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岫烟现自己和衣睡在床上,而李牧就坐在窗台竹榻上,胳膊撑在榻几上,手里把玩着一枝竹蜻蜓,他的脖颈很长,头歪在一边,晨光照在他雪白的脖颈上,更添一层光辉。
岫烟揉揉眼睛,咂巴咂巴嘴,心想,牧哥哥你怎么能长得这样好看啊!
李牧见岫烟醒了,拿着竹蜻蜓轻声问道:“这是你做的?”
“嗯!”岫烟点头,声音几不可闻。
“很美,很精致,送给我可好!”
岫烟没想到牧哥哥会夸赞她,兴奋的叫道:“当然可以啊!你想要把所有的都拿去吧!”岫烟一高兴就忘了形,双臂挥舞着。
李牧呆呆的看着她,只见她里面穿着月白交领的薄纱,中间罩了一件低领的淡雪青印鹅黄花蕊的长褂子,系着带子,颈囗露着里面的月白薄纱,外面还罩了层绒线盘花的红色薄纱长衫,梳着堆云髻,簪着丝绒花。只是睡了一晚上那堆云髻有点歪了,显出一丝慵懒之姿,别具风味。看样子她是精心妆拌过的。
他对着她微微一笑,然后站起来道:“我府里还有些事,我先走了!”
他起身往外走去,岫烟拉住他衣袖一角,那衣袖上用金银二色丝线绣的柿蒂纹有点扎手。
“怎么了?”他不回身,更不回头,声音温柔得要化开水来。
,岫烟抿抿上唇,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她害怕问他那个问题,她害怕得到的答案会击垮她最后一丝意志,她抚着他衣袖上的柿蒂纹,想问又不想问。
“好了,别孩子气了!”他轻轻的抽掉衣袍,那金银线绣的花纹从她的指尖划过时,刺痛刺痛的。
在他的最后一丝袍角闪过门槛时,她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牧哥哥,你不会娶娉婷郡主是吧?”她咬着唇,等待着他的回答。
而他就那样怔怔的站着,不回身,更不回头,风吹着他的丝,显出一丝萧索。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越来越沉,这天气原本是很暖和的,可是她的心尖为什么在颤抖,眼泪想要掉下来,她倔强的仰起头。
他突然转过头来,她害怕她看到,迅的把脸侧向一边,咬着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他看到她哭,心又纠了起来,他转过头去,右手重重的压着胸口,闭着眼睛喘息着,长长的睫毛衬得他那白净的脸俊美异常,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渐渐印出班班血迹。
岫烟见他的薄背有微微的颤抖,皱着眉轻声问道:“牧哥哥,你怎么了?”她歪着头,慢慢的挪上前,那盘花的长披衫在地上出细细嗦嗦的声音。
感觉到她在靠近,他迅的用手背擦掉唇上的血渍,抿了抿嘴,又恢复了常态。
“牧哥哥,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
“让我看看你的手!”岫烟扇贝般的睫毛扑闪着疑惑。
李牧右手藏在身后,在岫烟抓住他的手那一瞬间,他抢先一步搭在她的肩膀上,双手捉住她的肩温柔道:“这宅子你住得可还满意?”
岫烟知道他是想故意叉开话题,她不回答,仍旧倔强的去掰他搭在她肩上的手,身子摇摇颤颤可就是掰不下来。
他的手上又用了几分力道,继续道:“我把这宅子送给你可好!”
“送给我?”岫烟停止了摇摆,眉头向中心聚拢,不是惊,更不是喜,她只是疑惑,牧哥哥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李牧抿嘴笑着,手指温柔的抚着她聚拢的眉心道:“我认你做妹妹,这座宅子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他的话原本是那样的温柔,可是岫烟听来却如晴天霹雳般轰在她的头顶,她的脑袋嗡嗡嗡,可是手上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就把他推开了,她踉跄着后退,扶着椅子坐了下来,侧着头,苦笑两声,嘴里喃喃道:“妹妹,他居然要认我做妹妹,还要把这么大的宅子送给我!”她抬眼望着这诺大的宅子觉得很可笑。
这就是她的牧哥哥,她从小就喜欢的牧哥哥,原来在他心里,她就是冲着他的钱财来的吗?
岫烟倔强的抬起脸,眼圈红红的,质问道:“牧哥哥,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
李牧皱眉,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我虽然穷,可我也是有骨气的!既然你不想要我,我走便是!”她转身,开了衣橱想要收拾东西,突然想到这些衣服也是他的钱买的啊,她哑然失笑,扯着裙摆自嘲道,“我忘了,我根本就没有东西可收拾啊,就连我身上的这些衣服都是牧哥哥你的!”她的声音有点古怪,沙哑中带着颤抖,还有一丝小小的悲凉。
“岫烟,”他想安慰她。
岫烟踮起脚,手指抵在他的薄唇上,强迫自己扯出一丝微笑:“牧哥哥,你别再说了,给我留最后一丝尊严好吗?”她的话语轻轻的吐在他的耳边,似在商量,又似在呢喃。
她哭泣着的微笑,就像那清晨中带着露珠的月季,芬芳中透着一丝凉,直浸入人的心脾。
她转身,扬起袖子,脚步轻盈的飞奔出去,带着绝决,如曼珠沙华般的绚丽。
他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袖子,可是那一抹红如流彩一般从他的指尖溜走。
他知道她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一着急就脱口而出:“做我的妾可好?”
岫烟飞奔的脚步停了下来,那飞舞的袖角与纱摆也缓缓的坠了下来,头也轻轻的垂了下来,整个人仿佛安静了下来。
李牧以为她会同意,又重复的说道:“留下来,做我的妾吧!”温柔中难得带着一丝肯求的意味。
岫烟怔怔的站在那里,如天地间盛开的曼珠沙华。
“没有其他办法了!”他一贯温润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听来让人心疼。
岫烟缓缓的转过身来,一脸了然,嘴角轻轻上扬,像盛开的玫瑰。
李牧见她笑了,轻轻的呼出一口气,一直堵在心口的石头悄失了。
“牧哥哥!”她叫得那样清脆与平和。
“嗯!”他应得那样的温柔。
“鱼和熊掌怎能旨得!”像老夫子在给学生授教,她的声音也出奇的温柔,竟和他平时的音调一横一样。
他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重重的一击,他的冰山脸瞬间碎了一地,唇色越来越白,可是他仍旧岿然不动的立于天地间。
“牧哥哥,你保重!”岫烟留给他最后一个温柔的笑容,张开双臂,像火凤一般飞奔了出去。
“你到哪里去?”他追出去,看到她红色的衣角飘入一门中,走过去抬头一看,上面赫赫写着薛府二字,他想,算了,给她一些时间让她冷静一下吧,于是又回到了私宅。
潜意识的,岫烟就奔到了薛府的后院,她使劲的捶着门,眼泪哗哗的往外流着。
宝钗刚刚睡醒,听到敲门声,慵慵懒懒的朝后门走去,一打开门,一抹红色的身影就朝她扑了过来,在她的怀里呜呜咽咽道:“姐姐,他还是要娶她,我该怎么办?”
宝钗一时没听明白,但见岫烟哭得厉害,就一直抚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的,有姐姐在呢?”
过了一会儿,呜咽声渐小,宝钗把岫烟扶到廊上坐下,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他还是要娶她?”岫烟原原本本的把事情告诉了宝钗。
宝钗疑惑道:“享齐人之福是男人的通病,我以为妹妹早看开了啊?”
岫烟抚着廊子上的红漆柱子,望着那开得如火如荼的赤薇,微皱着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听到牧哥哥说要纳我为妾,我不但没有一丝高兴,反而觉得心连着肉一齐纠了起来,好疼,好疼!”她拿着绢子的手放在胸口,纠起那里的衣服,胸衣皱成一团,她的脸也皱成了一团,仿佛那种疼痛在瞬间又复苏了。
“姐姐,你见多识广,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的心胸真的太狭隘了?还是我根本都不爱他?”岫烟的呼吸有点沉重,说出的话也带着颤音。
宝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悲叹道:“妹妹呀,你不是不爱他,而是爱得太深啊!别说让你做他的妾了,就算将来他娶了你做正妻,怕是你也容不下他有别的妾室啊!当然以妹妹的善良,你是不会去伤害他的妾室,以妹妹的骄傲你也不会去争风吃醋,你只会在自怨自艾中慢慢的枯稿了形容,最后香消玉殒!”
宝钗的话一针见血,岫烟的腿一颤,顺着红漆柱子歪了下去,原来爱一个人爱得太深是这样的可怕啊!
“妹妹,你怎么了?”宝钗上前扶起她。
岫烟攀着她的胳膊重新坐好,拉着宝钗的手,急切肯求道:“姐姐,我没有地方可去,我求你收留我!”
“傻丫头,咱们是好姐妹,薛府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宝钗抚着她的头安慰道。
岫烟一头歪在宝钗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