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偏西，阳光将人影越拉越长。
初春舒适的温度正适合打盹，可惜劳作的工匠们，却宛如笼罩在寒霜之中。
距离午时过去了一个时辰，吵闹早已平息，但修补的画面却变得缓慢而冗赘。
砌墙是体力活，饿得前胸贴肚皮的匠人们有气无力的挥舞着锤头，眼中怨气沉沉。
傍晚时分修葺完城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按照正常速度，起码得要将近两天时间。
况且，他们相信法不责众，张峻只是在杀鸡给猴看，参与补墙的工匠足足百余人，怎么可能说砍脑袋就砍脑袋？
唯有王力一脸凝重。
他见过张峻，知道这人说到做到。
理由很简单，将修补时间定的这么紧，显然张峻判断若届时补不好城墙，妖怪就会趁机再次攻城，城破，所有人都得死。
与全城数万百姓比起来，牺牲区区百余工匠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城墙必须得按时补好。
他对工匠们作死的态度深感嫌恶，可惜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还偏偏改变不了什么。
总不能振臂一呼，说自己带着匠人们加油干吧，他算哪棵葱？
正焦急时，一股烤肉的味道突然钻入鼻孔。
王力瞬间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城中连粗粮都见不到，更不用说肉。
深吸一口气，味道千真万确，顺着香味看去，差点连胆汁都吐出来。
烤肉是烤肉，但烤的肉，竟然是妖怪的！
城墙角落，分管自己的那个什长架起了火堆，用佩刀砍下了一只未清理干净妖怪尸体的大腿，剔除骨头后，将肉块用铁棍穿起，架在火上烤得焦黄滴油。
“喂，你们不是都饿了么，我有烤肉，吃不？”
他环视工匠一圈，似笑非笑的挑起一块烂熟的肉块，吞入嘴中咀嚼得欢实。
工匠们接二连三吐得哇哇的，他无奈的摇摇头，继续冷漠的独自吃着。
人才！
王力瞬间佩服得五体投地，无论这种吃法是对是错，这位大头兵的胆量肯定是毋庸置疑的。
或者，他以前就吃过妖怪的肉。
联想到上午时分对方时不时帮匠人搭把手砌墙的举动，估摸着也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心中盘桓片刻，眼看太阳渐渐落山，王力深吸一口气，主动靠了过去。
“哦？你敢吃妖怪的肉？”，这什长一脸惊诧。
“饿极了，有什么不敢吃的。”，王力正色回答，又滑稽的笑了笑，“不过，我有葱油饼，脑袋进水了才吃那玩意。”
由于背对着其他匠人，他大大方方的从行囊中摸出了李嫂炕的葱油饼，囫囵吞了半个。
这什长惊诧之色越发浓厚。
“城中禁粮，普通百姓家早就断食了，你不过区区匠人，怎么可能……”
“我有我的门路，就像你有你的故事一样，看你这熟练的动作，也不是第一次吃妖怪肉了吧。”
王力盯着对方的眼睛，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财不露白，在饥饿的围城中，为了一张饼亲兄弟都有可能拔刀相向，更不用说陌生人。
他已打定主意，若对方要抢葱油饼，绝不反抗，就当喂狗了。
“……算你运气，收好点。”，惊喜的是，这什长狠狠吞了几次口水，又闷声吃起了烤妖怪肉。
有戏！
王力眉毛一扬，越发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人。
“兄弟，帮个忙，傍晚收工点卯时，放我一马。”，他悄悄摸出一张葱油饼递了过去，这什长并不接，闷声道，“你想逃工？”
“不，只是不想掉脑袋，你也应该看出来了，这种速度别想傍晚时修好城墙。”
王力实话实说，“我还有亲人在家等我，我想活着，若你觉得买命价码不够，你开一个。”
这什长眼睛一眯，半响不说话，似乎在盘算其中得失，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两百个圆币，我陪你演一出戏，应该能瞒过上头。”
“好，成交。”
价钱远在心理底线之下，王力当然不废话，立刻摸出钱袋子递了过去。
“你这人，有点意思。”，这什长见他有余粮又有圆币，不觉高看一眼，“你在城中的匠人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吧。”
“……没有，我几个月前差点冻死在街头，才落户黑阳城不久。”
王力晒然笑笑，“那么，戏怎么演？”
太阳落过了最后的山头，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就像工匠们的心一样。
他们无法完成任务，正忐忑的等待着承受结果，尽管不认为会被问斩，但一顿鞭罚肯定是免不了的，少不得一笔汤药费。
一队府卫兵进驻到城墙上。
杀气腾腾，提着斧头，冷漠的看着一众匠人，就像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
工匠们本来就悬着的心径直提到了嗓子眼上。
玩真的？还有没有王法，他们可是良民！
“马上查看修补进度，未完成者，斩。”，府卫兵和军需官带着一干人开始挨段查看城墙，只看第一处，就冷笑着将相关匠人抓了起来。
“杀！”，一声令下，毫无商量余地，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几颗血淋淋的人头便掉落在了地上。
匠人们瞬间崩溃了，纷纷跪地求饶，他们的进度一目了然，都知道肯定过不了关。
执法的府卫兵不为所动，继续前往下一处。
片刻后，又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死不瞑目的滚向了墙角。
王力紧捏着拳头，愤怒远比惊恐更甚。
这蛮横的等级制度，普通百姓毫无人权，在张峻眼中，不过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消耗品。
他不由得暗自庆幸，下午时，自己已经“死”了。
“尸体”就躺在墙角的垃圾堆里。
逃役，并不是稀罕事。
各个墙段都有工匠找各种理由溜号，结果均是挨一顿鞭子，乖乖接着工作。
唯有王力是例外，他逃役时被管事的府卫兵抓住，连鞭笞的机会都不给，直接一刀砍翻在地，然后像扔死狗一样扔进了垃圾堆。
不得不说，这个叫修平的府卫兵有点演技。
将妖怪尸体肉垫在胸口，一刀砍在上面，血肉横飞，根本看不出真假。
只需要耐心的等到天黑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溜走，任凭谁也不会关注垃圾堆少了什么东西不是？
计划天衣无缝，可惜，运气不大好。
随着天色已然黑透，一连串灯笼被点亮挂在了城垛上。
灯火通明！