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已经盖了官府大印的地契、房契返回顾家的顾珺竹,自然带给顾家无比的喜悦和荣耀。
顾家是洛邑县最大的古董商,占据了珠宝玉器的半壁江山,美中不足的就是始终无法染指书画市场。
凌家是个书香门第,经营的数间书画斋游光扬声,口碑载道,自不夸而被人夸,引领了洛邑县的书画市场走向。
当年顾家同意和凌家联姻就已经有所图谋。如今拿下凌家,就稳稳地把持了洛邑县古玩和书画市场,说一不二,地动山摇,觊觎多年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当晚,父亲顾若天设家宴,请来了亲朋,庆祝顾家的胜利。
觥筹交错间,以父亲为的老壮派和以大哥顾珺非为的少壮派鲜明地将顾珺竹排斥在一边。
顾珺竹七年前离家外出,回来后除了照顾他的书童顾尘儿之外,没有一个忠心的仆从。
对于这样的排斥,顾珺竹不屑一顾。但感同身受,他厌恶顾家对待母亲谢雨涵的同样处遇。
母亲,是谢家的二房。
他是庶子。
虎视眈眈般针对和提防母亲和他的,是大妈段红云,大哥顾珺非和他的舅舅段红磊。
他们怕母亲夺走父亲的宠爱,怕他夺走顾家的家产。
顾珺竹冷眼看着这一切,他不想惹事,不想多事,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围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和时断时续的爆笑声一直持续着,就连平时很少说话的母亲也低声细语地陪着父亲说话,偶尔举起杯子应酬桌子上的其他人。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凌府的大厅,这时候的他和那时候的凌烟如此的相像,内心孤寂无助。
不同的是凌家阖府悲愤,顾府举家狂欢。
人生百态,如此相像。
顾珺竹端起一杯茶,送到嘴角,丝毫没有去喝的意思。
当从杯子中逸出的笼罩了满脸的热气越来越少时,他如刀刻般立体鲜明的面部轮廓越来越清晰了。
他的浓眉紧蹙着。
“珺竹,来,我们父子干一杯!”满脸通红、酒气熏人的父亲顾若天摇晃着身体,越过中间隔着的人走到了顾珺竹的身侧,冲着儿子举起了酒杯。
父亲打断了他的思路。
“是,父亲。”顾珺竹马上放下茶杯,双手端着自己面前桌子上一个斟满了酒的酒杯,恭敬地面对着父亲。
“珺竹,不愧我从小栽培你,果然学了大本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拿下了顾家的所有财产,哈哈,我顾家以后还会怕谁!哈哈哈!”顾若天已经得意忘形了,他一手搭在顾珺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举杯,霸气十足,张开大嘴直接把酒灌了进去进了。
顾珺竹也将杯子举到嘴边,他没像父亲那样一饮而尽,只是习惯性地抿了抿嘴唇就准备放下。
“喝完喝完,爹知道你不能喝酒,但像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这一杯必须要喝!”顾若天挡住儿子的手,又使了把劲把它推到儿子的嘴边。
“我喝。”顾珺竹顺从了父亲,朗朗脆脆地喝下了杯中的酒。
“对了,珺竹啊,那些地契和房契你都仔细看过没?不会出错吧?”顾若天随意地问。
“不会。”顾珺竹虚以为蛇。
他没心情去看,那些东西在他眼里没有任何价值。
当时,说不介意是假的,总感到是在帮父亲打自己的脸,怪怪的感觉。
那里毕竟是自己未来岳父家,尽管内心对这门亲事很有抵触。
“老爷的人品果真是贵重,有老爷的庇佑,顾家子子孙孙都会兴旺达的!”一句恭维顺耳的话打断了顾氏父子的交流。
父亲顾若天的原配夫人段红云拉着自己的亲生儿子顾珺非、弟弟段红磊妖娆地走过来,黏糊在顾若天的身边,她一句看似奉承得体的话,不漏痕迹地抹杀了顾珺竹,将一切功劳都归结在顾若天的身上。
“说得好,说得好,顾家已经贵匮一方,我还有两个精明能干的儿子,以后必定心想事成,来,为了顾家的蜚英腾茂,功成名就,我们共同举杯!”
一桌子的人响应着顾若天,高高地举起了酒杯。
其间,有两三个平时入不了大少爷法眼,又很会听话听音的人不知不觉间围住了顾珺竹。
月上中天,月影婆娑。
顾家依然红灯高悬,人声鼎沸,人影穿梭。
一杯酒后满脸通红的顾珺竹心不在焉应对着刚刚围上来的人。
他冷笑,冷笑这些势力的小人。
他心痛,心痛无人理解、无人沟通的寂寞。
抬眼一扫,母亲已经离开了,自己没必要勉为其难了,顾珺竹独自一人走进了幽静的花园,倚着长廊的石柱,久久凝视着天上的月亮。
自己真的要因循约定,娶凌烟为妻么?
经此一事,他们又如何和平相处呢?
朦胧的月光中,顾珺竹孑然一身。
同一片夜色中,同一轮圆月下,对影自怜的不只一人。
离开凌府的日子只剩一天了,凌烟满面愁容,心事重重。
凌家老的老,弱的弱,失去财产来源,以后以什么为生,要去哪里落脚?
自己该怎么办呢?回,回不去;留,留下来受罪。
还有那桩讨厌的婚姻,接受被抛弃的事实?或者每天面对那张皮都不会好好笑,一笑就是嘲笑的脸。
不管怎样选择,都是举步维艰,前途险恶,没有一条坦坦荡荡的路。
凌烟想哭。
曾经看过一出戏,出嫁时身为武状元的哥哥送,身为文状元的新郎接。既然把她扔到了凌家这样家庭,也应该如此。出凌家,进顾府,锦衣玉食,一掷千金嘛。
现在可好,逞一时之快白白搭进去四百两,要搭上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老死的细胞和多少条早生的皱纹去偿还,得不偿失啊。
而且,仅仅半天,凌烟真正体味了世态炎凉、人情淡薄的滋味。
祖父和父亲从下午开始就派人向族人、亲朋求援,可是到现在,一个回信的都没有,更别提亲自过府前来探望的了。有心计的仆人丫鬟也开始6续离开,家里越来越冷清了。
凌烟抬头望着悬挂在天际的月亮,心里堵。
她不是懦弱的人,但也不想主动找罪受。
累,不是她不分环境、时机、事件,每时每刻都能克服的了的。
她怕累。
非不得已,不想累,不愿累。
凌烟一筹莫展,她想不出任何办法来,只能看着月亮呆。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被一片飘来的乌云遮住了,朦胧的天月色变的黯淡了。
“你也像我一样的倒霉啊!遇见了你的克星。”凌烟看着遮住了月亮的乌云,幽幽地自言自语着。
她没有低头,继续盯着那片乌云。
她期望乌云能马上随风飘走,还原了月亮的本色。就好像今天,假如顾珺竹不从天而降,凌家可能会拖延一段时间衰败,那时她或许已经穿越回去了,眼不见心不烦了。
“乌云、顾珺竹,顾珺竹,乌云……,”凌烟狠狠地念叨着。不一会儿,根本没有任何关联的一物一人被凌烟的嘴反复唠叨后,在大脑中逐渐重叠、影印在了一起。
凌烟觉得,那片乌云突出的地方变成了顾珺竹的鼻子,隐隐透出两处的月光,上面微圆的部分是他冷酷的眼睛,下面狭长的部分是他刻薄无情的嘴。
过了一会儿,乌云终于稍稍移动了一点位置。
凌烟现,月亮上顾珺竹的面孔生巨大变化,那张刻薄的嘴变成了血盆大口,狰狞着咬向了她的头颅。
“魔鬼!坏蛋!”凌烟大声怒吼着,空旷的花园将她的声音传的很远很远。
彼时,靠着石柱的顾珺竹“啊~怯”一声,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变天了。”
的确,变天了。
刚才还月朗星稀的天空此刻乌云翻滚,狂风骤起。
顾珺竹一看天要下雨了,当即决定折回自己的书房。当他走出花园月亮门,准备拐弯的时候,看见父亲背对着自己,将什么东西交给了夜色中的一个蒙面男人。
“谢谢顾爷,没别的事,小的告辞了。”那个蒙面男子说完,匆匆离开了顾府。
家里怎么会有蒙面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