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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第 39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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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夙看了容离好一阵,忽不知道这丫头算是怕死,还是不怕死,但疯是当真疯。

她原已有了打算,现下心中却裂出了道偌大的罅隙,竟做不出主意来了,朱红的唇抿了许久,她重新审视起容离与此府的怅恨,面不改色道:“你去一趟竹院。”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容离本已想好要怎么应付萝瑕了,听到这话蓦地一愣,“去竹院作甚?”

“让你去便去。”华夙雾眉微颦,似是不大情愿,“夜半再去。”

容离手里握着画祟,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为何要夜半才走?”

“如今虽已至黄昏,可天日总归未落下山头,动土之事迟些再做。”华夙淡声道。

“动土?”容离甚是错愕,“为何要……动土?”

话刚问出,她忽地明了,先前在秋寿庙里,无意瞧见了和尚放在木箱里的书册。

书中字画顿时映入脑海,她恍然大悟,若朱氏的魂当真是被那术法囚在竹院的,那院子里必定埋了她的……趾骨。

“夜半便知。”华夙平淡开口,她神色如常,眸光黯黯,语调里潜藏着一股子的意味深长。

容离只好颔首,捏着画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笔阴差阳错与她结了契,现下好像当真成了她之物。

可这到底是鬼神的东西,她虽已能掌控一二,可若当真要用起来,还得倚仗华夙。

想来画祟当真是什么厉害的法器,否则华夙也不必为了此笔同她立誓,以华夙的修为,若是有此笔相助,想来……该是能呼风唤雨了。

容离神思纷乱地想了一阵,她眼一抬,见华夙端身坐着,好似将她先前说的一番话当成了耳旁风。她将下唇轻咬,轻着声踟蹰道:“所以你要先走么,待我死了,你再来取走画祟。”

“多话。”华夙眉头一皱,眉心朱砂殷红,不见半分退让,仍是凌厉不可欺。

容离只好收了声,一声不吭地坐着。

过了一阵,地底下涌上一股暖意,屋里终于没那么凉了,应当是地龙烧了起来。

门被叩响,随后小芙端着热气腾腾的铜盆推门而进。

小芙呼出了一口寒气,背一靠便把门合上了,“姑娘,水端来了。”

容离颔首,瞧见华夙正襟危坐,心里别扭得很,也不知这鬼物究竟有何打算。未等小芙弯腰替她脱去鞋袜,她身一斜,避开了小芙的手道:“我自己来,你回去歇一阵。”

小芙的手落了个空,傻愣愣地直起身,“可姑娘屋里不能没个人伺候。”

“一会空青和白柳就该回来了,你去吧。”容离轻声道。

小芙自昨日在吴襄镇醒来,便觉得自己浑身难受,活像是被人痛打了一顿,明明身上丁点磕伤也不见,却好似连着肺腑也不大舒爽,脑壳昏昏沉沉的,半天提不起劲。

她踟蹰了一阵,见容离安抚般朝她提了一下唇角,只好道:“那我便……去歇一阵?”

“去。”容离摆手,压根不留她。

小芙低头看向容离脚边的铜盆,只好道:“这水有些烫,姑娘可莫要被烫着了,一会若是白柳和空青回来,便让她们拿去倒了。”

“你姑娘我莫不是什么小孩儿?”容离弯着眼细着声揶揄。

小芙笑了一下,这才放心走开。

这婢女一走,容离唇角笑意登时敛起,垂着头自个人脱了鞋袜,小心翼翼地把玉白的双足放入了水中。水恰好没过踝骨,是有点儿烫,烫得她一个激灵。

她不着痕迹地抬眼,余光朝华夙扫去,轻声道:“你当真不要先走?万一萝瑕寻着我找来了。”

华夙这才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一眼,“这凡间事有何难了断的,我帮你便是。”一字不提萝瑕。

容离眨了眨眼,眸光本不经意地露出几分落寞,一听这话,双眸倏然亮了几分。

她抬起脚,过了一阵又试探般踩进了盆里,玉白的趾头被烫得泛了红,两只脚慢腾腾地叠着踩在一块儿,水面波纹起伏。

“但我不会事事都帮到头。”华夙淡声开口,神色寡淡,“这是你的人世,并非我的。”

容离交叠的双足蓦地一顿,半晌闷闷地应了一声,气息短短,听着甚是可怜。

华夙索性不看她,裂出罅隙的心头好似灌了风般,一看到这丫头露出这般可怜的神色,竟就略微动容。

也不知这丫头怎能一会儿变脸将人算计,一会又对着她服软示弱,一举一动拿捏得刚刚好,叫她生不起厌。

在叫人生好了地龙后,白柳还真的回来了,还顺手端来了一小碟米糕,敲门后才推门而入。

“姑娘,地龙生好了,怕你饿着,端了点儿米糕过来。”她站在华夙身边,忽觉半个身在发凉,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容离颔首,双足仍泡在水中,就连踝骨也泛了粉,“放下就好。”

白柳放下米糕,诧异道:“不是生了地龙么,屋里怎还这么凉。”

更古怪的是,她竟……只有半个身觉得凉。

容离看了她一眼,心里了然,站在个鬼物身边,能不觉得冷么。

偏偏华夙不动声色地坐着,不予这婢女半分眼色,这么个凡人并不值得她避让。

白柳隔着衣裳搓了搓肩头,竟未立即离开,而是犹犹豫豫地问:“方才姑娘说三夫人在吴襄镇病了,奴婢斗胆,不知三夫人病得严不严重,可……有请过大夫?”

容离打量起这婢女的神色,却见其眼里并无矫揉造作的担忧,有那么一瞬,她竟觉得白柳好似盼着蒙芫病重。

白柳忙不迭垂下眼,许是怕暴露心底所想,眸光闪躲着。

在屋外瑟瑟发抖的玉琢听见声音,从墙里探出了半个身。她不敢看华夙,眼里精光骤现,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明明喜不自胜,因着华夙在屋内而不得不抖着声怵怵道:“蒙氏病了?病得好,病得好啊。”

仗着白柳看不见她,玉琢又道:“蒙氏早该死了,她妒火当真旺,姑娘你可知她为何也不待见五夫人,还不是因五夫人和大夫人有几分像,可她虽是如此,却好似不是那么心系老爷,否则也不会做出这般歹毒的事,她闹出人命一事若是传出去,坏的还不是容府的名声?”

容离两边俱在听,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被闹得耳鸣头昏,偏偏这玉琢还像是疯了一般,声音尖细刺耳,玉珠坠盘般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她忙不迭抬手按住了眉心,身子一晃。

华夙回头就朝那说个不停的新鬼看去,眸光寒凉似刀,仅仅一个眼神,就叫玉琢住了嘴。

玉琢怵怵收声,本想缩回墙里,可还未来得及退出去,就见华夙抬起手,一股浓黑的鬼气朝她兜面拍来。玉琢瞳仁骤缩,被寒冽的鬼气拍了个正着,一时间痛如魂飞魄散。

探出墙面的半个鬼身被撞了出去,险些被撞得没了形。

容离余光扫见,蓦地怔了一瞬,华夙出手突然,将她也吓着了,不过耳畔没了那聒噪的声音,身子倒是舒服了不少,一时间耳不鸣,头也不晕了。

白柳见她不答,疑惑道:“姑娘?”

容离回过神,“病了,似乎下不得床,也经不得颠簸,故而才留在吴襄镇没有回来,可爹不让我进屋探望,许是怕我沾了病气。”

她慢着声说,顿了顿喘了口气,又道:“还老早便命人将我送回祁安,故而三娘究竟是染了什么病,我也不知。”

白柳那平着的嘴角微微勾起,蓦地又摁了下来,眼神竟亮了一瞬,不像先前多少也沾了点儿刻薄,就好似身上枷锁去了般,看似轻松了不少。

她讷讷道:“既然老爷和四夫人都在,想来三夫人会很快好起来的。”

容离还未应声,那神色寡淡的大鬼却是冷淡地嗤了一声,“你们凡人说话当真有意思,这拐弯抹角的,若不是个聪明人,许还真听不懂。”

白柳嘴角憋不住笑,眼却好似泛着酸,亮虽亮,却湿润如淋。

容离看着她,轻声道:“先前你跟在三娘身侧,她待你如何?”

“好。”白柳挤出笑:“极好,她道若是奴婢能将姑娘照顾好,便能让奴婢家中爹娘老有所依。”

这话说得虽好听,可容离一下便听懂了,这婢女分明是受了威胁。她颔首道:“那便好。”

白柳福身:“奴婢便到屋外去了,姑娘一会若要倒水,便唤奴婢进来。”

容离颔首,“我一会唤你。”

白柳躬着身退了出去,在合上门后才咧着嘴捂上了心口,殊不知自己身侧站了只险些魂飞魄散的鬼,那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玉琢站在她身侧,定定看了一阵,忍住了那神魂撕裂的痛,扯着嘴角也跟着一块儿笑了起来。

夜半,院子里灯笼摇曳,洒在地上的光摇晃不已。容离的屋里仍亮着光,许是怕招鬼的缘故,白柳悄悄进屋续了一次灯油,好让这油灯能长明。

容离未睡,虽是闭着眼,可连半分睡意也没有,身子倒是躺着端正,锦被也好好盖着,人却是清醒的。她掐指算着时辰,不等华夙喊她,待到寅时她便坐起了身。

坐在桌边的华夙也倏然睁了眼,拉起了遮住左手的袍子,缓缓露出了一截细白的腕骨来。她蓦地挥手,一缕缕鬼气如黑鸦般穿墙而出。

容离哪知道她这是在做什么,轻着声问:“要走了么?”

“走。”华夙话音方落,那黑鸦般的鬼气又穿过门缝窗缝和屋瓦钻进房里,归入她的左手。

她五指一捻,鬼气碾碎在指间,食指随即一勾,合紧的门倏然敞开。

寒风呼啸着灌入,把油灯给吹灭了。

屋里黑黢黢一片,连月光也未照进门槛。

容离四处张望,抬手摸索着往屋外走,冷不丁碰着了华夙的肩。

华夙没有动,像是了站这让她扶一样,在被碰了肩头后,才淡着声说:“走稳了。”

于是华夙走一步,容离就在后边跟一步,在迈出了门槛后,容离才垂下手。

屋外,穿着袄子的白柳竟坐在石凳上昏睡,饶是屋外再冷,也未将她冻醒。

容离登时知晓方才那黑压压一片的雾气是何用处,合着……是让府中下人全数入梦了。

华夙神色不变,只朝坐在寒风中的婢女睨去一眼,心里头那点怜悯不可多得,连分也不愿分出去。她黑袍曳地,对这容府已是了如指掌,不等容离带路,她已知晓要往哪处走。

反倒这容府大姑娘跟在在外来的鬼物身后,犹像是来做客一般。

到了竹院,华夙只一抬手,门便咯吱一声开了,似是被风吹开的。

门敞得不甚宽,刚好容一人过去。

容离生怕哪个婢女小厮忽地醒来,路经时发觉竹院的门开着,故而小心翼翼掩上了门。

转身时,华夙已穿过院子,朝主屋走去,她却不推门,而是顿步在屋门外。

容离看不大清楚,索性把画祟取了出来,随手画了一盏灯。灯芯里鬼火跃动,光略显晦暗,却是比手里未执灯时好上了一些。

华夙将整个院子扫视了一圈,淡声道:“养鬼之术繁多,不知朱氏是不是被此法所困,我只能帮你一试。”

容离小声道:“好。”

华夙抬手摁在了她的发顶,“当心了。”

容离不知她要做什么,干脆垂下了头。

余光瞧见鬼气澎湃如浪,从华夙的黑袍里旋出,鸦黑一片,犹如墨汁洒了漫天。

容离想侧身,可发顶却被紧紧按着,让她动弹不得。

顿时整个竹院云迷雾锁,黑沉沉的鬼气肆意乱窜着。

她余光瞧见,那缕缕鬼气顷刻间化作了黑雨,一时间,恰似天上黑河倒泻,一股脑全灌入脚下这片地。

许是因发顶上按着一只冰冷的手,故而没有一缕鬼气落在她的身上。

华夙收了手,片刻后冷声道:“找到了。”

“什么?”容离讶异。

华夙半抬着手,细长的手指朝远处指去,“门下两尺处埋着一个瓷罐。”

她话音方落,那化作墨雨灌入地下的鬼气又钻地而出,逐浪排空般朝她汇聚而去。

只一眨眼,院里哪还能看见什么鬼气。

容离循着她的食指看去,不解道:“瓷罐?”

“挖出来看上一眼,便知瓷罐里究竟是不是你二娘的趾骨了。”华夙语调平平,好似死生俱与她无干。

容离朝前走了一步,弯腰将提灯拿近,她觉得二娘的趾骨应当就是在里面,是那和尚教会蒙芫用了此法,将朱氏养成厉鬼,还将其囚在了此地。

她忽地有些迷蒙,不知究竟有何仇怨,才要将人害至此。

华夙寒着声:“解开术法,屋里头那鬼就能出来了。”

容离蓦地直起身,沉默了好一阵。

华夙冷冷地嗤了一声,朱红的唇角微微勾着,好似在笑,可眸光却冷淡疏远,分明是不好亲近的。她问:“怎不说话了,你怕将那厉鬼放出来?”

容离垂在身侧手慢腾腾捻了一下裙摆,“不怕。”

“那为何不挖?”华夙睨她。

容离忽地回头,“若再这么养下去,她当真会尽失神志,只能受他人奴役?”

“不错。”华夙扬起的唇角往下一扯,原本假模假样笑时,还勉强削了几分寒厉,这笑意一隐,又越发孤高了。她弯下腰,五指细白的好似只余白骨,细看手背细腻如脂,指甲也修剪得分外平整。

这姿态,像极了要用手刨土。

容离忙不迭拉住了她的袍子,轻声道:“这瓷罐,先不挖了。”

“你不想救她了?”华夙道。

容离捏着那温凉的黑绸,好似掬了一捧山泉,她微微摇头,声音细弱如蚊,“我哪会不想救她,可她现下都已成鬼了,将死之人却是我,我怎么……也该先了却自己的心愿。”

华夙眸光一转,不由得看向了捏她袍子的那只手,细细瘦瘦,一掐就会断。

“今夜,就先不动这土了,我有了别的打算。”容离细声细气地说着话,眸光潋滟,那眼睫还一颤一颤的,跟在同这鬼打商量一般。

华夙别开眼,“那便依你。”

容离这才心满意足地松了手,将病弱可怜扮得淋漓尽致,虽她本就体弱,可那点儿依从乖巧分明是假的。她低着声道:“此时若是动土,便会叫人看出土是翻过的,日后若是想归罪于蒙芫,可就又难上几分了。”

华夙未说话,这凡人肚子里万来绕去的心眼,比之鬼神还要多上不少。

容离说起这话时眉飞色舞的,叫人一时不觉她满脸的病色。她轻喘了一口气,又道:“世上之事便是这么巧,蒙芫恰好上过化乌山,恰好和庙里和尚关系匪浅,和尚的屋中又恰好放了记了这等邪术的书册。”

她一时间说了太多,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轻,好似熄灭的火焰,要化烟而去。

华夙颔首,已示自己知晓此事,“你有主意了便好,无需同我多说。”

“好。”容离颔首。

她轻笑了一下,提着灯朝主屋走近,叩了门道:“二娘可在?”

屋里静凄凄的,无人作答,可屋里分明是聚着鬼气的,鬼气所在,必有鬼。

容离心觉,二娘莫不是被华夙吓着了?她推开门,抬高了手里提灯,朝四处照了照,一个惨白的鬼脸冷不丁落入她眼底。

二夫人朱雪霏面上那两道血泪想必是去不得了,殷红入骨,好似被刀划了两道。

华夙迈进屋,不咸不淡地睨了朱氏一眼。

朱氏浑身战栗,蓦地退了几步,一副被扼了颈的模样,双目圆瞪着,竟怕到连话也说不出了。

容离忙不迭唤了她一声,“二娘。”

朱氏转着僵愣的眸子,流着血泪的双眼也猩红一片,“你为何又带她来?”

上一回这魂飞魄散的痛甚是刻骨铭心,她当真怕了,她本是叫这丫头带些小鬼来让她吃,未料到这一带,就带了个大鬼。

她本还想问,可是被这鬼要挟了,但这话她怎敢当着华夙的面说。

容离安抚道:“二娘莫怕,方才我们在屋外的谈话,你可有听到?”

朱氏面色惨白:“我哪里敢听。”

“我上了一趟化乌山,得知了一些事,猜是蒙芫借了他人之手,害你被困在此处。”容离轻声漫语。

朱氏抖着牙,怵声道:“竟又是她。”

“我便是来同你说一声。”容离站得端,即便病恹恹的,可仍旧是瑰姿艳逸,比之华夙更像是索命的妖鬼。

朱氏眼底露出一丝迷惘,“你想如何?”

容离提灯转身,侧目道:“我想她来陪你。”

话音短而轻,如清凌凌的山泉。

华夙蓦地轻哂,神色疏远寡淡。

作者有话要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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