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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第20章 暴露(1 / 1)

右相府,书房。

整整一夜,薛岑撩袍跪在冷硬的地砖上,面对座上两鬓霜白却不失威仪的薛右相,仍是那句话:“祖父,孙儿要娶虞二姑娘为妻。”

薛右相手掌交叠拄着油光水滑的紫檀拐杖,胡须微动,不发一言。

一旁立侍的薛父沉声问:“你说清楚,要娶虞家哪位姑娘?”

“虞二姑娘,二妹妹。”薛岑清晰道。

薛父不由震怒。

两家人明明默许的是他与虞辛夷的婚事,他却偏偏要和太子抢女人,娶什么虞二姑娘!

“逆子!”薛父朝着儿子高高扬起了手掌。

“慢着。”薛右相发话,仅两个字便让那扬起的手掌顿在半空。

薛父腮帮鼓动,终是垂手退回身边,躬身道:“是,父亲。”

鹤发鸡皮的老者撑着拐杖起身,年逾花甲,却依旧身形挺拔,透出浸淫官场多年的威严贵气。

他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孙儿,良久,徐徐呼出一口浊气:“你要娶虞家二姑娘,也不是不可。”

“祖父。”薛岑立刻抬头,微红的眼睛里划过一抹喜色。

“但你要记住,为人臣子,忠义不可失。”

薛右相那双深沉矍铄的眼睛沉甸甸望向薛岑,用年迈之人特有的沙哑嗓音道,“若娶了她,你便欠太子殿下一份情。”

祖父话里有话,薛岑问:“您的意思是……”

“虞将军为武将之首,手握重兵,却一直不曾归附东宫麾下。”

顿了顿,薛右相转身,望着书房梁上御赐的“忠仁方正”几字,“近年来,朝中一直有废长立幼的风声。与虞家结亲后,你更需不遗余力合纵两家,辅佐太子。”

闻言,薛岑怔然。

他如此聪明,又如何听不出祖父是让他利用与虞灵犀结亲之事,拉拢虞家站太子阵营。

众人一直以为祖父身为文臣之首,素来严毅淡泊,从不参与党派纷争,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这是一场早就算计好的利益婚姻。

不管薛家与太子谁娶虞家的女儿,都是为了将将军府的势力收入太子掌中。

“祖父,是太子党派?”薛岑艰涩问。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薛右相道,“严格来说,老夫是守天下正统之党,尊礼教道义之派。太子是皇上嫡亲长子,未来天子,理应忠君拥护。”

“可是……”回想起昨日分别时虞灵犀的婉拒,薛岑握紧了手指。

薛右相看向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孙辈,语重心长道:“你好好想想,若是能做到,老夫便应允你与二姑娘的婚事。”

一刻钟后。

变天了,阴沉沉的风带着些许凉意。

薛岑推开侍从的搀扶,忍着膝盖的疼痛,心事重重地蹒跚回房。

二妹妹那么孝顺善良,若是知道自己的婚事会连累父兄,将他们卷入一个虞家根本不认可的阵营,定是更加不同意这桩婚事。

他也不想乘人之危,不想瞒她,可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已经没有时间给他犹豫,他不可能将自己心仪的姑娘拱手相让,看着她嫁入东宫。

薛岑只愿卑劣这么一回,至少……

至少二妹妹与他是两情相悦的,只要能娶她,只要能解决眼下危机,其余的都可以慢慢商量。

一辈子那么长,总会想出两全之策。

想到这,薛岑思绪坚定了些许,提笔润墨,匆匆书信一封,约虞灵犀酉时于城北藕莲池沁心亭相见。

折叠封好,他唤来侍从:“去将这封信送到将军府虞二小姐手里,快去!”

……

天色阴沉,风卷落枝头的残红。

宁殷做了一个梦。

第一次,他没有梦见杀戮和鲜血,而是一片氤氲的水雾,波光涟漪荡碎了一池的暖光。

他臂弯中搂着一个黑发如妖的纤细女人,将她压在汤池边缘亲吻索取。

杏眸波光潋滟,咬得狠了,她唇齿间溢出些许可怜的哼唧。

软玉般滑嫩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湿淋淋的,细细唤道:“王爷……”

惩罚般一口咬下,舐去那一颗嫣红的血珠,池中传来他冷而危险的嗓音:“在这里,该叫我什么?”

“卫……卫七。”

哗哗水响,池中水雾如涟漪般荡开,露出一张熟悉的、如花似玉的柔媚脸庞来。

宁殷从浅梦中醒来,悠悠睁开眼。

金云寺禅房下的密道中,黑漆漆跳跃着两点鬼魅的烛火。

他屈指撑着太阳穴,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梦见虞灵犀,还用那样的方式逼她唤自己那可笑的假名。

摊开手掌,将指尖置于鼻端轻嗅,梦中温柔撩人的女儿香仿佛还残留在他的指尖,带着肌肤温软湿滑的触感……

有那么一瞬,宁殷竟觉得男女媾和或许也不是件肮脏难忍的事情。

仅是一瞬,这个念头便如涟漪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冷冽燥郁。

这股燥郁从昨日听闻虞灵犀和薛岑定亲开始,便翻涌于心间。阳光下他们相亲相爱的和谐画面,刺得他一夜头疼。

“殿下饶命!”女人凄凉的惨叫将他的思绪拉回。

宁殷抬起眼皮,阴暗潮湿的地上匍匐着一个狼狈的女人。

从她剪裁得体的宫裳上依稀可以辨出,应是皇城里位分较高的大宫女。

她身上没有一道伤痕,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惨白的脸上全是冷汗,宛如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折戟左掌包着纱布,视若不见般沉默伫立。

旁边,还站着四五个战战兢兢的下属。

大宫女拼命磕头,仿佛这样自己就能活得长久些,哀求道:“看在奴婢曾服侍丽妃娘娘和殿下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宁殷等这女叛徒磕足了头,方勾起一丝笑意,极轻地问:“当初勤娘向皇兄出卖我的行踪,将我置之死地的时候,可曾想过那多年的情分?”

“奴婢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叫勤娘的宫女根本没想到宁殷能从宁长瑞手里活下来,还将其满门反杀,不禁嗫嚅道,“只要殿下能饶奴婢一命,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宁殷轻哼,似是在掂量这句话的份量。

勤娘抓住一线生机,忙点头如捣蒜:“请殿下给奴婢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宁殷把玩着指间的短刃,半眯着眼眸,似是在盘算什么。

“好啊。”半晌,他轻松应允。

只抬了抬下颌,宫女立刻讨好地膝行至他的脚边。

宁殷勾着凉薄的笑,睥睨脚下的女人:“我要你爱我。”

就像,虞灵犀对薛岑一样。

此言一出,屋内的下属俱是惊愕抬眼,完全猜不透主子的心思。

勤娘更是惊惧难安,七皇子这是何意?

宁殷从出生起承受着生父的冷漠,手足的压迫,连他的生母丽妃对他都充满了厌恶。

他偏执,狠戾,善于伪装,短暂的人生里充斥着黑暗扭曲,没有人爱他。

勤娘对他只有恐惧,实在不知道如何爱他。可她想活,只能硬着头皮伸手,指尖顺着那双簇新的革靴颤巍巍往上,攥住他的衣裳下摆。

求欢……应该是爱吧?

宫里的女人都这样做。

那双蠕虫般苍白的手刚触碰到革靴,宁殷的目光便倏地冷了下来。

“不是这样的。”他冷冷道。

虞灵犀的手很暖,便是再害怕,她的眼眸也始终是通透干净的,望过来时眼里有潋滟的波光。

全然不似眼前的女人,虚假媚俗,眼神混沌没有一点光彩。

只有虞灵犀可以,只有她有那样明若秋水的眼眸。

宁殷总算想明白了这件事。

“啊!”

刚碰到衣角的勤娘被掀翻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突然变脸的少年。

“你太脏了。”他淡色的薄唇,吐出冰冷的字眼。

“殿下,我可以的。”

勤娘瞳仁颤动,哆哆嗦嗦道,“求殿下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嘘。”宁殷抬起修长的指节,示意女人噤声。

“你该庆幸,我不杀女人。”他道。

勤娘一愣,随即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彩。

就当她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宁殷却靠在椅中,忽的大笑起来。

他笑得胸腔震动,却不显得粗鄙,反而透出一种愚弄众生的讥诮优雅,淡淡问:“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这样说?”

阴晴反复的语气,令勤娘眼中的欣喜碎裂,黯淡。

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那双将死的枯败眼眸之中,又燃烧出滔天的恨意。

“没有人会爱你,殿下。”勤娘又哭又笑的声音,像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她尖声道:“你只能被抛弃,被背叛,因为你是个可怕的恶鬼……”

咒骂声戛然而止。

没人看清宁殷的动作,勤娘便忽的瞪大眼,身子软绵绵倒地,没了气息。

宁殷淡然转着指间刀刃,环顾四周剩下的几名下属,收敛笑意道:“有谁是被勤娘策反投敌的,自己站出来,我可饶他一命。”

其中两人变了脸色,对视一眼,同时朝宁殷扑过来。

勤娘的死他们都看在眼里,七皇子肯真的饶命才怪,不如拼一线生机!

可才迈出一步,那两人便觉心口一凉,继而两把带血的短刃从前胸刺出,钉在密室的石墙之上。

他们甚至来不及叫一声,便成了两具沉默的尸首。

宁殷擦了擦手指,转过身,除折戟以外的另外两人立刻齐刷刷跪下,汗出如浆道:“卑职誓死追随殿下,必助殿下完成大业!”

“起来。既是无错,跪什么?”

宁殷极慢地擦了擦手指,“无所谓大不大业,只要你们别碍事。”

台阶上淌下一滩粘稠的殷红,他皱了皱眉,抬靴小心地跨过那一滩,方信步迈上石阶。

“殿下。”

折戟背负重剑跟在他身后,沉声提醒道,“进来京中有流传,说虞二小姐在春搜时困在悬崖一天一夜,和一个……”

他看了眼前方的黑衣少年,咽了咽嗓子道:“和一个低贱的奴子有染,可要属下将此传言阻断扼杀?”

“为何要阻断?”

少年露出轻快的笑意,反问道,“这样,不是更好么。”

折戟眼中流露诧异。

他原以为主子可以借助这场婚事有所行动,而今看来,他更想亲自娶那女子……

勤娘临死前的话犹在耳畔。

折戟一时不知该同情虞家姑娘好,还是该为主子担忧,他索性选择缄默。

走出密室,微凉的细雨搭在脸颊,宁殷顿足抬首,望着阴沉逼仄的天空。

“下雨了呢。”他自顾自道。

……

虞府。

虞灵犀手握书卷倚在榻上,怔怔看着窗外的雨光:“怎的突然下雨了。”

“春末天气本就多变,下雨有何稀奇的?”

胡桃将茶点搁在案几上,走过去关了窗户,见四下无人,便蹲在虞灵犀面前笑道,“小姐,您成亲后还会常回来看奴婢么?要么,还是将奴婢一并带走吧,奴婢舍不得您。”

“说什么呢?”

虞灵犀眼也不抬,起身往茶汤中加了两匙椒粉,“和谁成亲?”

“薛二郎呀!难得郎情妾意,小姐不嫁他嫁谁?”

“未定之事,不许胡说。”

虞灵犀复又将茶盏放了回去,有心事,连最爱的椒粉也吃不下去了。

昨日为了婉拒东宫婚事,薛岑当着父兄的面下跪求亲,虞灵犀觉得自己或许该开心,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她与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她满怀感动,却始终开心不起来。心中平静如镜,再也泛不出前世年少时的懵懂情愫。

昨日在庭院中,薛岑红着脸问她意见。

她曾试着说服自己,然而想了许久,终是笑着摇摇头:“岑哥哥很好,可我不曾想过成婚。”

那时薛岑眼里诧异大过落寞,大概没想到她会拒绝。

很快,他想通了什么,温声笑道:“二妹妹还小,不曾想过婚事实属正常。无碍,我们可以慢慢适应,只要能渡过眼前危机。”

虞灵犀想了一夜。

她或许能与薛岑成婚,然后相敬如宾地度过一生,可这样对薛岑而言太不公平。

爱若不对等,便是灾难。

骗谁都可以,唯独不能骗前世今生两次为她长跪的薛岑,她无法昧着自己的良心。

“小姐不嫁薛二郎,难道真的要入宫做太子妃?”

胡桃瘪瘪嘴,做太子妃虽然尊贵,可要和三千佳丽争宠,多累呀!

哪像薛二郎,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人。

闻言,虞灵犀还甚是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假设自己真的嫁入东宫,将来宁殷杀回宫时,自己能靠着现在的恩情苟下小命的几率是多少……

然而,算不出。

宁殷的性子,就是个危险的谜。

正想着,门外侍从递了一份帖子过来,道:“二小姐,唐公府清平乡君邀小姐一叙,说有要事商谈。”

虞灵犀接过帖子,展开一看,眉头轻轻蹙起。

随即想到什么,她眉头舒展,露出笑意来。

唐不离帖子上的笔触力透纸背,足以彰显书写之人的愤怒。

唐不离说,近来京中贵女圈中有流言,说虞二小姐在春搜围猎时遇险,失贞于一个少年奴子……

既然是从贵女圈子中流传出来的,那便只有可能是当时在场的女眷在制造谣言。

这般捕风捉影言论,多半是想要嫁入东宫做凤凰的女子,亦或是薛岑的某个仰慕者放出来的。

不过,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虞灵犀合上帖子,沉静道:“备车,去唐公府。”

刚出了门,便见斜斜细雨中走来一人。

宁殷不知从哪里回来,也未打伞,衣裳发丝都湿了,俊美的脸庞被雨水浸润得略微苍白。

这两天为婉拒东宫婚事而忙得焦头烂额,倒是忽略了他。

虞灵犀心中一动,接过侍婢手中的雨伞,朝宁殷走去。

“你去哪里了?”她停在少年面前,隔着半丈烟雨蒙蒙的距离。

“饮酒。”宁殷回答。

虞灵犀皱了皱鼻子。

潮湿的空气中的确有淡淡的酒味,除此之外,还有一股熟悉的腐朽之味掩盖于酒味之下,像是陈年地窖里的气息。

“大雨天饮什么酒?”虞灵犀皱眉,伸直手臂,体贴地将手中的伞递了过去。

然而垂眼看到穿着她赠送的鹿皮靴,她心中慰藉,又忍不住勾出一抹浅笑。

“不痛快。”

宁殷没有接那伞,安静了片刻,忽的轻声道,“少将军曾说我留在府中,会坏了小姐的名声。”

他站在雨雾之中,乌沉沉的眼像是一个诚心求问的学生,“小姐也觉得我身份低微,是小姐的耻辱吗?”

这个问题还真是莫名其妙。

虞灵犀气急反笑:“我若在乎那些,就不会夜行策马将你找回来了。”

宁殷仍是望着她,问:“那,小姐会背叛我、抛弃我吗?”

这是什么话?

若论背叛,也该是她问他会不会背叛才对吧?

虞灵犀狐疑地看着略微反常的他,慎重地想了想,而后摇首:“不会,既然将你捡回,你便是我的责任。”

毕竟,她将来还要靠着这份恩情,让他成为虞家最大的庇佑呢。

宁殷笑了,也不知在开心什么,颔首道:“好,卫七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来不及想清楚这小疯子的意思,虞灵犀急着赶赴唐公府,便将伞往宁殷手中一塞,催促道:“拿着,回去换身衣服。”

说罢转身,快步上了马车。

宁殷纸伞站在原地,望着她的马车消失在大道之上,眼底的笑意方渐渐沉淀下来。

一个陌生的小厮与他擦身而过,小跑而来,一边擦着下颌的雨水,一边叩了叩虞府的角门。

侍卫开了门,小厮便将捂在怀中的书信双手奉上,朗声道:“这是我家薛二公子的手信,信件重要,请务必转交贵府二小姐。”

可虞灵犀刚离府。

侍卫便接过信件,让侍婢搁在了虞灵犀的案几之上,只待她回来再看。

侍婢刚掩门离去,拐角阴影里便转出一人来,取走了那封信笺。

……

东宫,风雨大作。

太子宁檀掀翻了一桌佳肴,砸了两个杯子,怒道:“谁说的她和薛岑有婚约?我怎么不曾听过。”

一名暗卫抱拳禀告:“据卑职所查,薛、虞二家确有婚约。”

宁檀更是气堵,虞灵犀与谁有婚约都行,为何偏偏是薛家人?

薛右相明着不参与党派,但暗地里却是东宫最大的臂膀,便是看在薛老爷子的面上,他也不能明着下手去抢他的孙媳。

宁檀已经命人打听过了,虞家二姑娘的确有着京城罕见的绝色。

天下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可那样的小美人,竟要便宜薛岑了!

正咽不下这口气,又见一名太监迈着碎步匆匆而来,跪伏着将一张皱巴巴的信笺举在头顶道:“殿下,方才在东宫门扉上发现了这个东西。”

宁檀夺过那张信纸,展开一看,眉间戾气更重。

“今夜酉时,盼与城北沁心亭相见……”

宁檀将薛岑的名字一点点磨碎了,从齿缝中吐出,“郎情妾意,是想着私奔吗?”

越想越不甘心,他甚至恶毒地想,要是薛岑从世上消失就好了……

烦躁踱步的停顿下来。

宁檀喃喃自语:“对,只要薛二郎从世上消失,这门婚事自然就成不了了。”

暗卫讶然,忙抱拳规劝道:“殿下,薛家的人动不得……”

“只要手脚干净点,制造点意外瞒过右相,自是神不知鬼不觉。”

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宁檀将信笺摔在暗卫脸上,怒道:“快去!”

……

这雨越下越大,虞灵犀索性在唐公府等到雨停,方赶回虞府。

酉时,深蓝的暮色渐渐侵袭。

东边一弯残月,瓦楞间的积雨坠在阶前,碎开清冷的光泽。

虞灵犀刚回屋换了身衣裳,坐在榻上歇息,便见侍婢进门道:“小姐,午时薛二郎的书童送了一封信笺过来,说是有要紧事,信笺我给您搁在案几……咦,信呢?”

侍婢的嗓音顿住,将案几上的笔墨书本一本本挪开,讶异道:“我明明搁在这了。”

虞灵犀略一沉思,猜想薛岑定是因亲事找她。

此事还需早做决断,拖下去对虞家、薛家都不好。

“既是要紧事,我便亲自登门拜谒吧。”

虞灵犀对镜整理了一番仪容,见并无失礼不妥,方轻声道,“备马车和拜帖,去薛府。”

去薛府的路并不顺畅。

明明两刻钟的路程,却一会儿被乞丐阻挡,一会儿又有商贩的板车倾倒,堵住了去路。

耽搁了不少路程,虞灵犀索性弃车步行。

好不容易赶到薛府,前来迎接的仆从满脸惊讶,问道:“二小姐怎的来这了?我家二郎不是约您在城北沁心亭相见么,他一个时辰前就出发了。”

想起来薛府的路上诸多不顺,虞灵犀莫名生出些许不安之兆。

城北藕莲池。

夜风拂过,荷叶上的积雨圆溜溜滚了几圈,吧嗒坠入池中,惊起两尾畅游的鲤鱼。

蒙昧的夜色中,只见薛岑锦衣玉带,负手在亭中踱步,时不时朝栈桥尽头的方向张望一眼。

正等得焦急,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男音,唤道:“薛二郎。”

薛岑下意识回头,刚要问来人是谁,便见一道蒙面黑影闪过,继而胸上一痛。

还未反应过来,他整个人被那股巨大的掌力推得后仰,睁大眼,仰面坠入冷且深的藕池之中。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岸上两个黑衣人朝下看了眼,问道:“这样死得了么?”

“你把他脑袋压下去,别让他浮上来。”另一个低声道。

扑棱一阵羽翼惊飞的声响,两个心怀鬼胎的人立刻抬起头来,只见一只巨大的鸟儿盘旋在藕池上空,如同勾魂的无常鬼,审视着池中不断挣扎沉浮的薛岑。

“有人来了?”

“撤!”

两条黑影怕被人瞧见现场,顾不得看着薛岑沉下去,分散开飞奔而逃。

几乎同时,远处月门下转出一抹颀长的少年身姿。

他抬臂,空中盘旋的灰隼便乖乖降落,在他臂上收拢羽翼。

“救……救命……”

池中哗啦一片水响,荡碎一池的月光。

宁殷悠闲地负手站在亭中,眸中映着清冷的波光,找了个好角度,欣赏着薛岑挣扎下沉的身影。

薛岑一死,他会让薛老狐狸合情合情地怀疑到东宫头上。

到那时无需他动手,自有两虎相斗、君臣反水,岂非很有意思?

湖水在吞噬生命,波光将少年的俊颜荡得扭曲。

他脸上却挂着愉悦至极的笑容,仿佛在池水中看到未来最美妙的场景。

确认了过后,并不久留。

他转身欲走,却蓦地对上一道本不会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虞灵犀胸脯起伏,震惊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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