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你还是不了解杀手。”肖忠河虽然受了重伤,但精神头却还不错,接过了独孤玉递过来的干粮,有滋有味地吃着,边吃边解释道:“在外人看来,杀手都是冷酷无情的,其实,我想说的是做杀手的并非都是冷酷无情之人,只是环境所迫,一个还能活着的杀手,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着冷静和理智,所以,就给人一种冷酷无情的感觉。”
“但是,杀手也是人,也有着七情六欲。独孤兄弟为什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感到羞愧?六爷,我觉得是独孤兄弟已经不想再当杀手了,就像我一样,只想着在二郎山跟弟兄们一块,好好生活。”
叶途飞被肖忠河这番话弄得有些迷糊,他看了看肖忠河,肖忠河是一脸的笃定,再转头看看独孤玉,独孤玉的脸上写满了认同。
叶途飞还没来得及问,就听到肖忠河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五年前,我被仇家追杀,受了重伤,逃到了贾家汪。是师傅救了我,收留了我,当时我想的是等我伤养好了,就去找仇家算账,可是,几个月下来,我却失去了报仇的**,因为师傅和弟兄们对我的那份感情,让我有了家的感觉。对,是温暖,他们温暖了我的心,使得我放下了仇恨。”
“后来,师傅被贾门的贾云贵所陷害,我有心想刺杀了贾云贵,可几次行动都以失败而收场,六爷,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甚至已经失去了杀人的勇气。后来,你带着弟兄们给师傅报了仇,又带着弟兄们上了山,拼出了二郎山这块地盘,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我肖老六也做出过几单漂亮的活来,但是,这已经跟杀手没多大关系了,因为我在每次行动的时候,想的都是六爷你和咱们忠义堂。”
“我这么说,你可能还不明白,但是我心里清楚得很,我之所以能够重新站起来,能重新有自信握住手中的这把刀,只是因为我肖老六背后有你们这些兄弟,我知道,即便我肖老六失了手,丧了命,你们这些兄弟一定会帮我报仇。而杀手绝不会这么想,在杀手的思想中,除了目标还是目标,杀人只是一个任务。”
“六爷,独孤兄弟能为到伙房拿点干粮而感到羞愧,这就说明他已经不把自己当作杀手了,和我一样,他现在也把自己当成了二郎山的一个兄弟,所以,哪怕只是私下里在伙房拿了一点干粮,他也会觉得对不住你六爷,对不住二郎山其他弟兄。”
叶途飞被震撼到了,从内心,他知道这帮弟兄仗义勇敢热血,但是,他从来没考虑过人性,没考虑过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和冷漠,他更没有想到过他的那些无意之举或者说本性之为,竟然对弟兄们的思想产生了那么大的影响。
那么,若是放下了对高桥信的复仇,接受了彭友明的建议,弟兄们的思想又会生怎样的改变呢?
但是,彭友明的建议对叶途飞来说却具有无比的诱惑力。
他自己也说不明白这诱惑力来自于哪个方面,他只是在潜意识中认为彭友明提出的这个计划将对这场战争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而他,和彭友明的想法完全一致,认定自己是执行这个计划的最佳人选。
解决这种矛盾的最佳办法是分析利弊,利大于弊,自然是可为,弊大于利,当然是放弃。叶途飞明白,对国家对民族而言,彭友明的建议绝对是利大于弊,但是,对二郎山,对这些曾经跟他一块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却是扎扎实实的弊大于利。
就像独孤玉,仅仅是叶途飞的收留,仅仅是叶途飞的器重,就使得这样的一个人产生了归属感,连私自拿了一些干粮都会觉得对不住大伙,而且这行为还不是为了私利,仅仅是为了能更好地完成叶途飞交代的任务。
而叶途飞却要抛下这些弟兄,去完成一个看上去很伟大的任务,叶途飞长叹了一声,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独孤玉此时已经是热泪盈眶,肖忠河所说,每一句每一字都是他的心声,在二郎山,他时时刻刻被一种温暖所包围,虽然叶途飞把他雪藏,使得他这些日子没能跟弟兄们有更多的交流,但是,二郎山的故事,二郎山的一草一木,二郎山弟兄们的笑语欢声,他都看在了眼里,听到了耳里。
独孤玉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放松的感觉了。
在二郎山,他不需要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的后背,也不需要时时刻刻伪装自己,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有任务就拿起枪来,任务完成就跟弟兄们唠嗑吹牛。
就像肖忠河所说,这是一种家的感觉。
独孤玉此时虽然已是热泪盈眶,但也没有什么激动的言行,而是默默地坐在一边,拆开了自己的步枪,仔细擦拭。
叶途飞吃了点干粮,然后点了根雪茄,然后对肖忠河独孤玉二人道:“高桥信现在去了南京,我原本想在徐州城大闹一场,逼迫高桥信回徐州,但现如今我们自身难保,这个计划也只能放弃,你们两位都是玩这一行的高手,说说吧,有什么想法,咱们商讨商讨。”
叶途飞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从心理上彻底放弃了彭友明的计划。
肖忠河道:“南京那块地咱们虽然不熟悉,但是只要有耐心,早晚会找到高桥信的破绽。六爷,我现在有伤在身,行动不方便,刺杀高桥信的事情能不能往后拖一拖,等我伤养好了,让我亲手宰了这狗日的。”
独孤玉看了眼肖忠河,眼神中充满了英雄相惜的神色。他早就从叶途飞那里听说过肖忠河的故事,知道这个肖老六以前也是一个名震江湖的杀手,尤其是刚才那番话,句句字字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中,因此更对肖忠河有一种亲切和敬重。
“让肖六哥耐心养伤吧,六爷,如果您放心的话,我可以去一趟南京,摸一摸高桥信的规律。”
没等叶途飞作答,肖忠河抢着道:“我这点伤算不上什么,回山里让向忠矩弄点草药敷一敷,最多一个礼拜就没事了,六爷,让独孤兄弟等一等,我们两个一块走一趟南京,把握会更大一些。”
叶途飞笑了下,道:“也好!那就这么先定下,你现在最主要的是休息好,等晚上咱们出城的时候,可不要拖后腿。”
肖忠河回道:“我这点伤没事!”
说着,动了下上身,却扯动了伤口,痛的他呲牙咧嘴。
独孤玉找了床被子,给肖忠河盖上了,然后向叶途飞使了个眼神。
二人走出屋来。
“六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但若是不讲,又怕对不住六爷您对兄弟的这番信任。”独孤玉咬了咬牙,不等叶途飞表态,直接说了出来:“六爷也是戴老板的人,是么?”
叶途飞陡然一怔,这件事已是久远,若不是独孤玉提起,他早就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他能算是军统的人吗?叶途飞暗自摇头,当初,之所以答应了渔农先生,只是为了能帮助赵铭脱身而已。
“也许军统的人这么认为,而我只是迫于无奈。独孤,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独孤玉苦笑道:“我在苏月那里无意得知的,六爷,军统向苏月下达了密令,若不能争取则必杀之!”
叶途飞微微一笑,道:“看来渔农先生的气量可不怎么大哦,谢谢你告诉我这个秘密,独孤,你说苏月会对我下手么?”
叶途飞微笑着看着独孤玉。
当独孤玉说出自己是军统的人的时候,叶途飞并没有感觉到异常,他以为独孤玉以前也是军统局的著名杀手,知道这个秘密并不为怪。可是,当独孤玉说起苏月接到的密令的时候,叶途飞起了疑心。
独孤玉应该不是那种多事的人,从他宁愿背叛组织也要帮胞弟报仇的行为中就可以看出,这个人是个热血汉子,没有多少心机。
而苏月呢?
叶途飞忍不住在心里笑了,这个女人看上去比较天真单纯,可实际上心眼比马蜂窝还要多,一个经过特殊训练过的军统特工,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密令不经意地被其他人看到呢?
这一定是苏月故意而为之,其目的就是在试探自己。
可是,独孤玉接下来的一番话全然改变了叶途飞的分析。
“六爷,你可能会以为是苏月故意让我看到的。”独孤玉摇了摇头,“不,她绝不是故意。六爷,我的耳力乎常人,那天,苏月在房间里接收电报,声音虽然很小,但我在隔壁还是能听得清楚,她用的是军统最高级别的密码,巧的是,我刚好也有这套密码本。”
叶途飞蹙紧了眉头。
按照独孤玉的这般说法,苏月在接收电报的时候是很隐蔽的,只是没想到独孤玉的耳力常,竟然听清楚了电报声,而且还破译出来了电文。也就是说,苏月并不知道密令已经被独孤玉所知晓。
回想起这些天苏月的表现,叶途飞却没有觉她有什么异常之处。
“或许她对上峰的命令并不赞同!”叶途飞在心里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