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腕微微颤抖,捉住厨刀后始终没举起来。
洪锦瞧得心中奇怪,这样一个女子深夜入后厨,不为吃的,也不拿食材,却挑了一柄厨刀,她要做什么?
终于,她似已下定了决心一般,双手握住了刀柄,举到眼前,把刀刃对着自己,缓缓靠近。
刀光折射屋外烛火瞬间照亮了她的脸庞。
洪锦只瞧了一眼便惊得呆了,进来的女子分明是个容色殊丽的少女,双眉如黛,眼若星辰,一张脸如烟笼芍药,玉中透红,这样的容颜是洪锦今生仅见。
只是此刻的少女却面颊流淌着涓涓泪痕,贝齿轻咬薄唇,真如带雨梨花般人见人怜。
刀光熄灭,脸也不复得见。
洪锦恨不得这屋里全都点上红烛,好好看一看这少女颜色。
杨登轻轻一按洪锦肩头,示意他不得乱动。
厨刀离着她的脸不足数寸,那少女的手抖得愈加厉害了,隐隐听得有啜泣之声。
接着她猛一用力,竟举刀划向自己脸庞!
洪锦和杨登大吃一惊。
洪锦反应极快,把手一抬,一根用来烧火的干柴飞了出去。
啪的一声,正好击打在那少女手腕上,她吃疼,又受了惊吓,手一松,那柄厨刀顿时掉落在了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轻响。
少女发出啊的一声惊呼,惊慌四顾,屋中昏暗,没看见洪锦和杨登躲在炉灶后面。
她转身便跑,到了门首,大门竟被一股劲风吹得关上了。
少女伸手去拉,不曾想左右门户又被不知哪里来的绳索缠住,一时间拉之不开。
她终于惊骇起来,刚才有自残的勇气,此时却只想大声呼救。
呼的一声,杨登显出身形,伸手一把捂住她的小嘴,低喝道:“噤声!不然告诉所有人你来偷食。”
明明是自己和洪锦来偷吃,却把这罪名栽在了这位少女头上。
少女挣扎了两下,她那羸弱力量岂能挣脱开来。
“你若不声不响,我便放开了你。”
少女渐渐冷静了下来,微微点了点头。
杨登缓缓松手,那少女果然没有声张,只是受了这一通惊吓,长长的眼眉毛抖得厉害,胸脯更是剧烈得一起一伏。
“你……你们……是什么人?”
声音清婉,如黄莺幽林鸣唱,听之极舒服。
“我们是恩州驿里的伙夫。”杨登大言不惭地道。
“已是……深夜,为何你们……”
“馆驿招待贵客,多了许多饭食,人多手杂,知道有那馋嘴的人儿会来偷食,驿丞特意着我们两个看守后厨。果然,捉住了你这个小贼。”
少女摇头道:“我……不是的……”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居然点头道:“……我只想拿一些好吃的果腹,求你们不要说出去,我给你们陪个不是。”
洪锦看得清清楚楚,她要拿刀自残,此刻又承认自己也来偷食。
“嘿嘿,赔礼道歉便免了,看你这般乖巧,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这就让你好好吃一顿吧。”
少女并不饿,但既然承认是来吃东西,不能不吃,于是默默走到摆放许多糕点的地方,怔怔瞧着,不知挑什么好。
洪锦来到她身旁,指着一片枣泥糕道:“这个不错。”
少女依言拿了一片,放在小嘴里慢慢咀嚼。她吃起来极优雅,每次只含一小口,润化了才咽下去。
吃了几口,那少女转头瞧着洪锦,见他年岁和自己相仿,说道:“谢谢。”
洪锦笑着摇了摇头,想起她无声落泪的样子犹自萦绕心头,问道:“你为何饭也吃不饱,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听到委屈二字,少女轻轻咬了咬薄唇,并未吭声。
洪锦道:“你定是今日前来馆驿投宿的老爷府里侍女,难道那老爷脾气暴躁,时常虐待下人?”
少女慌忙摇头道:“不是的,老爷是个好人。”
洪锦冷哼道:“我见过多少老爷,没一个好人,你放心,就算说了实话,我也不会去告状的。”
少女道:“你知我家老爷是谁?”
洪锦道:“不知。”
少女总算在脸上堆起了一点儿笑容,轻声道:“我家老爷便是苏护,你连这也没听说过?”
洪锦和杨登听闻今日带着大军前来恩州驿的武将居然就是苏护,无不讶异。关于苏护之名自然是知道的,因为苏护造反,北伯侯和西伯侯同时奉召出兵,阻断了二人往北的去路,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到兵戈平息,那苏护又领着大军来了恩州驿。
杨登插话道:“原来是冀州侯苏护,难怪驿丞不敢阻拦。我听闻他因天子下诏献女入宫,心中不忿,居然举兵反叛,许多人都说他愚蠢,这等攀龙附凤的好事其余人盼都盼不到,他竟然不肯。”
少女双眉微蹙,眼带泣色道:“我……苏老爷才不是蠢人,他老人家是疼惜女儿,不愿她入宫受苦。”
杨登道:“女儿入宫怎么会受苦呢?纣天子宫中又不是没有嫔妃,只要安分守己自然无事。许多人都说他自知女儿德薄貌陋,无法荣宠君恩,就这样献女入宫,无疑是取祸之道,这才情急之下反叛。”
少女听得俏脸煞白,颤声道:“旁人都这么说苏老爷和他女儿么?”
洪锦也觉此说十分合理,附和道:“你家老爷或许是个勇武之人,但他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必刁蛮的紧,你是她身旁侍女,这才受了很多委屈。”
洪锦终于想通了这少女深夜来此的原委,她既然是苏护府中侍女,肯定是照顾那位贵人的,这少女颜色殊丽,我见犹怜,必然会引人嫉妒,于是苏护女儿故意刁难于她。
洪锦柔声道:“你不用害怕,更无须自残己身,所谓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侍女当得便当下去,当不得时走了便是。”
少女愕然道:“逃走!?”
洪锦道:“若走了能更开心,为何不走。”
少女的眼神之中泛起了一些微光,似乎有一些意动,但仔细想了想,又颓然叹息道:“我……又能去哪里?”
洪锦脱口而出道:“你若愿意,我们可助你逃走。”
话一说完,杨登在后面举手轻轻敲了洪锦脑袋一下,低声道:“多事。”
二人在外行走时一切都方便许多,这要是再带上一柔弱少女,不知要增添多少麻烦。
那少女望着洪锦,眼中又流下泪来,低声道:“我是不能走的,那会害了很多人。若只是我受一些苦,却能让家人好好活下去,我便能忍得。”
洪锦最听不得旁人说家人被如何,那是戳心窝子的痛楚,怒道:“你家人竟受腰胁,那苏护女儿叫什么名字,敢这样胡来?”
少女轻启朱唇,一字字道:“她叫……苏妲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