言了:
“不想写。”
会写和想写是两码事,作家经常会被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影响,就像乔镜最近在看的一部关于讲述国内各行各业不同人生活的纪录片,他现在就特别想写一部,关于世间凡人的小说。
什么,你问《地球之歌2》怎么办?
乔镜只能说,会写的。
至于是什么时候……那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不过这样算一算,他想写的和要写的还不少啊,他有些犯愁地想,一本是《地球之歌2》,一本是答应给景星阑的星际武侠文,还有一本是这个刚冒出来的脑洞……突然感觉,自己就算变成哪吒,有了三头六臂恐怕都不够用。
虽然008的虚拟空间可以缩短他现实中写作所需要花费的时间,但是乔镜的精力还是不允许他一天之内无休止地思考工作,人都是需要休息的,否则他也很可能会像那些前辈作家一样,到最后落得个灵感枯竭的境地。
“所以说,适当的休息是很有必要的。”他一本正经地对008说。
008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朝宿主翻个大白眼。
不愧是作家啊,就连鸽个新文也能说得这么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那你这段时间准备干什么?”它问道,“就呆在家里面看看书吗?”
乔镜沉思片刻,想到自己每天都爆满的微博私信和柳柳网的评论区,忽然有了个主意——
“我可以先写一两章试阅放上去,”他说着,还肯定地点了点头,“如果知道我在下一本换主角了,那读者里面的争议肯定会很大,说不定还会吵起来。我不太想开文之后再看到这些掐架,所以可以先用试阅让他们发泄一下,顺便转移注意力。”
这样的话,乔镜想,读者也不会一直追着他后面催更了,简直完美!
008:“…………”
它痛心疾首地说道:“你学坏了,宿主。”
乔镜:?
虽然008的话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乔镜自认为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甚至还立马打开了电脑,准备开始码字,就仿佛之前一提写新文就像是患上拖延症的人不是他一样。
至于试阅的内容,乔镜就打算写沈容和杨柳初见时发生的故事。
其实在已经完结的《地球之歌》中他就有提到过,当初杨柳刚来华科院,那绝对是一代混世小魔王,除了导师他还算比较尊敬以外,别说沈容这个师兄了,连导师的领导他都敢直接怼,完全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而最后让杨柳的性格发生改变的,除了那次实验失败的事故,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转折点,就是沈容拉着他去拳击馆打的那一场架。
两个人当时都算是动了真格,别说年轻气盛的杨柳了,就连一向为人温吞以脾气好著称的沈容也打出了火气。众所周知,老实人发起脾气来都是最可怕的,别看沈容看似不声不响,他这从小在山里漫山遍野乱窜的身体素质,可要比在城市高楼间长大的杨柳好上太多了。
最终,以杨柳被他的这位师兄狠狠按在擂台上暴揍一通而告终。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觉得愧疚吗!?”沈容贴在他的耳畔低吼道,“死的那个人,他是我在华科院关系最好的前辈!更是从我上大学起就一直在照顾我的学长!你以为自己是天才,什么都懂,什么都想指点两句——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世间上还有一个词,叫做无可奈何?”
当时他喊的这段话很多读者都以为是沈容在骂醒杨柳,让他不要这么恃才傲物,但是乔镜这次毕竟是以沈容的角度来写。
因此,他很快就笔锋一转,写到了从擂台下来后,沈容没有理会仍旧呆呆躺在擂台上的杨柳,而是冷着一张脸脱掉拳套,伸出大拇指随手拭去唇角被揍出来的丝丝缕缕鲜红,大步走向了拳击馆内淋浴间的位置。
而在淋浴间里,蒸腾的水汽很快就勾出了沈容的回忆,就是之前乔镜在音乐会上想到的那些,关于初恋,关于樱花,以及关于贫穷而难忘的故乡。
可乔镜写着写着,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不注意……就把师兄写的特有那种美强惨的味道了。
但他发誓,这真不是他的本意!
沈容的命运的确非常坎坷,可以说这辈子到目前为止,他想要的东西都一直在不断地失去,这也是乔镜认为他身上那份孤独感的根源。
但孤独能毁灭一个人,也能成就一个人,相比起从一开始就绽放光芒的杨柳,沈容倒更有一种成长型主角的味道。之前就说过,乔镜不喜欢连续写太过相似的题材,因此他在《地球之歌2》中,更多的还是侧重于这些人物自身的成长变化,而非像上一本那样的科技发展主题。
可能这会让很多期待看到2出现更多黑科技、或者某些相关领域的研究人员失望,但是乔镜一直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
他是个作家,也仅仅只是个作家。
他写文是因为自己想写,而非写读者想写。或者用句更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取悦自己,乔镜认为坚持这一点在创作过程中比什么都重要。
在放下了后续连载的包袱后,他只花了短短两个多小时,便把试阅的内容写了出来。
景星阑下班回来后,看着这几千字的试阅,觉得这种用不同视角叙述同一件剧情的方法很有意思,尤其是还能体现出不同人物之间所具有的不同特性、彼此之间的碰撞和互相改变,这种微妙而细腻的情感,实在是叫很吃这一口的读者欲罢不能。
——就比如说,景星阑自己。
但他还是忍不住要说:“我觉得这不是已经写的很好了吗,完全可以直接发了啊。”
但在乔镜沉默地盯了他几秒后,男人主动举起双手,败下阵来:
“我错了。当我之前什么话都没说。”
008看到这一幕,在佩服的同时,还偷偷给乔镜p了一个表情包,“乔镜iswatchingyou”,加密存在自己的数据库内欣赏。
毕竟这种东西一旦被发现,那它可就死定了!
“今晚吃什么?”乔镜这才收回目光,脸上重新恢复了那副淡淡的神情。
景星阑忍不住揉了揉鼻子,走到冰箱前打开看了一眼,道:“有我昨天买回来的蛋糕,还有意大利面——你们喜欢吃意面吗?”
乔镜点点头,旁边的小黑猫也不甘示弱地喵喵了两声。
按照景星阑这段时间对它的理解,这就是“喜欢”的意思。
“你这猫还真通人性。”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地感叹了一句,把今晚要用的食材拿出了冰箱,“好吧,那今天就吃这个了。”
但就在景星阑围好围裙在厨房忙着烧水的时候,乔镜却和008趴在桌子上,一大一小表情严肃地研究着意面为什么不能折成两截。
景星阑看了这俩好奇心爆棚的大龄儿童和肥猫一眼,无奈道:“不要玩食物。”
乔镜:“……哦。”
他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被掰断的第十三根意面。
008和他对视一眼,开始在脑海里对话: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试阅?”
乔镜在心中回答:明天?
008立刻上网搜索了一下,各路媒体狗仔明天有没有什么大料要放,以及明天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会议和活动要举办,在确认过都没有后,它放心了,一爪子按上乔镜的手背:那就明天吧!
乔镜眨巴了一下眼睛,不知道008中间还停顿了一下是因为什么。
但是当他因为水开的声音而扭过头去,看到景星阑高大挺拔的身形在厨房里来回忙碌着料理食材时,却不禁想到了在最初和008绑定时,对方所说的那个……好像是什么模特还是建模功能?
乔镜忘记了。
他写文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原型,但如果是专门写给景星阑的定制文的话,有原型这种倒也无所谓了,只不过乔镜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当这个主角。
但他在脑海里脑补出一番景星阑穿着由纳米生化材料制成的翩翩白衣、头戴钢铁斗笠,手握激光长剑,冷着脸和人在宇宙中大战三百回合的画面后,再看看如今厨房里围着花围裙的男人……
这违和感,他面无表情地想,实在是让人有点儿难以代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