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天晚上被某个醋坛子扰乱了心神,但是乔镜在冷静下来之后,回想起那天校园里的事情,还是觉得有些惆怅。
他知道那个年轻人的母亲是联邦的精英研究员,生前对阿莱的程序做了一些修改,本以为只是升级了一些程序,让阿莱变得更加智能化,但现在看来,她做的远比乔镜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她知道儿子不记路的习惯,所以特意把整个中央星的详细地图都录入到了阿莱中,防止他在将来迷路;因为工作太忙没时间陪儿子,阿莱在检测到宿主的心率变化时,还主动会询问他是否心情不好。
当然,后者这个功能基本上所有学生都配备了一套,但是那道温柔的女声所代表的,永远只是那个特定年轻人的母亲。
“这么一想,”景星阑在听说了这件事后,感叹道,“其实有点儿残忍啊。”
当父母都离去,夜深人静之时,独自一人躺在空荡荡的卧室内呼唤着“妈妈”,即使能够听到母亲的声音,但内心那种空虚痛苦却根本无法排解。再加上现实的种种不顺和压力,那种凄凉的孤独感毫无疑问,是能够把一个人彻底压垮的。
“……嗯。”
乔镜甚至都不知道,阿莱是否已经发现了原主自/杀的事情。
他只能庆幸,这个世界的人工智能,还远没有进化到能够理解“感情”的地步。
“其实它有点儿像你的那个主角,我是说z。”景星阑忽然道,“我不知道你打算给他安排一个怎样的结局,他会忏悔吗?”
乔镜思考了很久,慢慢摇了摇头。
“z他或许会受伤、会流泪、甚至会死,”他说,“但他永远不会忏悔。”
“为什么?”
“他是傲慢的化身,”乔镜道,“神灵是不会向自己忏悔的。”
在之后的几天内,晏河清一改从前慢吞吞的鸽王秉性,连着三天按时直播,一口气把《天上阙》的剧情推进到了一个关键节点。
在最初的慌乱后,包括z在内,被传送到这间教室内17位地表之城居民集合起来,商讨了一下关于接下来的对策。
面对生死危机,有人焦虑不安,有人惶恐却佯作镇定,有人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流泪,还有人满心怒火开始大吵大闹要砸了这个破学校。对于这些人的状态,挤在人群中间的z就像是一个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一样,好奇地睁大了双眼,恨不得把他们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尽收眼底。
但是这次商讨却有几个人没有参与。
或者说,大概是他们一早就知道商讨不出什么结果,所以在能够自由活动之后,要么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思考,要么起身到处去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
保持冷静思考状态的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她在来之前似乎是在进行着一场手术,手套上都还沾着血和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不明组织液;起身去观察教室环境的是个脖子上有一圈缝合线的男人,他手里拿着一本学生手册正低头翻着,似乎对众人的讨论毫无兴趣,腰侧别着一把匕首,宽大的黑色风衣下方不知道还藏着多少秘密,总之看外表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
最后,是一位戴着帽子、身穿棕色皮夹克的年轻人。
他的帽檐压得很低,双手插兜,似乎是睡着了。就在z的目光好奇地望向他时,他却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望了过来。
只是一眼,z的心跳速率就瞬间飚升到了一百八。
明明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如此普通,在人群中的存在感低到几乎都没人注意到,在看到他的那一刻,z却打心眼里有种棋逢对手的宿命感。
晏河清在描写这段的时候,用了一个很浮夸的形容,说z当时“就像是怀春的少女见到心上人一样脸颊浮红,他眼神迷蒙地咧开嘴,舔了舔小虎牙,冲对方露出了一抹极致灿烂的笑容”,着实是惊掉了一众读者们的眼球。
……这次的主角,着实是有些变/态气质在身上的。
对于这位年轻人,星网上也讨论过了,显而易见的是这位将来肯定会是个重要配角,就连主角都一眼心动了,这戏份不安排多一点肯定不可能啊。
然而——
他们这边还没猜测出这个年轻人究竟和主角是敌是友,晏河清后续的剧情节奏就让观众们跟坐上了大摆锤似的,直接来了个人走魂飞。
倒计时九天。
众人定下了在学校内寻找杀人魔的目标。在离开教室前,一位女孩看着瘦弱俊美的z,同情心大发,将口袋里的巧克力分给了他一块。
z笑着接了过来。
当晚,这个女孩被自己的鞋带活生生绞死,两只手被教室的椅子砸成了粉碎性骨折。
倒计时八天。
人们安葬了女孩,终于明白杀人魔就在他们中间,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z因为女孩的死也被孤立。组队时,他主动要求和那位皮夹克青年一组,对方没有拒绝。
倒计时七天。
在埋葬过程中针对z出言不逊的两个男人被发现溺亡在了学校的厕所内,神情惊恐,旁边的瓷砖上还用血写着三个鲜红的大字——
“我有罪”
倒计时六天。
除了那个皮夹克青年以外,没有人再敢和z有任何接触。有一名胆小的男生精神濒临崩溃,想要离开校园,逃离这个地狱,却被外面的丧尸潮吓得连滚带爬逃了回来。
倒计时五天。
人们再也没有看到那个想要离开校园的胆小鬼,但却在校园的一处栏杆上发现了他衣服的碎片,上面还染着血。
倒计时四天。
气氛低落到了极点,会议上无人开口,z主动站了出来,鼓励大家只要团结就能渡过难关。在他的安抚下,剩余几人的情绪稍稍缓解了一些,不少人注视着z的目光也不再惊疑害怕,而是将对方当成了绝境之中的精神寄托。
皮夹克青年从抽屉里找到了一把钢尺,从会议开始时他就一直低着头在磨它,似乎根本没有认真聆听z的话。发出的噪音让在座几人都纷纷对他怒目而视。倒计时三天。
又有三个人失踪。黑板上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小丑笑脸,不知是谁深夜画上去的,浮夸诡异的笑容配合着倒计时的变化,似乎是在嘲讽着教室内的所有人。
走投无路之下,他们决定匿名投票。
选出那个潜伏在他们之中的杀人魔,将这个人送到校园外的地狱内。
但年轻的女医生冷笑了一声:“都是地狱,有什么分别?”然后直接弃权离开。
最终,在剩下的9人中,z全票当选。
……他甚至给自己也投了一票。
倒计时最后一个小时。
自投票起学校内一直太平无事,大家提起的心也勉强放下了一些。
临近黄昏,z笑着被大家带到了校门前,所有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只有他一个人在笑。
“开心一点呀,”他心情愉悦地说,“我不介意去死让大家活下来的。”
但是没人能笑得出来。
因为现场的几人都清楚,谁都可能是杀人魔,只有z最不可能。
可他必须死。否则的话……
倒计时最后一分钟。
校园的大门被缓缓打开,拥挤在外的丧尸们嘶吼着朝z扑来,纤瘦的青年神情安详地站在原地,张开双臂,仿佛是被钉上十字架的耶稣一样,微笑着迎接自己命定的结局。
就在丧尸的利齿即将咬破他喉咙的那一刻——
后方的人群中,年轻女医生含笑将匕首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正看到关键之处、血压飙升的观众们:“…………”
卧槽,怎么可能是她!?
不得不说,这个神转折确实把他们震撼到了。
而晏河清给这一章起的标题,本以为是用来形容主角z的,现在看来,倒还有种一语双关的意味:
《殉道者》
他们惊魂未定地继续看了下去,在一片纯白的世界中,穿着棕色夹克、自称纪然的青年神情冷淡地质问z:“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就是杀人魔?你们两个是一伙的?”
z笑了起来,眼神一派无辜:“那倒不是。”
“但我的确认识这位可爱的女士。”他坦然道,“她是一名受雇于财团的黑医,曾经来找我倾诉自己的罪孽,我看出了她内心的空洞,并告诉她如果感觉到空虚的话,我不介意成为你的信仰。但她当时只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我想,这次应该是她对我的考验,想要确认我内心的信仰是否坚定,是否符合她理想中的神明。”
他注视着漂浮在半空中、缓缓流逝的那个巨型沙漏,说话时唇角微扬,眼神依旧柔软而悲悯。
令z惊喜的是,纪然竟然没有质问他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大家,而只是问了另一个他意想不到的问题:“你觉得她最后得到了救赎吗?”
“当然,”z拔高了声音,“我一直坚定地认为,人只有自己才能救赎自己。死亡和绝望当然也是救赎的一种。她最后毫不犹豫向自己挥刀的那一幕多美啊,我——”
一记响亮的耳光。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们吸引了,纪然居高临下地望着z,握紧了手中磨得锋利的钢尺,最后还是换成了巴掌。但即使是这样,z也被他一巴掌抽到了地上,嘴边甚至缓缓渗出了一丝鲜红。
站在旁边的黑色风衣男人冷冷地投过来了一瞥,藏在指缝间的铁叶子瞬间收了回去。
沙漏即将见底。
“我大概知道接下来我们面临的究竟是怎样的绝境了。”纪然的语气依旧平淡,他注视着z的眼神并没有多少仇恨,就好像刚才那一耳光不是他扇的一样。
只是让z兴奋到发抖的是,他的眼底至始至终都燃着一缕火苗,即使是在最绝望的时刻,这缕火苗也不曾熄灭过,仍然稳定地向外输出着并不热烈的光明。
“我很好奇,”他说,“对于你这样的人渣来说,能够让你铭记一生的绝望经历,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z放声大笑起来。
直到直播结束后十几分钟,观众们的脑瓜子都嗡嗡的。
怪不得晏河清要说不建议十八岁以下青少年观看……
那名年轻的医生是板上钉钉的罪无可赦,但听了z的这一番话,却还是有人觉得好像挺有道理的。要不是纪然的那一巴掌,估计很多人就真的要被z带跑偏了。
他这一耳光,差不多抽醒了直播间一半以上的观众们,也让他们见识到了信仰这把双刃剑,在不同人的手中究竟能发挥出怎样的威力。
最近正在研究地球文明三大宗教的程流,在直播结束后,第一时间在星网上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他说了很多对z这个人物的看法,其中有两句话尤为著名:
“我很好奇,天上阙究竟是一片真实存在的乐土,还是被虚构出来的天堂?”
“换句话讲,对于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们来说,信仰究竟是他们唯一得到救赎的希望,还是绝望之中用于麻醉自己的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