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声一响,岁宁松开墙壁上的扶手处,脚猛地一蹬墙壁借力向前划去,从一开始岁宁就用上了大力气,她没想过给自己一副保有精力的身躯。
甚至在今天这场比赛之前,她还从未游进过标准线成绩。岁宁极快地调整呼吸,完全不似平时那样懒懒散散,在五十米转身处还奋力地又蹬了一脚。
不过毕竟是缺乏体力,在游下六十米的时候,岁宁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乏力,在水中的腿和臂膀都有点泛泛的酸,难以使力抬起或蹬腿。
迟迟没听到哨声又响起,岁宁脑子里闷闷地想大概是还有机会。
水中的世界很静谧,只有在浮出水面换气的时候依稀能听到嘈杂的人声。眼前模糊的泳镜里,看到坐在她这条赛道前的裁判激动的挥舞着手脚,时间一下子变得很慢很慢,是上天有意在等她吗?
再撑一会,再撑一会就好了。煎熬了不知多久,岁宁依稀看到了水中的墙壁,岁宁没有感受到身体因为有兴奋注入而变得更有活力,但是脑中一直有个声音说再撑撑,再撑撑就好了。
终于,岁宁不用再换气,一口气憋住往前划行触碰到了水中的墙壁,在她站起浮出水面的一瞬间,岁宁听到了尖锐的哨声响起。
她恍惚着问,“我是及格了吗,裁判?”裁判点了点头“恭喜,压线过”,岁宁一下子笑了出来,掩面擦掉了些脸上的水珠,抖着胳膊在池边上一撑,抬腿离开了水面。
岁宁一路颤颤抖抖地走进了淋浴间,刚才巨大的兴奋一时之间掩盖了身体的酸楚,这会要洗澡了,岁宁却怎么也够不上淋浴喷头。
整个人弯曲着身子,手撑在放毛巾和沐浴露铁架子上,头痛苦的埋进了臂弯间,岁宁说不出话甚至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她消耗了巨大的身体机能,像是有人撑开她的血管子灌进了一整瓶子的醋,从脚底板麻到了头顶。
淋浴间不是单间的,是公共的,只是前后用墙壁隔开,左右毫无遮挡,岁宁不能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她不想被人当成出了什么事,就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很久不动。
直到岁宁感受到有丝丝的血液回暖,没有那么麻痹的酸楚感从身体各处传来,她才尝试着直起了身子,脱去了因湿水紧紧贴住的泳衣,抬手拿下淋浴喷头开始洗澡。
岁宁穿着薄薄的浅色牛仔裤,有一小截脚踝露在外头,上身又是一件春秋款的宽松卫衣,都不用风吹,已经起了一身细小的疙瘩。
岁宁感觉到双颊有丝丝的像被刀口轻轻划开的疼意,感觉到这身衣物实在有些难以抵挡突然降温的夜晚。于是她轻吸了一下鼻涕,向前面的坏女人开口道:“抱歉,我看完成的差不多了,我能不能先回去了?”
坏女人回头看向岁宁,盯着她微微泛红的脸,又听到她像呼吸不顺似的往鼻子里吸气,坏女人意识到是岁宁冷了,轻蔑地笑了一下,故意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外套,
“收尾工作还没结束,你着什么急,怎么,穿的这么好看,冻着了?”
岁宁听到这略微有些刻薄的话,眼神突然有些发狠地看进坏女人的眼眸里,一时之间气氛有些不太好。
原本站在身边的楚云脱下外套
岁宁感觉脚踝上头那截皮肤越来越冰冷,无形中仿佛有一根力道极大的绳子提溜着脑袋,呼吸也越来越粗重,心里暗叫不好。
陈律也听到她难以顺畅的鼻子抽气声,低头看了看她,脸上的血色消失的无影无踪,越发的苍白起来,唯独两颊和鼻尖泛着淡淡的难以言述的红晕,显得岁宁的脸越发的可爱起来。
这女人怎么生病了也这么好看,陈律心想。
药效逐渐上来了,大概确实是受冷的严重了,岁宁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眩晕感,刚刚坐着还不觉得,一躺倒在枕头上,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的搅动,恍然间像是在天旋地转。
她好像突然变得很幼稚,大着舌头省着嘴巴的气力对陈律说“我要碎了,晚安安”。
陈律觉得她可爱,却也笑不出声来,知道她应该难受的紧,替她掖紧了两边肩头的被角。
岁宁坐在椅子上,感受着透过裤子传来的深入皮肉的凉意,她没有立刻站起来。
周身的血液猛烈的流动起来,岁宁想借着这凉意平静不停躁动的心脏,但是似乎越来越慌乱。
岁宁缓慢的呼出一口气,又吸回,脑中浮现母亲跌坐在地上蜷着一条腿不敢动的画面。
她徒劳的闭上眼又睁开,试图驱走几个小时前的记忆。
再睁开时,眼前微微弯曲着背娄踱步来去的老张似乎觉得有些站累了,往右走了几步,撑手斜靠在墙面上。
岁宁却眼尖的盯住了他不自主颤动起来的手指,老张也没有回头看她,他俩此刻都静默不语。
岁宁不懂这个世界平安生存的法则是什么,不懂要向神明祈求多少次才会灵验。
岁宁不是虔诚的信徒,却一遍又一遍的祷告她的母亲平安出来。惊慌,饥饿,无措无一不牢牢地攀附岁宁的周身,是恶魔伸出了手抚在岁宁的脖颈上,没有下狠手,但足以让岁宁的精神崩溃。
岁宁微微抬起右侧,从裤兜里抽出了手机,摁亮屏幕,看到有无数的通知。
她解了锁,无心看有什么消息,点开微信置顶,发出“我母亲出了车祸,进了手术室”,又另起一条新消息“我真的好害怕,我坐在这里不知道要怎么办”。
岁宁的食指停留在发送的上方没动,她暗嘲自己似乎过于矫情了,又迅速上移点了删除,摁熄了屏幕。
过于漫长的等待让岁宁太想有个人倾诉了,太想有个人分担她暴躁又无奈的情绪。
新一轮的胡思乱想还没开始,手机屏幕猛地亮了起来,从手心传来的振动慢慢的麻痹了岁宁的手臂,连带着她的心,一同振动起来。是陈律。
岁宁那时候还小,晚上不能在医院陪夜,老张就骑着电动车送她去外婆家那里睡。
岁宁坐在电动车前座,被老张环在臂弯里,小巷子里幽静又燥热,让人忍不住想开口同老张唠几句话来缓解焦虑。
然而还没想好说什么,被前上方闪烁的天空吸引住了目光。
夜幕缓缓流动,多的不真实的白点在一跳一跳的。“老张,快看天上好多星星”,岁宁的声调都变得兴奋起来。岁宁能感受到老张蹭着她头顶的下巴慢慢抬起,在这样静谧的亲子时光中,有什么东西似乎被所有人遗忘,岁宁觉得有些不真实。
然而下一刻,她明白了。从巷子边的小屋里突然窜出一个很小的小团子,叫嚣着,快乐着冲进路上,岁宁猛吸一口气,甚至发不出惊呼,电动车突然的停下导致她撞上车头,只来得及下意识撑手来抵挡过大的撞击。
好多人,好多人,一下子好多人围住了老张,而她被隔绝在老张的臂弯里,企图沉下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像噼里啪啦的爆竹,不停的有话语蹦进岁宁的耳朵,但她听不清,她潜意识为老张和自己建立起了屏障。
老张在打电话,没过多久,舅舅拨开人群牵走了岁宁,像是有什么感应一般,岁宁回头看到那群恶魔伸手拽住了老张的衣领,把他从电动车上拽了下来,三四个男人女人团团围住老张。
岁宁看不清那些脸,只看到老张脸色恼红的吼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